第三十五章 夕陽與故鄉(xiāng)與冰鳳凰

　　東方棧道入口，此刻沒有巨石路障了?？磥砹谊柸耸侵苯訌臈５郎舷聛淼?，把這里也拆了。烈陽士兵分成前后兩列，仍舊把我放在中間，巴朗和佩奇那一伙人在后面，以及被我打摔了的那個烈陽士兵，兩個人抬著他走在最后面。

　　我再次踏上了東方棧道，這次是往上。烈陽人下來時也把草清干凈了。路比下山谷的那一段更陡，再走一陣，一側(cè)成了懸崖，十分危險。但風景非常漂亮，可以看到宏偉屏障北方的平原和此時的夕陽。我一邊往上走一邊看風景，心曠神怡。那個少年，亞甘的兒子這會兒也走在我身邊。我看看他，他不敢抬頭，我還發(fā)覺他一樣被反綁雙手。

　　這倒有意思。他可是賣了重要情報的，竟然也是俘虜待遇?！班?，你傷好了嗎？”我問。

　　他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不敢回答。

　　“從昨天之后就沒見你，我還有點擔心。誰知道你跑到烈陽族這邊來了?！?p>　　他仍舊不做聲。

　　“不過我沒想到你記性還挺好，記得我叫什么?！?p>　　“我不是故意的！”

　　他突然叫出了聲。一百種借口里有九十種都會從這句話開始，我笑笑?！澳悄闶且驗槭裁?？”

　　“他們說可以救我。那個叫佩奇的，他說只要我告訴他你的事情，我就不用死了?！?p>　　他看著我，一臉哀求，“我真的不想死，真的。求求你放過我吧！別殺我！”

　　剛剛吹牛吹太大，把孩子也嚇著了，不過我不打算安慰他?！八麄冋娓氵@么說的？”

　　“真的?！?p>　　“那他們?yōu)槭裁催€綁了你？”

　　他的目光黯淡下來，“烈陽人說我是叛徒，要……要把我交回給我父親?！?p>　　“所以你還是要死了?！?p>　　“是。”他點點頭。

　　我嘆了一口氣?！叭ド焦戎?，我和亞甘長老談好了條件?！蔽艺f，“如果能找到鳳凰矛，他要許我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免你的死刑?？上КF(xiàn)在我也沒辦法了?！?p>　　少年不說話了，他直勾勾地看著我。

　　“自作自受吧?！蔽艺f。

　　他賣了我，順帶連他父親亞甘長老一起，拉闊爾自然不會給他好果子吃。而烈陽族已經(jīng)抓到了我，他對他們也沒用了。關(guān)于今天的事情，拉闊爾和烈陽肯定還要再談判，可這個少年甚至連談判籌碼都算不上，不過是兩族處理完后正常交接的俘虜而已。

　　但我現(xiàn)在不太想管他。他還是看著我，我不再說話，自顧跟在烈陽士兵后面，順便繼續(xù)看風景。巨神峰日落如此難得。長長的棧道仍舊一眼望不到頭，我們還有不少路要走。一直沒有機會上峰頂看看，這一次倒是得了便宜。又走了一陣，棧道變得稍微寬了一點，一列烈陽士兵貼著山邊站著。大概是快到了。

　　天幾乎全黑時我們登上了峰頂，有幾個烈陽人在棧道出口兩側(cè)迎著，另有個石碑刻了烈陽文，大概是路標之類的。峰頂面積不大，一眼可以看全四周。離西棧道口不遠就是烈陽神殿，旁邊有一片低矮的房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它建筑，空曠無比。巴朗和那個受傷的士兵一起去了神殿那邊，也許有什么事情要先安排。

　　不過我此刻的注意力都在風景上，壯麗如此無法形容。視野無比寬闊，遠方地平線上太陽正在慢慢收起最后一點光亮，整個宏偉屏障北方平原盡收眼底。借著日落最后的余暉，我向北方望去，地平線盡頭那一點點灰藍色是鐵刺山脈，我能確定。

　　鐵刺山脈，越過那里，有座城邦叫皮爾特沃夫。坐落于瓦羅蘭大陸北角，領(lǐng)土北邊界的地理緯度是全大陸最高。我的故鄉(xiāng)。

　　十五歲那年我從那里出發(fā)，走向冰原弗爾卓雷德，立誓要做一名最好的探險家。我信心滿滿，志在必得，為此我還退了學。因為我在魔法學院里實在是個差生，而又厭煩魔法。父母很支持我，而皮爾特沃夫，我不吹噓，那時整個城邦都在為我叫好。那個七歲就鉆進下水道畫出了整個皮城地下地圖的小孩子，他天生就該是瓦羅蘭最棒的探險家，他們都這么說。

　　然后我失敗了，因為我不愿意按探險者協(xié)會要求的帶回一枚鳳凰蛋。我找到它的時候差點墜落冰原。而那只蛋的母親，冰鳳凰艾尼維亞救了我。

　　她請我看那枚蛋，像所有炫耀自己孩子的母親一樣，如此驕傲。她還告訴我說，那是她來到瓦羅蘭大陸幾千年來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

　　她甚至請我給它起名。我還記得她那句話。——年輕的探險者，它出生在你們的大陸，理應(yīng)有個你們的名字。

　　是艾尼維亞送我離開冰原的，因為我摔傷了，無法自己走出風雪。但如果她沒送我，那枚蛋，那只我起了名字的未脫殼的小鳳凰就不會死。因為艾尼維亞離巢了，為了送我而離巢了。另一個一直悄悄跟在我后面的探險者趁機溜進去拿走了蛋。

　　我再次看見那枚鳳凰蛋時，是在皮爾特沃夫探險者協(xié)會的大廳中。那枚原本晶瑩剔透的鳳凰蛋躺在大廳的櫥柜中，做成了標本。我拽著那個探險者的領(lǐng)子想揍他，然后被送進了警察局，罪名是破壞公共秩序。警察面前我也死不悔改，于是他們無法輕罰。我未成年，所以不必判刑坐牢，警察說看在我以前是個好孩子的份上，也不給我留案底。但我父母賠了好大一筆錢，我也被從探險者協(xié)會預(yù)錄取的名單中徹底除名。

　　那之后，我不再是皮爾特沃夫那個傳奇的少年探險家了。我是魔法學校的肄業(yè)生，一個過于傲慢自大，最終被生活懲罰的家伙。我已經(jīng)退學，不能再回去念書。也不會有人雇傭我，因為我有過如此失敗的經(jīng)歷。而且我還是個道德人品有問題的人，因為我從不認為打的那一架是錯的。最后的最后，那一架我還沒打贏。我一無是處。

　　從此我開始了一個人的探險者生涯，接各種沒人愿意干的活，有點累，有點苦，報酬挺低，而且不敢用真名。我一度不相信自己能堅持下去，但我的父母從始至終都支持我，并不斷寫信來。

　　“你沒做錯，你也會成為瓦羅蘭最好的探險家?！?p>　　每封信里他們都寫了這句話。我回信說我自己都覺得不可能了，他們就再回信來，告訴我要對他們有信心?！澳阋苍S不了解自己，但做父母的最了解自己的孩子。”他們說，“你做得到。我們永遠相信你，也永遠支持你?！?p>　　直到我發(fā)掘了恕瑞瑪?shù)哪且惶?。我寫了一封信回去，說，你們是對的，我做到了。

　　成名后的故事永遠是榮耀，鮮花和掌聲，沒人在意我昔日的落魄日子。我接受了這些榮耀，譬如加入聯(lián)盟的資格。我還順便解決了多年前的舊怨，因為當年叫我去找鳳凰蛋的那個探險者協(xié)會，他們現(xiàn)在想要恕瑞瑪?shù)貓D。我不給，他們就派人來偷來搶，甚至威脅我的命。他們沒成功，我也叫了警察，最終協(xié)會就解散了。搶劫謀殺，哪一條都夠。

　　但那枚鳳凰蛋，它仍舊黯淡無光。我把它拿了回來，放在我家的柜子里，保存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