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行雨放下茶杯,兩條長腿自然分開,只單單放松的坐著,滿身矜貴的桀驁范兒都渾然天成的從他每個毛細孔里冒出來。
“知道汝窯嗎?”他忽然問章陌煙。
章陌煙愣了一下,匆匆從“媽寶男”的認識中回神,提取了一下儲備信息:“略有所知?!?、官、哥、鈞、定’五大名窯,汝窯為首,汝窯所作的青瓷因制作精良,在宋哲宗年間被選作皇宮所需的御用瓷?!?p> 肖行雨微微點了點頭,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還有呢,還知道些什么?”
章陌煙像被老師點名答題的好學(xué)生,繼續(xù)認真作答:“古代的瓷窯一般以產(chǎn)地定名,廣義的汝窯是指汝州境內(nèi)的窯口,也就是汝州窯;狹義的汝窯則專指為北宋宮廷燒造青瓷的汝官窯。”
肖行雨目露贊賞,伸了下手,做了個示意她繼續(xù)講下去的手勢。
章陌煙這會兒很慶幸自己這些天做了功課,沒有一味沉迷小說創(chuàng)作。
“青瓷工藝在北宋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汝官窯的天青釉瓷更是當中極品,代表著北宋青瓷的最高水平。但可惜靖康之難導(dǎo)致北宋王朝破碎,汝官窯隨之銷聲匿跡,僅存世了短短41年?,F(xiàn)今流傳于世的汝官窯瓷全球加起來也不足百件,件件都可謂鳳毛麟角,彌足珍貴,價值連城。”
洋洋灑灑說完,章陌煙就像學(xué)生等著老師批作業(yè),安靜等肖行雨給她打分評語。
然而肖行雨沒有批作業(yè),而是接著她的話說了下去。
這一刻,他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發(fā)生了改變。
他說:“靖康之變后,汝窯瓷器歷代仿燒不止,建國以后更是碩果累累。在各級部門大力支持、幾代科研工作者和汝瓷匠人的共同努力下,汝窯青瓷中的豆綠釉、天藍釉、月白釉都相繼燒制成功。但是,只有這‘雨過天青云po(四聲)處’的天青釉——直到今天仍然只有巧匠偶然燒得,它的呈色機理仍然無法量化歸納,尚待研究?!?p> 肖行雨的聲音在萬籟俱靜的夜里顯得沉靜肅穆,仿佛流動著的時間長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未知世界里潺潺流淌。
“從北宋靖康二年,也就是南宋建炎元年,到今天已經(jīng)過去895年了……”肖行雨輕輕嘆了一句。
不知是他沉重的語調(diào)使然,還是895這個數(shù)字太過滄桑沉甸,章陌煙和肖行雨不約而同沉默了片刻。
章陌煙能從肖行雨未盡的語句中感受到一些東西,但是很模糊,她說不清那是什么。
肖行雨也沒有讓她琢磨,直接告訴了她:“所以,我們肖家這未竟的事業(yè)不是三年五載,甚至不是三五十年能搞完的。你們來報道,打個比方吧,就好比去問一個永遠考不到滿分的孩子什么時候能考到滿分一樣。除了帶來壓力與焦慮,沒有任何意義。”
男人的眼睛漆黑得過份,水晶燈的光霰折射進他清澈的眼底,如同星辰在閃爍。他說這段話的時候讓人感覺很誠摯,但他的比喻隱隱透著消沉,章陌煙不喜歡,想打消他這種思路,但是張了張口,又不知道說什么。
肖行雨瞟了下桌面:“喝茶?!?p> 章陌煙提線木偶似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里五味雜陳,大紅袍也沒品出什么味兒。
肖行雨盯著她把茶杯放下的動作:“你剛才說我是這一行的專家,真是愧不敢當,我離開瓷界已經(jīng)好多年了,”他歪了下頭,“而且到現(xiàn)在也沒有重操舊業(yè)的打算?!?p> 章陌煙皺了皺眉,困惑地問:“肖老師為什么要放棄研究天青釉瓷呢?”
畫面像好像停了一下,會客廳里有一瞬的時間落針可聞。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江郎才盡知道吧?”
肖行雨笑得閑散又浪蕩,整個人靠上沙發(fā)背,一副昨日之日不可留的腔調(diào)感慨,“靈氣這個東西反正是沒有了,找也找不回來了?!?p> 章陌煙搖搖頭不得其解:“不會啊,肖老師的水平還是在線的吧,上周拍賣會上,不是只有你獨具慧眼識別出了那款蓮花筆洗的真身嗎?”
肖行雨一揮手:“那是基本素質(zhì),換句話說就是吃老本。我有幾斤幾兩,我自己清楚得很。”
言盡于此,肖行雨的意思已經(jīng)十分明白。
章陌煙不傻,從初見到眼前,肖行雨牛轟轟的姿態(tài)哪有半分江郎才盡的氣數(shù)?她想,他拒絕采訪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出于對家人的考慮。
而這種原因,往往是最難突破的。
“好吧。”章陌煙垂下眼睛,細長的睫毛落于眼瞼。
雖然肖行雨整個言辭說不上強硬,但一個人情愿自貶到這個程度,也足夠表示他不會參與節(jié)目的決心了。
說不氣餒是假的,她此刻甚至想立即打個電話告訴金學(xué)洋,告訴他她這個救命恩人的人情也沒有派上用場。
“那我就不打擾肖老師了,”章陌煙不是個糾纏的人,她拎過包包提上肩頭,站起身來向肖行雨伸出一手:“非常感謝你的直率?!?p> 肖行雨坐著沒挪地兒,目光順著她的手,沿著她的手臂、肩頭、脖子、直到停在她的臉頰:“你怎么來的?”
“地鐵啊……”章陌煙猛地一驚,忙按亮手機看了下時間,松了口氣,“還好,10點30,應(yīng)該還有地鐵!肖老師這樣我先告辭了……”
“走吧,”肖行雨已經(jīng)站了起來,“我送你回去?!?p> 章陌煙一向不喜歡麻煩人,下意識就說:“不用了,我應(yīng)該能趕上最后一班地鐵?!?p> “要是趕不上呢?”
“那我就打個的。”
“大晚上女同志不安全,”肖行雨語調(diào)欠欠的,好像勉為其難做個人似的:“還是送你吧,你辛辛苦苦到我這兒來,忙沒給你幫上別半夜出事了!”
章陌煙:“怎么會,申海的治安這么好?!?p> 肖行雨:“你是我救命恩人,今天折了你的面子,給你服務(wù)一次算作補償吧!”
章陌煙:“……”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會客廳,小哇立刻箭一樣飛過來:“雨哥你們結(jié)束啦?這么快??!”
“怎么說話的!”肖行雨齜牙嫌棄。
小哇馬上意識到錯誤,立即糾正:“錯了錯了,這都半小時了挺長的了,該結(jié)束了?!比缓鬁惿蟻硪荒樁茸拥淖杂X:“雨哥,我來送姐回去吧!”
肖行雨挑著眼睛瞧他,幽幽道:“好啊。”
小哇瞬間感到自己被兩道冷光冰化了,一拍腦袋:“哎呀不行啊,我今天沒開車!”
然后趕緊轉(zhuǎn)過臉給章陌煙打招呼:“姐,真不好意思啊,怎么這么不巧!下回下回,下回一定為姐當回司機。”
章陌煙不介意地微笑:“沒關(guān)系,肖老師說送我了?!?p> “哦哦,”小哇眼睛瞇成一條縫對肖行雨露出大白牙:“雨哥開車好,雨哥開車比我穩(wěn)多了!雨哥路上開車小心啊,這會兒外面下雨了,天氣預(yù)報說2小時內(nèi)雨量要……”
“你廢話怎么那么多!”
小哇被兇住,傻狗一樣呆著。章陌煙這才發(fā)現(xiàn)高大結(jié)實的小哇哥居然比肖行雨還矮半個頭。
肖行雨無語,最后用一種拿自己家傻狗沒辦法的調(diào)子說:“去把會客廳清理下,把杯子洗了!”
明明頤指氣使的話,小哇卻跟領(lǐng)了圣旨一樣高興,活力四射的一溜煙跑了。
章陌煙看著小哇消失的背影,心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抖M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