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晨
我們就在潘森這間小舊屋里過夜。我和潘森在外屋躺地板,蕾歐娜在里面睡床。里屋的門關(guān)上,潘森終于又能開口了,我問他知不知道部族的古籍資料都在哪兒,或者有沒有哪里收藏了舊物。
“長老那里有古籍,也有舊物。還有一個薩托家族,很老,家里有一些收藏?!迸松?,“我們最好先去薩托那里,再去見長老?!?p> “不能先去見長老?”
“不方便?!迸松瓝u搖頭,向緊關(guān)著門的里屋望了一眼?!袄贇W娜有點——不方便?!?p> 看來也不方便說,我只好點點頭。潘森又問,“對了探險家,你腦筋好,幫我出個主意。蕾歐娜在,我沒法說話,可我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是因為蕾歐娜在。有什么辦法嗎?”
他說我是女孩時那副腦筋去哪兒了?!斑@還不容易。說你病了,嗓子啞了,一時沒法說話唄?!蔽掖?。
“對??!”潘森一拍大腿。
一夜睡得不錯,雖然是瓦羅蘭大陸最低緯度,但因為是在山里,天氣十分涼爽。我醒得挺早,墻上油燈全部燃盡,外面已是日出前黎明。身邊潘森還在睡著,里屋也毫無動靜,我躡手躡腳爬起來,穿了沒得可挑的時髦少女巫師袍,拿了水瓶出門洗漱。剛到屋外,山中清晨特有的濕潤空氣浸沒全身。我伸個懶腰,活動了下身子,神清氣爽。
昨天進來時天色已晚,現(xiàn)在我終于有機會仔細看看周圍。拉闊爾棲息地建在巨神峰半山一片臨東方的平地上,西靠巨神峰主峰,東臨莫格隆關(guān)平原,向東還可以看到另一邊的宏偉屏障山脈東半部。一條小溪由主峰上潺潺而下,木屋在樹叢之間落錯而起,精致又漂亮。木屋房檐上的木刻雕我現(xiàn)在看清了,有的是虎頭,有的是雄羊。工藝不算太精致,但刻痕堅硬有力,也算符合拉闊爾部族戰(zhàn)士的風(fēng)范。
潘森的小屋離山崖不遠,多走幾步就能看到崖邊。我走過去,看到用樹枝編成的低矮的籬笆隱在矮樹叢中。我撥開樹叢邁過籬笆,再走幾米,便站在了山崖邊上。巨神峰太高,即使是半山,云霧也已在腳下。日出前的微光正慢慢照亮遼闊大地,云霧縫隙中我依稀辨認出了最近的莫格隆關(guān)古戰(zhàn)場,還有遠一點的平原北入口。更北的地方該是戰(zhàn)爭學(xué)院,不過視力所及有限,不太可能看到了。
美不勝收。無論生命諸多苦痛,天空之下,浸沒于陽光與風(fēng)中之時,我都愿用一生感謝這恩賜,恩賜我擁有此一次的生命,得以擁抱如此世界。
我看了好半天的風(fēng)景,直到潘森找過來。“回去吃飯吧?!彼f。
“好?!蔽掖?,剛想走,突然覺得不對。“等會兒,誰做的早飯?”
“蕾歐娜?!迸松荒樋嘈?。
我們兩個心情沉重地回到小屋,蕾歐娜做的早餐正等在桌上。我吃了,被她的手藝毀了這一整個早晨的美好。好不容易打掃干凈所有盤子,潘森趕緊領(lǐng)著我們兩個出了屋,要去拜訪昨天和我說的那個家族。他換了身新的干凈便裝,蕾歐娜還是一身重盔。我背上背包,戴好兜帽,照例走在兩人最后,順便把最后一口焦糊的煎雞蛋吐掉。
“小子,你不能這樣?!?p> 蕾歐娜回頭看看我。我嚇了一大跳,以為她要逼著我把這口雞蛋撿起來重新咽了。但蕾歐娜沒在意雞蛋。她摘了我的帽子,把我一頭黃毛重新梳了梳。我想掙扎,但她腰間掛著一把劍閃閃亮,我只好任由她擺弄。額前梳出偏分劉海,兩邊頭發(fā)的梳下來蓋住耳朵,鬢角處撥一撥弄出幾撮翹起來,腦后面的頭發(fā)也都捋平,順著耳根蓋住脖子。最后她才把身后兜帽往我頭上重新一扣。
“這樣才像女孩?!彼f。
我不說話。反正一會兒就能見到長老,跟他講清楚就是。常年被輔助蹂躪,我不在乎。
這會兒天挺亮了。路上也能看到不少拉闊爾族人,大部分都是在自家木屋門口比劃長矛,大概這是他們早晨的習(xí)慣。我發(fā)覺有不少人對我指指點點,還一直盯著看,只好再把帽檐拉低了點。路邊竟然有幾個人發(fā)出一陣哄笑,我聽到他們說我害羞。
“這腰身?!币粋€年輕拉闊爾男人說,“比咱們部族的女人細了一半不止。”
“可別小看她,這小姑娘昨天把吉安的矛給折了,就因為吉安不讓她進門。她說不定跟咱部族的女孩子一樣有力氣呢。”另一個年輕拉闊爾男人說。
“吉安那破矛早就該斷了,我還聽說是她拿著石頭使勁砸了好幾下,才勉強把那個矛尖砸掉了。”
“哈哈,我就說,這么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肯定連樹都砍不動??纯?,她羞得一直低頭不敢見人?!?p> “是啊,你快看這小細腿,又白又光滑?!?p> “這小靴子,嘖嘖,靴筒里還插著把小刀呢。一定是總遇見色狼,所以隨身帶著。不過她舉得起來嗎?”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快步追上前面兩個。“這才一夜就全傳遍了?”我問,“而且這傳的是什么?什么叫我拿著石頭使勁砸了好幾下?”
“拉闊爾部族不大,事情傳得很快?!崩贇W娜說,“小子,我現(xiàn)在得叫你姑娘了?!?p> “蕾歐娜?!?p> “姑娘,咱們賬還沒算清呢。”
我乖乖閉嘴,只盼著那個叫薩托的人家快點到。天不遂人愿,我們活活走了二十多分鐘,幾乎是從部族這邊穿到了那邊,整個部族的人大概都看到了我。繞過一片矮樹叢,一大片木屋依山而建,看著挺氣派。我注意到最大的那間屋子,房檐前也有個龍頭的木雕,樣子和潘森房檐上的挺像,不過舊得多。
潘森上前敲了門,一個人迎出來,他便拿出一封早就寫好的拜訪信。這個硬漢其實挺細心周到。信遞了,門關(guān)了,再過一會兒,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者拄著拐杖迎了出來。這大概就是房主薩托,他走路歪歪扭扭,但還是費力地與和潘森擁抱了一下,又向我們招招手。一把同樣胡須同樣花白,眼凹深陷,但棕色眼睛有與年齡不符的神采。
“你們是來看收藏的對嗎?進來吧。小姑娘,我可聽說你了,你很厲害是不是?”
他的聲音也很亮。盡管上了歲數(shù),而且腿腳不便,但還是有種特別的活力。而且他說的是通用語。我咬著后槽牙低下頭,然后聽到他爽朗的笑聲?!斑€害羞了?”
我不理他,手里多了張潘森的紙條:這個薩托和你一樣,年輕時也是個探險家。當然了,沒你有名。
原來如此。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哈哈,小姑娘,怎么了?”
我不敢說話,怕露餡。薩托又笑了兩聲。“你真是太羞澀了?!彼f,“聽說你們是來找件什么,舊符文?我這里東西太多,自己都不記得有沒有。你們?nèi)プ约嚎窗??!?p> 他是個爽朗的人。要不是說話不方便,我一定要和他好好聊聊。
蔣子蛇
有時候我自己也羨慕小黃毛,羨慕她能到處跑。啊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