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映照歷史
一開始還是正常的倒影，后來是年輕的或者年邁的人影，再后來是不定型的影子，緊接著是動物的影子與非動物的影子，最后，他想得到與想不到的影子都一一倒映在晶面之上，仿佛在這晶體的回廊中有千千萬萬個在行走的旅人。
真實存在的旅人與之相比，反倒更像是鏡外世界孤單的只影。
李明都走到一個正方形的晶格后，還在回望身后的晶格。果不其然，漩渦般的碎花圖案又往前挪移了數(shù)步。
怎么看，他都覺得這就是歷書封皮表面上的紋理。
他復(fù)往前走數(shù)十米，從正方體晶格入正十二面體晶格。頓時，人影在晶體中無限的穿越、連綿反復(fù)，直似鏡子迷宮，晶面如鏡面，無窮倒影隨著他的運動一起向前，或由于光線折射使得方向有異，而在遠(yuǎn)處向后、向下、向上、向左或是向右，好似一陣來來回回的波浪。
李明都閉眼，不再察看這惑亂瘋狂的外界。
等進(jìn)入十二面體晶格中央后，他默數(shù)數(shù)秒，等到差不多所有影子應(yīng)該停下來后，他才睜眼，站在原地回頭稍等。大約四五分鐘過去，歷書的碎花倒影進(jìn)入他之前所在的正方形晶格。接著，止步于正方形晶格的中央，不再前進(jìn)。
“果不其然，它存在一種滯后性，和一種定格移動的性質(zhì)……”
不知何時，他的背后已汗水涔涔。不定型質(zhì)輕輕吸走了他背后的汗水，收走了其中的鹽分。
從一般的知識學(xué)角度考量，倒影的運動取決于光，光速盡管有限，但已快到不可思議。
因此，李明都在晶面上的倒影幾乎是不滯后的，只有很遙遠(yuǎn)的倒影，不知遙遠(yuǎn)到什么地步的倒影才會滯后。
但這種滯后，與其說是反射的滯后……他想，也許更可能是他的視覺的不足、注意能力的不足乃至大腦的處理能力的有限，導(dǎo)致的某種錯覺。
但碎花倒影絕非如此，它的滯后性是非常明顯的。
其次，則在于它的移動方式。正常的倒影是在李明都運動后，連續(xù)不斷移動的，但碎花倒影不是，它的移動是一格格地、一份份地、間斷性地與近乎是種跳躍地。等到李明都走到下一個晶格后，它才會追上來，填滿他剛剛走過的晶格。
李明都又想起了他一開始的注水的比喻。
“就好像，水注滿了一個瓶子，但還沒法注入到與之相連的另一個瓶子里，就好像……好像我是個瓶塞一樣……”
周圍影布重重，面對晶面，他又回想起自己原本安慰自己的話，按照那段話發(fā)展，自然會得出一個疑問——
對于歷書而言，把他送到各個時代有什么意義呢？
又或者毫無意義，只是出于它的天賦本性……就像某種自然而然的傳送裝置，暫且還有某種無法被人類所理解的工作原理嗎？
他靠在晶面上，忍不住浮想翩翩。
盡管沒有什么根據(jù)，但將一個物體想象為“人格化的”或者“具有某種目的的”這一思路極大吸引了他。
直到雙身都傳來不適的感覺，他才驚覺自己已在原地靜站了半天，四肢不適。他閉上眼睛，稍微活動手腳，又想到：
“現(xiàn)在，我得暫時把這些有的沒的的思緒全部拋開。首先，假設(shè)這種花紋是歷書封面上的花紋?！?p> 他甩了甩手，重新望向了晶面中倒映的紋理。
“再假設(shè)我現(xiàn)在所處的晶體迷宮，是地球一個冰河世紀(jì)中所藏有的某個特別的巨大的東西，不論來處?！?p> “而我的目的是走出這個迷宮……不，也不是，是回到我的時代……我該怎么做？”
他又回首看向原本晶格中的諸多倒影，那么倒影好像都被花紋覆蓋了，而不見了。
李明都握緊武器。
武器給了他一點虛無縹緲的信心。
接著，他開始往回走。
直走到原本所在的正方體晶格中。數(shù)分鐘后，他看到碎花般的倒影向前走進(jìn)了正十二面體晶格。
他也不管，只再往回走，走到緊挨著正方體晶格的長方體晶格里。再五分鐘過后，他原以自己會看到碎花倒影的退卻，他也設(shè)想了小概率出現(xiàn)的重疊。
但這兩種情況均沒有發(fā)生。
碎花倒影也沒有一層不變。
它發(fā)生了一點變化。
這種變化是——
旋轉(zhuǎn)。
發(fā)生在他面前的是，正十二面體晶格和正方體晶格中的碎花倒影盡數(shù)……彎曲了一個角度。
就像是……就像是……
李明都又想起了歷書的封皮。
歷書具有無數(shù)的封皮。而其中，靠外的封皮與靠內(nèi)的封皮上面的碎花都會有微末的旋轉(zhuǎn)。
這種旋轉(zhuǎn)微不可察，但既然是變化了，那說明碎花倒影對于路徑是異常敏感的。它對路徑具有某種依賴。
“這又意味著什么呢？”
他的腦海里冒出這個問題。
然后他的思想里重新出現(xiàn)了困擾他許久的人格化的思想。
“假設(shè)歷書是一種力量，而這一片晶體迷宮又是另一種力量。那么，我這些人類的倒影，是由那種力量造成的呢？”
毫無疑問是晶體做成的鏡子般的迷宮。
他不因意外進(jìn)入這一恢弘的地底巨構(gòu)建筑，就絕不會發(fā)生這種現(xiàn)象。
“那么歷書的影子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毫無疑問也是追隨他而來。
如果考慮他的穿越是歷書的緣故，回歸也是歷書（無上明星）的緣故。如果這些歷書不彼此聯(lián)系，那么他其實沒有理由回到現(xiàn)代社會不是嗎？
他完全可能在穿過無上明星后又抵達(dá)其他的時代與歷史之中。然而無上明星究竟是將他送回了現(xiàn)代社會，而不是別的任何的時代。
甚至，不是時間停滯的現(xiàn)代，而是過了幾天的現(xiàn)代。
要知道既然可以穿越時間，就不需要有什么時間流逝，回到他翻開歷書之前也是可能的吧？
除非，如時晴所說，他只是在消失的時候，腦海里產(chǎn)生了數(shù)不盡的幻覺，或來到了其他的某個存在一定同步性的宇宙。
前者的可能，是存在的。
但這種可能是李明都無法戰(zhàn)勝的死路。
既然不能戰(zhàn)勝，考慮這種死路就沒有任何意義，除非他愿意以死來證。想要回去，就要考慮能夠回去的可能。
后者則是多余的。來到時間存在同步性的其他宇宙并不妨礙他的結(jié)論。
因為不論如何，他都認(rèn)為……無上明星，或者說存在于其他時代的歷書，與他所翻開的那本歷書存在某種同一的聯(lián)系與信息。
這種聯(lián)系即會把他送回現(xiàn)代。
那么，繼續(xù)往下思考。不論如何，聯(lián)系總歸需要有個可以確認(rèn)的地方，或者說可供歷書確認(rèn)的信息。這就像步行、飛機、火車，不論是任何交通總歸需要“方向”和“位置”一樣。方向、路徑和位置都是需要提前獲得的信息。
那么，這種可供確認(rèn)的信息又要寄托在哪里？
第一種可能，是寄托在歷書本身的內(nèi)部。李明都一直有個隱含的想法，是關(guān)于此的……也許他的穿越與回歸都記載在歷書的內(nèi)側(cè)……這是一種決定論的想法。他不知道會不會是這樣的。
第二種可能與第一種可能不同。信息不存在于歷書的內(nèi)部，而存在于……他自身。他的身體上有某種看不到、摸不著的標(biāo)記，這種標(biāo)記，有信息的標(biāo)記，決定了他遇到歷書或與歷書同位的“無上明星”時，會回到最初翻開歷書的那個時代，并且時間已過了幾天。
這一可能仔細(xì)想起來，還留有許多痕跡。
譬如第一次穿越時，他是靈魂穿越，這種穿越好似給他的人體留下了錨點，讓他可以帶著不定型的身體回到人體的旁邊。
但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肉穿。也許就是在第一次穿越時固定了的錨點，他不能確信。
但假設(shè)，用來錨固的信息存在于人體的內(nèi)部的話，那么，晶體迷宮會倒映出歷書的碎花般的影子，似乎便是自然而然的現(xiàn)象了。
畢竟晶體迷宮連不定型的過往將來，乃至那些和人可能只是略有聯(lián)系的動物的過往將來的影子都倒映出來了。
可一個特異的地方在于……
李明都繼續(xù)往后走，他看到歷書的碎花倒影覆蓋了全部他原本的人影。
斑斑點點，如長河映水、剪紙繪畫，而走如車馬，隨人起步而起，隨人停步而停。
隨著他的回退，圖形的旋轉(zhuǎn)愈發(fā)扭曲。
好似晶面里別有洞天，鏡子里又有另一世界。在這世界里，有立體的、可能是圓形的碎花圖案在緩緩轉(zhuǎn)身。
李明都意識到，這是細(xì)節(jié)的增多造就了立體感。
尋常二維圖案的旋轉(zhuǎn)不會增加細(xì)節(jié)，它是在平面上旋轉(zhuǎn)的，人從桌子邊上看，一覽便知。而碎花倒影的旋轉(zhuǎn)增加了一些微不可察的細(xì)節(jié)，使其看起來不是二維的，而是三維的，是立體的，是卷起來的。
至于他原本映出來的人影已無跡可尋，無法再在被碎花倒影所覆蓋的晶面上出現(xiàn)。
這是特別的。
他很難描述現(xiàn)如今他的直觀感受，只有一種故事式的想法不可抑制地來到了他的腦海里：
“就像是……兩種力量在搏斗。”
而且是他引起了這種搏斗……并且他還在這種搏斗中扮演著一個關(guān)鍵的角色。
盡管，他想，他一無所知。
所存在的一切晶面好像都不是真實，猶如童話傳奇，飄忽如夢。晶體的輪廓，晶面上無數(shù)人物的線條，晶格折射出來的種種色彩，在他的眼里，都變得格外模糊。
紋理不再是紋理，更像是在紙上沙沙書寫的筆桿。晶面像是書的封皮。他仿佛就在歷書的旁邊走步，但歷書還不是歷書……
“也許，我能做點什么……”
一種模糊的惱火的情緒，叫他開始不停地往回走。晶格里的碎花倒影果真繼續(xù)旋轉(zhuǎn)不休，直至他走回原來自己最先的晶格里，與最初李明都發(fā)現(xiàn)的碎花倒影，已旋去一百八十度矣。
在這迷宮里，所有的空間都被晶格刮分。大小不一、形狀不同的晶格，與分開晶格的晶體就是這里的全部。
初始晶格的四個面亦臨著其他的晶格。遠(yuǎn)遠(yuǎn)望去，好像沒有開始，也沒有結(jié)束，是一片無限的空間。
那么會有無限的空間嗎？
他想這是否定的。
這里的空間的大小，從外部來看是一個確定的數(shù)值。他一定有某種方法可以出去，只是現(xiàn)在他還不知道。
他臨到自己初始晶格的邊上，看到初始晶格所臨的另一個晶格曾是他走過的。然而這兩個晶格并不相同。它們的晶面沒有破損。
“我在這里，已經(jīng)循規(guī)蹈矩地走了很久了……是時候，該做一些之前沒做過的舉動了?！?p> 李明都臨著晶格，周遭的晶面上已經(jīng)見不到他的影子，只能見到那已翻過了一百八十度的碎花般的圖案。
身前的晶面，隔離了兩個他走過的晶格，碎花的倒影也緩緩地在它的表面流轉(zhuǎn)著。
李明都毫不猶豫，拿出磁軌步槍，朝眼前的晶面發(fā)射了子彈。
晶面接住了第一發(fā)子彈，它的表面因之破裂，徑直如鏡面般粉碎成無數(shù)縷，但所有的碎片仍然組合在一起，立成一面墻，沒有倒下。至于其上碎花倒影，已經(jīng)不再完整，不，也無比完整……碎花倒影以一種更小的形式，存在于某個巨大晶體的每一個小塊之中，在每一個小塊之中，緩緩地流淌著。
李明都扣下第二下扳機。第二發(fā)子彈在空中拖起了長聲。
一霎之間，晶面受到二度的打擊，轟然倒塌。碎片散了一地，而兩個晶格之間再無阻礙。
碎片里依舊漂浮著碎花倒影。而那些完好的晶面則開始彼此相連，直形成一個巨大的回旋的通廊。
碎花倒影就在這通廊間完成了一次循環(huán)的封閉。
但李明都等待了一會兒，沒有看到什么異狀，被失望籠罩的思想，像是一個沉重的沒法解開來的線團(tuán)，在他的腦子里亂滾。
“原來這樣做并不會給我?guī)硎裁礀|西……我那種直覺般的想象是不起作用的?！?p> 他的耳朵還在嗡嗡地響。
不論是外邊的冰天雪地還是內(nèi)里的永恒迷宮都讓他心生絕望。
可就在這一刻，再一會兒的短暫時間內(nèi)，被碎花倒影所覆蓋的晶面逐漸變黑，仿佛了被子被注滿了水一樣，成為了凝固的一整塊。
于是廣闊的透明世界里，出現(xiàn)了一大塊明顯的黑暗的區(qū)域。
而黑暗的表面，亦有更突起的紋理。
再一霎時間，遠(yuǎn)處與無窮遠(yuǎn)處，所有李明都的動物的非動物的影子全部消失了。所有的晶面之中都倒映著這同一片黑暗的區(qū)域。
仿佛是這黑暗的扭曲的形體取代了原本的李明都，成為了這里的客人，從而倒映在無限的晶面之上緩緩旋轉(zhuǎn)，并且在極遠(yuǎn)的地方，像生出李明都的無窮影子一樣，逐漸生出它的無窮倒影，有的像是一本書，有的則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一整塊，有的像是一根柱子，而有的則像是一片晶體，還有的巍峨壯麗猶如高山，更有的則只似一顆孤立的圓球。
接著，在圓球的更遠(yuǎn)處，李明都所看不到的地方……
重新生出了花紋，花紋之后，是非動物的影子，非動物的影子之后是動物的影子，然后是人影。
猶如在映照一切歷史、過往與將來。
但遺憾的是，當(dāng)時的李明都沒有往外邊更多地去看，他當(dāng)時只在關(guān)注眼前這已然封閉的黑暗區(qū)域。
不知是不是巧合。
最后走了一圈，封閉完成了的它的形狀，剛好是一個長方體。
它漂浮在無窮晶體的中央。
它的表面有花紋。
它像極了……
探索客立刻想到了那個一旦穿越，他就終日魂牽夢繞的東西，而不解地大叫道：
“無上明星！”
李明都終于明白自己對無上明星的既視感來源于哪里了。
它來源于光線同一的折射率。星星是有光譜的。觀測條件良好的情況，星星的顏色是清晰的。在望遠(yuǎn)鏡里，像是心宿二是明顯的暖黃色，而心宿一則是明顯的冷藍(lán)色，北極星則是白色。這是恒星自身的光譜。
但行星的光譜來源于它對太陽的反射率，火星是紅色的，而金星則是白色的。而無上明星的表面會反射陽光，乍看上去其實不能算是黑色，而是接近于金色的。這種反射率是他的既視感的來源。
眼前的異象，與無上明星最大的不同，在于它的體積很小，而它的邊角是尖銳的。
李明都的手剛剛觸碰到它的表面，那種熟悉的虛無的感覺再度回到他的身體上。
它像是一扇門，又像是一道沒有底部的深淵。
是的……
就是這種感覺。
他喜悅地想道。
就是這種感覺！
會回去的感覺。完成這一次穿越的感覺！
“回去……回去……回去！”
李明都默默呢喃，幾近瘋狂。
“讓我回去！”
他的眼中幾乎已經(jīng)幻視了那藏在明星之中千萬扇的門。他已經(jīng)想到了那被門所夾緊的自己，他也想到了門后自己痛苦地摔倒在歷書的旁邊，被那些研究實驗人員們發(fā)現(xiàn)的景象。
甚至他開始在想，他要如何向時晴或者秋陰，去說、說他這一次穿越在冰天雪地的記憶，又如何去請求她們能夠給予自己更多的幫助，能夠應(yīng)對可能的冰雪地球或炎熱地球……而叫自己能夠輕松一點、簡單一點……
但……但他的無窮紛想，沒有一個應(yīng)驗。
他沒能穿越。
他睜開眼睛。
他看到的仍然是無窮的晶格。
這個無上明星、這個新誕生的無上明星……好似沒法讓他立刻回去。
又或者，這東西……只是一個黑色的長方體罷了。
祈禱了半天，他也只聽到了一陣雪或者海水崩塌的聲音，然后是拖到極長的、尖銳的、像是玻璃摩擦所發(fā)出的巨響。
李明都本能地意識到這是一種排斥。
這存在于不知多少億年的冰雪地球深處的巨大晶體正在排斥他和黑色的長方體。
隨著那玻璃的擦響，緊緊貼著黑色長方體的李明都隨著黑色長方體一同，不知是從哪里出去的，好像是穿過了晶面一般，忽然地就撞向了那零下三攝氏度的高飽和的大水。
冷寂的大水，存在于不知多少公里的冰川的壓力重新傳導(dǎo)到了這個小小的人的身上。
他勉勉強強才能睜開眼睛，卻幾乎看不到任何的外界。
燈光剛剛射入黑暗的深水中，就立刻隨著冰海漩渦的飛馳，化作無數(shù)的亂流，無法穩(wěn)定地照亮任何的東西。外面的世界似乎遠(yuǎn)遠(yuǎn)度過了要比李明都在晶體中探索的時長更要多得多的時間。
這多得多的時間，足讓這片冰下大海的流動變得更為肆無忌憚，掀起數(shù)不盡的浪花，形成數(shù)不盡的漩渦。
而他的身體與這完整的黑色長方晶體一起，就被拋進(jìn)了這正在撕裂的大海之中。而他的命運，就這樣重歸于冰雪的星球，隨著這起伏的大水跳躍、飛起、掙扎、呻吟。
原本李明都將這片海想象成自己的墳?zāi)埂?p> 現(xiàn)在他有個新的想象——
這是他的戰(zhàn)場、一個要他戰(zhàn)死的戰(zhàn)場。
頭燈好一會兒的照耀，勉強明亮了他的周身，叫這喧囂沸騰的深海顯出一點能見的輪廓。接著，他才看到亂流之下，是仍在運作之中的海底熱泉。
這遂古便是生命起源的場所在數(shù)不清的黑霧渺茫里，迎來自身作為地殼最脆弱之處又一次的破碎與重生。
而之前他所見到的巨大晶體，如今就裸露在這片海底的群山之間。原本無暇的表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深邃的坑洞。
他與黑色長方體就是從那個坑洞里出來的。
而這晶體正在合攏。
李明都說不清自己的感情是恐懼還是期待，他居然隱隱希望發(fā)生了點什么像是他遇到無上明星時所發(fā)生的超自然事件。
但什么也沒有。
晶體只是合攏了自身，重新歸于寂靜。
里面依舊閃爍著無數(shù)的星星點點。
再片刻，浩浩蕩蕩的水呀，已將無力反抗的凡人與那黑色的長方體一起拋向了接近天空的地方。
李明都閉緊雙眼，緊抱黑色長方體的一角，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不敢擅動。
直到了接近冰川的海表，他才感到自己的虛弱，叫那不定型的身軀輕輕地啜飲了一口海水。它
不定型嘗到了過量的二氧化碳的味道。
有點像是汽水。
接近汽水的味道，在這冰天雪地里，竟讓李明都感到了一點小小的幸福。
他勉強打起精神，強迫自己思考現(xiàn)狀，于是又隱隱約約意識到一個關(guān)鍵的問題：
“我記得之前我嘗到的還是氧氣?，F(xiàn)在，過飽和的氧氣……卻變成了二氧化碳……”
二氧化碳的濃度之高，已經(jīng)超過了原先的氧氣。如果說他隱隱約約還記得一點的高中化學(xué)告訴他氧氣可以轉(zhuǎn)化成二氧化碳，那么海水里是什么時候、經(jīng)歷了多少時間，才積累了如此之多的二氧化碳的？
他不清楚，只又隱隱約約意識到，二氧化碳是教育中所說過的溫室氣體，并且是……最重要的溫室氣體，它會讓地球變暖，或者說，保存溫度的能力加強。
李明都往頭頂望去，那壓在海洋表面那不知多少公里的冰川居然開了許多個裂口。
而這高壓低溫高飽和的海水，就在這無限的激流之中，順著裂口觸碰到了外界冰冷的空氣，像是涌泉一樣在向外飛灑，冒出了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再一會兒，李明都和黑色長方體就一起被上涌的大水落進(jìn)了這白茫茫的霧氣里，與其他發(fā)暗發(fā)灰的浮冰堆雪一起，在無際的海面上漂浮?；野挡皇腔烊肓四嗤粒菙?shù)不盡的微生物隨著水流一起被拋到寒冷的冰川，將原本白色一片的天地變了顏色。
濃厚的煙霧填滿了這覆蓋全球的冰川接近赤道的裂口，與那些火山噴出的塵埃一起，上升到了這顆冰雪星球稀薄的大氣內(nèi)部，直與大氣融為一體，恰似古老神話里、女媧補天時。
這是二十三億年前的某一天，沉眠已久的冰雪的星星又一次想要蘇醒的嘗試。
至于那已經(jīng)熊熊燃燒了三十億年的年輕的太陽呀，正又一次從東方緩緩地升起，慈愛地注視著這顆注定不凡的雪白星辰。
因為它的身上，有著無數(shù)呼吸冰冷的空氣而溫暖地吐息著的微小生命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