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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上記

第十八章 鄭國使臣(五)

離上記 加加有本難念的經(jīng) 2698 2022-03-02 21:02:55

  姜桃冥思苦想,忽而倏然瞪大了眼,倆眼放光道,“大人!我在師傅的藏書之中曾讀到過一種毒物,名叫押不蘆,中毒者似像第二份報告中所寫的模樣?!?p>  “當(dāng)真?”季梁挑眉。

  “應(yīng)該不會錯?!苯蚁肓讼?,沉吟道,“若能找到那本古書便能一辯是否?!?p>  “這容易?!奔玖豪讌栵L(fēng)行說做就做,命人重幫他換上進宮的朝服,另取來一套自己半新不舊的赤煉便服丟給姜桃。

  “還不去換上?”季梁邊整朝服衣領(lǐng),邊斜睨她道,“隨本官入明淵閣。”

  姜桃心里嘖嘖稱奇,她知道明淵閣是皇家藏書的典閣,自離開故國已多年未至,眼前這一位的霸道折騰勁,比起姬燚是過猶不及。想到自己一身女裝入宮行走卻不便宜,萬一遇見不該遇見之人,豈不是平白給公主添禍?給赤煉衛(wèi)惹個禍她倒是不甚介意……她拾起衣服走入里間,憑直覺將衣服囫圇穿戴上身,最后將幾處關(guān)鍵帶子扎牢了,才重新慢吞吞走了出來。

  季梁手長腳長,他多年前的衣服穿在姜桃身上也委實大了些。姜桃走出來,他瞥她一眼,見她將凌厲抖擻的赤煉服硬生生穿出了綿軟乖巧之意,不由得眼角抽了抽。

  明淵閣所在的崇文殿與西南的崇德殿相對,姜桃跟著季梁重新坐上馬車直奔宮城東南的崇文殿。

  “赤煉衛(wèi)查案?!奔玖号匀魺o人得示了令牌,即大搖大擺得將姜桃?guī)埋R車走入殿中。

  明淵閣內(nèi)集藏有晉朝歷代數(shù)萬卷珍本、秘籍、孤本和手稿。燕人尚武,平素貴族子弟多聚在武場馬場射箭騎射,這一處日常已不大有人往來。

  兩人徑直穿過正門,抬頭看見上下兩層的明淵閣,青山環(huán)繞,松柏列植,書香撲鼻,高閣游龍,清嚴邃密,好一派世外羽仙的氣勢。

  一切都還是與她幼年離開前所見的一模一樣。姜桃心想。

  從小家中爹娘皆喜歡舞刀弄槍,唯有姐姐自幼喜好讀書,常常下了課來這一待就是小半日,她不喜刀槍亦不喜讀書,每回來此不是溜貓逗狗,就是游玩盡興了來此尋姐姐一處歸家。如今自己故地重游,姐姐卻已永離故土,不知何時還能再來。

  不知此時姐姐可安好?虎子晉字練得可又有進益?姜桃心中翻涌如潮,低頭攥緊手心加快步伐,強迫自己流于形色。

  季梁靜觀她神色幾番變化,他輕嘆不語,邁開長腿往閣內(nèi)踱去。

  明淵閣分上下兩層,一色的大通間,當(dāng)中隔斷出不同開間放滿收藏各類書籍的書架,若非親至實難體會置身其中卷帙浩繁、浩浩湯湯之感。深吸一口氣,馥郁的書香縈繞鼻端,直令人心醉神迷。

  姜桃循著記憶深處的印象,穿過一排排峙立的書架,高大的季梁自袖中取出一枚夜明珠,不緊不慢得照著她一直往里走。姜桃最終停在藥典醫(yī)史這排,珠光投映在書架之上,蕩漾出一圈皎潔的清光。

  姜桃仰起頭,眼波從一本本書上掠過,停在一本靛藍封面的《癸辛雜識》之上,她踮起腳想去夠那本書卷。季梁冷眼看見,展開長臂往書架上一扶,另一只手展開修長的五指輕松得將書卷抽出。

  她微微側(cè)頭幾乎就要擦到他寬闊的胸膛,整個人簡直如同被季梁攏入懷中一般,絲絲縷縷青絲輕輕蹭過他的下巴。

  季梁將書卷塞入她手中,別過臉打了個噴嚏,無比嫌棄得皺眉道,“快查,別磨磨蹭蹭的。”

  姜桃似乎有些面紅,扯著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莞爾道,“謝謝您?!彪S即,她翻開書頁,低首細細翻查起來。

  看了半晌,姜桃指著其中一頁奉于季梁眼前,“大人,請您看這里:‘鄭國之西數(shù)千里地,產(chǎn)一物極毒,全類人形,若人參之狀,其酋名之日‘押不蘆’。生土中深數(shù)丈,人或誤觸之,著其毒氣必死。死者唇色青紫,下竅魄門紅腫隱隱有血出?!颂幱涊d之毒物,與當(dāng)日所見,與第二份尸檢單子上皆是如出一轍!”

  季梁俯身抽出她手中的書卷,讀畢頷首,展眉笑道,“倒還真看不出,小女官連毒物都通曉。莫非也是你那道士師傅教的?”

  姜桃憨憨地笑了笑,剛才那股淡淡的悵惘又忽然涌上心頭,“我上一次見我?guī)煾禃r,還是姐姐來接得我。說真的,我姐可兇了,臨走前逼我給師傅結(jié)結(jié)實實磕了三個響頭,把我?guī)煾狄不W×??!?p>  她說著說著笑了,笑出了一滴眼淚。

  季梁拿起書,似乎跟著嘆了口氣。

  姜桃忽然抬起頭盯著季梁的眼睛說道,“大人,想必您已經(jīng)知道了,我和姐姐都是晉人,蘇衍原來是我的姐夫……我并非不想跟您合作,怕因我家的事連累您……”

  水汽蒸濕了他冷硬的眉眼,季梁輕彈一下姜桃的額頭,嗤笑道,“信不過我?!?p>  姜桃用力吸了吸鼻子,垂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將那壓在心頭多年的話一股腦兒得吐了出來,“我爹原是晉國的將軍,一朝身死也是為晉國戰(zhàn)死的……我娘受不了姐夫背叛和我爹慘死,在戰(zhàn)場自刎而盡……后來家人都被發(fā)配充軍,只剩姐姐一路護我逃到隨國……我的師傅是個道士,是他和公主這些年來照顧我們……”

  “所以我會占卜、會玄黃、會算術(shù)、還讀過許多其他人不知道的書?!彼鋈坏拖骂^,頓了頓道,“這些年我一直侍奉公主,是想著有朝一日能找機會報仇!我希望讓您知道……若您知道了不嫌棄,我愿意跟您合作?!?p>  “抬頭?!奔玖航蛔∧笞〗业哪樀埃郧扇崛醯哪幼屪约盒奶鄄灰?,不由蹙眉哼道,“哭得丑死了。但本官不嫌棄?!彼褧匦路呕貢埽战业碾p肩,一把將她按進了自己懷里。

  姜桃頓時覺得自己的天靈臺一片空白,他的胸膛是那么寬闊堅實,身上煙火的味道簡直像是……她多年未見的父親。

  她忍不住仰頭,模糊著眼睛沙啞著聲音小聲道,“您真像我的父親?!?p>  “咒我?”季梁哭笑不得,默了一瞬才又笑道,“說完了就該翻篇了,莫存在心里。早些跟本官合作,還有什么仇報不得?”縱然,他自己也已經(jīng)這樣隱忍了十年了……

  “您想怎么辦?”姜桃抬頭,茫然問道。

  “蘇衍此人雖道行高深,卻也不是全無破綻。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奔玖壶P眸輕挑,目光中閃爍著堅毅的寒光,只因這一天他也等了太久。

  “必要他滿心負罪地盡數(shù)償還!”姜桃點頭,狠心補道。即使她現(xiàn)在還不知明天將會面臨些什么,她終歸堅信著爹娘從小教她的道理,好人有好報,壞人有惡報。

  兩人出了明淵閣,天色已黑。

  季梁將姜桃送上馬車,沉聲道,“本官要在宮中落鎖之前進宮一趟?!?p>  若毒物來自鄭國,那正史之死背后可能牽絲扳藤,另有交易。三人行則損一人,那一人究竟是誰?大公子雖仁弱也日漸成熟,田嬰為陛下久未立儲之事早有怨言。兩國間早已有和談盟約,然而鄭國之內(nèi)想復(fù)國之人未必沒有。若這兩方勢力彼此勾結(jié)……這一切他必須要親自進宮問一問容妃。

  姜桃半探出頭,“要我陪您去嗎?”

  “你坐這馬車先回官舍,切不可中途下車?!?p>  姜桃輕聲道,“方才謝謝您聽我訴苦。”

  姜桃想問問他什么時候再來接她,然而再掀開簾子時,街上已經(jīng)沒了季梁的蹤影。姜桃心嘆這人真是神出鬼沒的,自己也忘了問何時去找他,現(xiàn)在只能再等他來了。

  她坐在馬車之上,耳邊回響起兩人方才的對話,胸中忽然灌滿喜悅和希望,是自爹娘離去,哪怕和姐姐死里逃生也未體會過的感覺。她也忽然覺得活著真好!有另一個人能跟她感同身受,能陪她披荊斬棘。原來這就是師傅講的心心相印,現(xiàn)在她才漸漸真正領(lǐng)會了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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