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壽宴鬧事(二)
這些時日以來,蘇曼在宮中過得卻不甚如意,不僅不如意,簡直頭痛欲裂、恨得牙根癢癢。
這些年雖有各國敬獻的美人絡(luò)繹不絕,楚商臣繁花迷眼不能免俗,但蘇曼是潛龍從軍一起出生入死過的,與燕王之親密熟稔,自較別個不同。不想如今來了一個千嬌百媚的容妃不算,忽然又來了一個四角俱全的姬燚,年歲又比她小得多,九代嬌養(yǎng)的王女,容貌氣派自不必說,難得的是品格端方、知書識禮、行事有理、進退有度。
蘇曼本是天真爛漫、無拘無束之人,只圖楚商臣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比蘇衍心有丘壑、眼存山河,然燕王如今勢大眼界已大不同,姬燚來后為后宮所提節(jié)儉之策甚合君意,數(shù)月下來行之有效更是大得君心。且姬燚禮儀莊重、待人和氣,視后宮的這起子妃嬪們也皆出一意,并無親疏遠近之別,故而那些妃嬪們,日間亦多喜與姬燚往來相處,節(jié)儉之法就更加口口相傳。
在蘇曼看來,姬燚這取悅帝王、籠絡(luò)人心的效率儼然是這么多年來的后宮第一人,隱隱背后還有些“隨女為后宮之主”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流傳出來,因此蘇曼心中便更有悒郁不忿之意。
這一日晨起不知為了何事,蘇曼與楚商臣言語上又有些不合起來,蘇曼氣得咬碎銀牙也不想俯就,楚商臣做慣了大爺也渾然不覺。
蘇曼不比他人,喜怒出于心意,慣來是她不樂意了他人也休想得意,既怒急攻心又勾起心事,冷笑道,“陛下打下這江山,如今愈發(fā)連頓飽飯也不給人吃了?!?p> 燕王一時被氣笑了,道,“朕分明瞧見這里六道菜筷子還沒動過。”
“臣妾氣得食不下咽,陛下也不知道心疼!臣妾宮里與別處不同,朝食經(jīng)年擺慣了十二道的,憑什么被那隨姬說改就改了?她算老幾!”蘇曼哭嚷道,“臣妾連月里所供的炭、米都減扣過半,真真這日子是沒法過了?!?p> 燕王靜靜擺下筷著,唇邊竟浮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宮中人人皆是如此,怎么偏你不成?”
“陛下別只顧被美色迷了心竅?!碧K曼冷笑道,“聽聞那隨姬的隨侍女官經(jīng)常出宮去,這省下的也未必落進了國庫,遲早都被那隨姬悉數(shù)搬回娘家去!”
燕王眉心微蹙,凜然道,“怎么回事?宮門是說進就進,說出就出的!”
“陛下不信,盡可細查。只怕陛下如今被人蒙蔽了也查不出什么?!碧K曼又哭道,“可憐臣妾這些年在宮中熬著,如今安兒跟人跑了也不著人去尋,逸兒年紀小小就遣去軍中歷練……陛下若是膩煩了臣妾,給足金銀臣妾這就帶他們走!”
“跟朕說說,你究竟要多少金銀?”燕王促狹一笑,一把將犯渾的小祖宗抱到自己的大腿上,“讓朕摸摸,這皮囊之下還有多少反骨?”
蘇曼嫌棄得推了推楚王湊過來的大腦袋,“陛下別跟臣妾好一陣歹一陣的。如今宮里各國美女蕓集,陛下若厭棄了臣妾,索性撩開手,別拿這餐食住行來磨挫人!”
“朕讓御膳房再送六道菜來?”燕王試探著抬頭道。
“陛下即便這會兒著人送來,臣妾也不要?!碧K曼賭氣偏過頭。
“怎么不要?方才不是一直跟朕鬧餐食不足?!毖嗤跻槐菊?jīng)道。
“臣妾從前跟著陛下行軍,吃糠咽草得也從沒有埋怨過一句?!碧K曼拭了拭淚,好不可憐,委屈道,“隨姬要節(jié)儉,臣妾并不惱,由她自己節(jié)儉便是,憑什么節(jié)儉到臣妾頭上,焉知她不是想讓闔宮上下都笑話陛下小氣?”
“昭妃所提的節(jié)儉是利國利民之法,也是朕的意思?!背蹙徍拖聛碚Z氣,耐心解釋道,“如今南北皆有隱患,軍餉、戰(zhàn)馬不得不籌,朕接下來還要御駕親征。再者,開礦、治水無一不是大花錢之事,你難道想留一個破銅爛鐵的河山給安兒逸兒?”
“呸,安兒逸兒不配?!碧K曼“撲哧”一笑,又似不經(jīng)意提醒道,“隨人狡詐,請陛下不可輕信?!?p> 楚王淡淡道,“你說的朕知曉了,宮中屬禁軍管轄,回頭讓蘇大人去查,給愛妃一個交待,總不至于讓朕被人蒙蔽?!?p> 蘇曼一愣,旋即破涕為笑。
楚王輕撫她的柔夷,緩緩道,“朕問鼎這江山,絕不是為讓你和孩兒們吃苦的。朕知道闔宮上下都精簡了,其他宮里也未必沒有暗地里抱怨的,你聽見了也該帶頭勸著。難道朕當(dāng)了皇帝,就不體貼你們這些家人了?”
一席話說得蘇曼無言以對。
夜間時分,蘇大人也來了,卻沒有半分好眼色給蘇曼。
燕王一道口諭下來,令禁軍徹查宮人出宮一事。蘇衍知道,這是必定要從重而論了。他心憂姜桃,知道此事原是蘇曼作得妖不由得怒火中燒,隨即請旨入了宮。
蘇曼屏退眾人,冷笑道,“蘇大人此刻不用侍奉大公子,怎有空閑來本宮這里?”
蘇衍眉目清雅,即使生氣的時候面上也是不辨喜怒,語氣更是冷靜自持,目光在蘇曼身上停留片刻,撩袍往地上一跪道,“臣,蘇衍,參見娘娘?!?p> 蘇曼見他這幅冷漠恭敬又全然不將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樣,這幾日所受的委屈漸漸化作一絲不可名狀的遏制不住的怒意,厲聲道,“你妹妹被人欺負了,你管是不管?”
“請娘娘息怒?!碧K衍沉聲道,“蘇氏一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何來不管之說?”
“既是一家子,你為何要去巴結(jié)老大卻不管小二?”蘇曼素來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長兄講道理,今日觀他這副來勢洶洶的架勢,究竟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未免先心生了些怯懦。
“二公子正在邊關(guān)軍營之中歷練,大公子時值需要人勸諫之年,皆是陛下金口下的御令,娘娘莫非有異議?”蘇衍對蘇曼任性本就不滿,遂冷冷道。
蘇曼被一番話噎住,卻也說不出異議。
她一時羞惱,脫口而出,“蘇大人說得頭頭是道,卻不見行事有利。莫不是掌了禁軍,見宮里隨女一多,又惦念起前塵舊事,色迷心竅了?”隨晉兩國歷代多有聯(lián)姻,百姓之中亦多有兼有兩國血統(tǒng)者,更莫要論皇親國戚。
蘇衍聽了這話眉目更冷三分,凌厲的目光掃來,“娘娘慎言。”
“先坐下說話。”蘇曼見蘇衍面色森然,不敢再提惹他不快之事,訕訕道,“本宮問你,為何日日往老大哪里去?”
蘇衍起身撩袍坐下,側(cè)首靜靜望她,半晌道,“娘娘可曾聽過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的道理?如今各國敬獻美人,娘娘當(dāng)務(wù)之急,應(yīng)是自強自立,而不是四處樹敵。”
蘇曼聽了,面色不虞道,“本宮不懼樹敵,陛下心里向著我,才命禁軍徹查宮人……”
蘇衍冷聲打斷,“陛下此舉是為了給宮中諸人立規(guī)矩。娘娘可曾想過,陛下今日可以向著娘娘,日后也可以向著其他人!如娘娘所言,宮中新人如蕓,若是有一日陛下轉(zhuǎn)向了,娘娘該當(dāng)如何自處?”
此一語正戳中蘇曼的心事,她頓了一下,紅了眼圈,哀道,“若有那一日,我便不活了……”
蘇衍臉色森寒,再耐不住性子聽下去,將茶盞往案上一擱,訓(xùn)斥道,“當(dāng)年氣死爹娘還不足?平日里縱著你,這些年過去愈發(fā)每個長進。你一個皇妃,遇事不是撒潑就是尋死覓活?為了一個男人,你死了容易,為兄和小二、安兒又待如何?”
蘇曼被訓(xùn)得灰頭土臉,悶聲不語。當(dāng)年自己確是為了楚商臣將家里鬧得不輕,這些年過去幸好哥哥再娶得高門貴女,又一路平步青云。
蘇衍見她不言不語面色更加難看,“如今陛下正步步為營清肅舊臣,娘娘若不居安思危,田嬰的下場便是為兄的前車之鑒。還望娘娘好自為之。”
蘇曼聞言抬起眼皮,瞥了蘇衍一眼,見他起身站在光影里,方才莫名的戾氣已散了不少,眉梢眼底透露出一如既往的高深,她松了口氣,低聲道,“哥哥,是我說錯了。”
“下官會徹查宮人之事,給娘娘一個交待?!碧K衍轉(zhuǎn)身腳步一頓,目光在蘇曼身上掃過,淡淡道,“過幾日便是大公子的壽誕,恐分身乏術(shù),還請娘娘在宮中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