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壽宴鬧事（四）
姬燚無端病了兩日，醫(yī)人皆說不出這病得所以然，燕王讓靜心安養(yǎng)，闔宮上下正待看她笑話。
誰知到第三日，姬燚便神采奕奕得現(xiàn)身了。
薄春里仍然料峭春寒，在宮闕樓臺間行走的姬燚身披一件白狐風(fēng)領(lǐng)斗篷，束一條銀蝴蝶如意絳，單用一根寸許長的紫玉蘭松松挽了個髻，顯得修眉明眸，端麗賢淑，清致至極。
她身后跟著姜桃、東雪素衣淺妝，雙雙受捧食盒，一色的玉渦色長衣，寬大的風(fēng)袖攏著素絨。其時風(fēng)過，吹得杏花簌簌落下，落英繽紛，飄落在長衣裙裾間微微顫動，即使在這百花爭艷的后宮之中，這行人亦是令人側(cè)目的清絕俏麗。
燕王每日早上先用一個時辰練武，習(xí)慣在視朝之后去崇文殿的御書房小憩一會兒再批閱奏折。
這時帝王剛剛轉(zhuǎn)醒，宮人見了姬燚，隨即通秉，回來輕聲道，“昭娘娘，陛下請您先去偏室等候片刻?！?p> 宮人引了姬燚入室，細(xì)細(xì)查驗(yàn)了食盒便躬身退了下去，與其他人一同侯在殿外。獨(dú)自等了須臾，燕王抄著手進(jìn)來。
“陛下。”姬燚垂首見禮。
“今日氣色倒好了?！毖嗤鯇⑺p扶而起，細(xì)觀她片刻，姬燚膚白水嫩，歷來不見有瑕疵，一雙唇更是如浸桃色。
“臣妾自幼身子羸弱，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累陛下掛心了?！奔D含笑道，“臣妾為陛下特地預(yù)備了點(diǎn)心，陛下若不嫌棄請嘗嘗合不合胃口?！?p> 燕王好奇，打開食盒，果見之中擺放了幾道杏花所制的點(diǎn)心，看上去味道似乎很好。
他拾起一塊杏花糯餅，一口咬下滿口留香，縱使他素日并不喜甜，也喜得連吃了兩個。
“杏花做的點(diǎn)心，朕倒是頭一回見，瞧著新穎別致，吃口也好?！毖嗤踹肿煨Φ?，“你自己不吃？”
“臣妾剛用過朝食。”姬燚抿唇輕輕一笑，“杏花最是溫補(bǔ)脾胃，晨起食用大有裨益。陛下若喜歡，臣妾下回再做了送來就是。”
燕王食畢，凈了手，命人奉上熱茶消食，與姬燚一同坐在案邊，拉起她的皓腕拍了拍，忽然無由來得說了一句，“朕要顧全大局?！?p> 姬燚心中暗暗冷笑，為了你要的后宮省儉惹著你的這些娘娘，卻平白折了我的好親人。
她面上淺淺微笑，露出漩渦深深，溫聲道，“是，臣妾明白?！?p> 燕王滿意得點(diǎn)點(diǎn)頭，笑道，“朕一會兒讓太醫(yī)去給你這勞什子的病好好診治診治。你放心，若是他們治不好朕的愛妃，朕打他們板子。”
姬燚低垂皓首，露出一副感念圣恩的恭順模樣，“那就多謝陛下了?！?p> “對了，你兄長今日會到京城，為替朕開礦倒誤了你們骨肉相見，朕明日讓他去給你賠禮。”燕王笑瞇瞇又想起道。
“能替陛下分憂是兄長的福分，難不成他還替陛下賠禮不成？”姬燚眼珠一轉(zhuǎn)，調(diào)皮得笑道，“陛下既這么說，該自己施恩才是。”
燕王哈哈大笑，“愛妃想要金玉？還是古玩？但說無妨?！?p> “若論起這些，宮中往年的賬簿臣妾已經(jīng)著人整理好了，又另自擬制了節(jié)儉之策供陛下詳參。”姬燚恢復(fù)一如往常的寧和微笑，從案上取出折子遞予燕王，道，“既然戰(zhàn)事未平，自陛下起該節(jié)儉用度以供軍需才是?！毖援叄槺銓⒑髮m省儉之策的撿要緊的告訴他知道。
“不錯?！毖嗤踅舆^，笑著點(diǎn)一點(diǎn)她的額頭，“只是你倒精明，讓朕欠了你一個人情。罷了，未來想出要什么告訴朕，只要于國事無涉的，朕必?zé)o所不允?！?p> 姬燚笑吟吟連忙答應(yīng)了。
燕王低頭翻看折子，沉吟道，“朕看了這個月宮里出賬的銀子，倒比上個月省了一萬多兩，想來自是你這勤儉之策的好處已顯露出來。”
也難怪燕王欣喜，他雖為六國之主，然這讓后宮省儉之法他確是自己萬萬開不出這個口的。這些年大燕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打仗，但幅員越廣，煩心事也越多。一會兒哪國叛亂，一會兒瘟疫席卷，無一不是燒錢的大事，接下來還有幾場硬仗要打、軍備要增。若按姬燚所請的法子，自宮中節(jié)儉有度，再到民間賦稅不斷，如此一來庫存便不虧不空了。
“若陛下按此法貫行，算起來，每月省個幾萬兩下來宮里也是夠開銷的?！奔D笑著橫他一眼，“只怕陛下不舍得不封賞諸位娘娘……又或是，想再要往宮里迎娶新娘娘?！?p> “朕聽著這話很酸。“燕王好笑，頷首道，”昭娘娘病了這幾日也大好了，三月里大公子的壽宴，就由愛妃來主持吧?！?p> 姬燚欠身道，“臣妾初來乍到，大公子的壽宴臣妾不敢僭越?！?p> “昭娘娘福澤深厚，自是不怕。不讓你做，倒像是朕屈才了?！毖嗤趵氖譅吭谑中睦?，笑道，“朕看這折子寫得詳盡，便先這么做?！?p> 姬燚點(diǎn)頭稱是，輕道，“臣妾想將前日沒了的宮人送回隨國，不知可否？”
“那又什么，你安排便是?！?p> “謝陛下?！?p> “不必?fù)?dān)心，凡事有朕替你撐腰?！彼p佻得勾起姬燚的下巴，欲欠身親近，忽聽得廊下宮人奏秉，“陛下，蘇大人有急事求見?！?p> 姬燚微感羞澀，輕推燕王，道，“陛下自重?！?p> “怕什么？”燕王的笑意更濃，卻也收了手，“朕夜里再去看你?！?p> 姜桃等低頭隨姬燚走出殿外，此時日上三竿，時日轉(zhuǎn)暖。姬燚的側(cè)臉上雖有笑容，眼中卻一點(diǎn)笑意也無，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步履沉沉似乎也比平日凝重。
姜桃掂了掂食盒，咋舌道，“公主做的點(diǎn)心陛下都吃了？”
“那也難怪，是公主一早起來，親自做的呢！”東雪道，“但愿陛下吃了這點(diǎn)心能明白公主的一番心意，以后不要再耳根子軟了?！?p> 姬燚只當(dāng)個笑話聽在耳中，笑了笑，冷哼道，“說是沒吃過?！?p> 既要吃她的、用她的，又要防她的、害她的，否則又何來南晴之故？無論如何，她需看得長遠(yuǎn)。比起隨國，這里更是兇險萬分，莫論她的夫君現(xiàn)在并不盡信她，縱然有一日盡信于她，也得讓哥哥先歸國再從長計議。
想到這里姬燚側(cè)首，肅了神色輕道，“宮中不可著素，并非本宮忘了南晴之事。你們可怨本宮無能？”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東雪默然哀道，“事有輕重緩急，我們省得。”
“本宮知道你們一貫識大體。你們須跟我一同記得，陛下先是天下之君，其次才是這后宮里的夫君，最后才是本宮的夫君?！奔D仰頭看著那滿天杏花，片刻終于嘆道，“哥哥明日便回來了，真好?！?p> 眾人應(yīng)下了。
姜桃見那老樹經(jīng)歷了幾日風(fēng)霜，大叢大叢的杏花新開正盛，艷華濃彩，紅霞燦爛，襯得周圍的廊廡亭閣皆隱隱一片彤色。
姜桃暗暗心道，又是一年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