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不敬者
冬天的彌列比起秋日顯然更加殘忍。
雖然露澤并不能從這種氛圍之中明確地體會出什么，但由于時間的變遷，變得老舊的衣服讓她與泥濘之中的下城區(qū)顯然融為了一體，灰撲撲的，再也分辨不出來任何區(qū)別。
泥濘的雪水與空氣中熟悉的淤臭味堆積在一起，最后又漸漸揮發(fā)，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她深深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只是漫無目的地行走著。
彌列很小，小到容不下任何不同的思想與改革，但它對于如今的露澤來說卻又大得可怕。
大到她找不到任何一個能夠完成故人夙愿的地方。
裹著破布的人們臉色青紫地跌跌撞撞行走在街道上，仿佛輕輕一碰就會跌倒，再也爬不起來。
這個地方明明那么大，卻依然養(yǎng)不活所有人。
就像是教會明明能夠救下更多的人，但是卻依然將神跡明碼標價一樣，簡直是頭等讓人費解的事情。
人們好不容易熬過了冬天，卻又要為之后的稅負繁忙，明明同樣都是為教會賣命，但他們總是覺得自己還是比起城外的人更高一等。
這種人類自以為是的優(yōu)越感真是讓露澤難以理解。
掙扎在當下，并且試圖從所有弱勢者身上榨取出所有的價值，就是對于現(xiàn)狀的最好形容。
人們永遠不會把自己的目光投向該有的地方，直到災難再一次發(fā)生，才會引起人們的反省。
于是就像露澤記憶中所有的歷史一樣，在尸體堆積成災，衛(wèi)生情況卻難以改善的當下，瘟疫爆發(fā)了。
開春，本該是人們慶幸自己多活了一年的時候，那些死去的東西卻回來繼續(xù)索取活著的人們的性命。
在露澤行進的過程中，更多的人轟然倒下，在空氣中留下了腐臭的氣味。
人們開始跪著祈求神明能夠?qū)⒁暰€投向此處，無數(shù)哭嚎聲在大街小巷之中此起彼伏——但神職人員卻再也沒有來過這里。
露澤曾經(jīng)向更高的地方眺望過，教會的神術依然被用于根除疾病上，只是不會施予住在這片泥濘之中的人們。
就像是曾經(jīng)的他們嘲笑外界的人們不被神眷顧一樣，如今他們也成為了被拋棄的一方。
而村子里尚且還有莉葡西卡，克爾愷這些被視為異端的人。
這里又有什么呢？
新的橋梁被過去反復熔斷，人們在循環(huán)之中掙扎卻再也看不到未來。
雖然不能理解，但是露澤還是覺得，這樣大抵是不對的。
人死的越來越多了。
自從教會發(fā)現(xiàn)這種事情難以控制之后，便限制了人們進入上城區(qū)的次數(shù)。
如果人死掉的話，換在過去，丟進河里就可以了，尸體會被魚吃掉，或者飄走，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但如今不同，死尸只能堆在下城區(qū)的邊角里，不能扔進河里。
因為河水是神圣的，不容褻瀆的，而這場災難被教會冠名為神的磨難，對于任何不敬者的責罰，死去的尸體是赤果果的罪狀，怎么能夠褻瀆這條河流？
于是腐臭的尸體最終被堆積而起，燒的一干二凈。
露澤終于又聞到了那股味道。
那股糾纏她日日夜夜，難以忘懷的味道。
她望著尸體堆積而起，從而燃燒起的熊熊烈火，總覺得好像又錯過了什么。
露澤說不清楚。
她日日夜夜地尋找著合適的歸所，期待看到所謂的沃土，卻只得到了更多的死亡。
火焰越燒越高，仿佛要燃盡天空，讓彌列遍布灰煙一樣，模糊地人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
露澤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扭頭離開。
再等等吧，她想著，她不是人類，她無法理解人類，所以克爾愷的東西還沒有到拿出來的時候。
成為人類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和所有事情都不一樣，不管露澤如何努力，如何模仿，都不能改變底層的事實。
人類會加害他人，也會保護他人，他們的矛盾性復雜到比起露澤腦子里的故事還要繁多，她不知道該相信誰，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于是尸體仍然在增加。
火焰日日夜夜地燃燒著，就像是一輛列車，一頭野獸，不停地追逐著，撕咬著少女短暫的過往。
人們似乎終于認清了自己被拋棄的事實，他們開始咒罵，不甘，對于宗教逐漸嗤之以鼻，卻又抱有惶恐的態(tài)度。
虔誠救不了任何人。
最終，有人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露澤看到他們穿著黑袍，往死者的口鼻中塞滿鮮花。
他們割破手腕，開始研究尿液。
是時候了，少女這么想著，然后出現(xiàn)在這些人的面前。
“我叫露澤?！彼┲破茽€爛沾滿泥濘的衣服，臉上的表情依然恬靜。
狼狽的人們抬頭看向她，表情中充滿了茫然。
露澤想為自己找個好的開場詞，但最后還是繞回了最初所有一切的開始：“你們知道城外之前發(fā)生了什么嗎？”
他們不可能忘記，圣人隕落，而女巫成為罪人。
然而事實卻出乎她的預料，人們茫然地搖了搖頭，最后卻睜大了眼睛，將手中覆蓋鮮花的麻布塞到了他的手中。
“快捂上！”為首的女人語氣急促，“不然你也會死的！”
露澤愣愣地接過，最終問出了那句話：
“你們知道克爾愷嗎？”
“不認識，你怎么還不動啊，誒呀，你還在乎教會那些東西嗎？”女人干脆利落地把麻布給她捂上，隨后在腦后綁好，“小姑娘，來這邊找人？”
露澤沉默了片刻，還是不死心：“你們真的不知道那個神父嗎，他不久前才被燒死?。俊?p> 女人終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計，臉上露出了迷茫，甚至透出幾絲狐疑：“你不會說，那個，迷途晨曦，這幾年被吹的很牛逼的那個圣者吧？”
“……他全名叫克爾愷·戈諾斯達。”
女人翻了個白眼，冷笑了一聲：“戈諾斯達家飛升的那位少爺唄，每年還有紀念日呢，怎么可能忘掉——小姑娘，他都死了快五年了，你怎么算的日子？”
五年啊。
露澤恍惚了一下，原來五年已經(jīng)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