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陽光燦爛
離回地球的日子越近,李明都思念的心情就越是抑制不住。
這種心情被現(xiàn)在的他掩飾得很好,秋陰在白天只看到他安安靜靜地呆在膠囊臥室里聽人工智能的朗讀,跟著人工智能的朗讀學習二十二世紀的中文發(fā)音。這是在回憶說現(xiàn)代漢語的那些日子。中文的變化與發(fā)展好像靜止了,還像是一百年前,李明都自己卻忘記了該怎么說話,需要重新訓練,把過去找回。
但晚上入睡后,細心的秋陰能聽到一種不安的在睡袋中輾轉反側所會發(fā)出的輕聲細響。
“你睡不著?”
她悄聲地、不知是在詢問還是不想驚醒。
好一會兒沒有動靜。
秋陰起先以為是自己猜錯了,等到李明都翻了個身,發(fā)聲答應的時候,她才知道那是短暫的沉默。
李明都問:
“你也沒睡???”
“我在想事情嘛?!?p> 秋陰抬著頭,在看墻上的顯示器。顯示器里正實時播放著太空城外那分布在土星環(huán)邊上的一連串土衛(wèi)做成的弦月。至于地球,只不過是光亮的天堂一般的環(huán)邊上與其他的所有的星星都別無二致的一顆小小的點。
“想人了?冬眠前有組成家庭嗎?思念家人孩子了?”
一種沒由來的惱怒讓秋陰伸腿出了睡袋的側縫,狠狠地踢在隔門上。
然后,她沒好氣地說道:
“我還沒結婚哩。你怎么說話和我以前的領導一樣……那老女人整天就問我,秋陰,你談戀愛了嗎?秋陰,你怎么還不成家立業(yè)啊,秋陰,你怎么還單著身……我可煩死啦!”
李明都笑了起來。父母還在的時候也經(jīng)常催促他,說的話也差不太多。
“長輩們是會關心這種事情?!?p> “不過現(xiàn)在倒怪想念她的。我問了問,她是在五十六年前因病去世的。再過兩年,她那病就能治了……”
“想念以前的親人朋友了?”
秋陰沉默了會,說:
“有點吧,想起了父親、母親,也想起了……時晴,想起以前的同學伙伴,想起戈壁灘上的明月,也想起大院子里已經(jīng)很久沒見面過的朋友。”
她的話正中李明都的心事。李明都手枕著自己的腦袋,也凝視著顯示器外的星群。他們不知道他們在看同樣的天空與星星,也看著同樣的星環(huán)橫過了同樣的群星。
好一會兒,李明都問道:
“謝時晴呢?她不也是這個項目的嗎?她沒和你一起冬眠一起蘇醒嗎?”
“老頭,你記性是真夠差的?!?p> 沒有任務在身的秋陰說起話來確實是肆無忌憚,一點不見曾經(jīng)的尊重的痕跡。她講:
“謝小姐早就不負責這事情了。當初她后來還見了你幾面,只是因為作為曾經(jīng)的話事人提供一些參考意見而已,但也是越位了?!?p> “那她現(xiàn)在在哪?”
“她好像有其他的任務?!鼻镪幍吐暤溃八臋n案是保密的,我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也許她已經(jīng)死了吧,最好是死了。”
“你和她的關系好像一直很差?為什么呀?你們不是姐妹嗎?”
“這關你什么事呢?”
李明都尷尬地笑了笑:
“確實是不關我事,我就是好奇。那好,我不問了,不問了?!?p> “快睡吧?!?p> “嗯,你也早點睡?!?p> 夜又寂靜。從太空城的三環(huán)傳來了一些細微的動靜,那是臨近住宿區(qū)的艙體們的移動。秋陰默默數(shù)著艙體們發(fā)出的聲音,數(shù)到第十六次的時候,她不再數(shù)了。等艙體發(fā)出第十八次發(fā)出聲響時,她在睡袋里焦躁不安地翻了個身,又悄悄地像蚊子一樣出聲道:
“睡著了嗎?”
又是好一會兒沉默,那邊才傳來聲音:
“還沒睡呢……”
“真巧,我也睡不著?!?p> “你又在想什么啦?不會又是想媽媽了吧?”
“沒有!”
秋陰駁嘴道。
她頓了頓,說:
“我在想回地球之后的事情了……”
就這樣間斷著,一句句聊到了天明。直到土星第二次變?yōu)闈M月,才不知不覺沒了聲響。群星掛在太空站的邊緣,數(shù)億年來不曾變化。太陽在遙遠的地方照射著這片遠離光輝的土地。建筑內部的空氣里飄著一種好聞的消毒的味道,而迎著月光的廊道上始終是一片寂靜。
一切以為是漫長的等待的,在等待過去就會變成平常的飛逝的一瞬?;氐厍虻娜兆硬恢挥X要到了。
李明都在這里沒什么東西,醫(yī)生和秋陰通知他后,他就可以出發(fā)了。
他選擇的方式也非常簡單,那就是人體冷凍以度過這短暫的無聊的飛行中的半年。至于機器的身體,則在反復確認過后,他決定交由醫(yī)生處理。
“你們會還給我的是吧?完整的,不會壞的。”
“會的。”醫(yī)生保證道,“如果我們要搶,也無需騙你。至于我們的技術,也無需將物件破壞,這實在是沒理由的懷疑。如果你愿意,你應該也可以全程意識保持在機器里看著我們做事情……”
他搖了搖頭,說:
“算了?!?p> 在實行冷凍以前,秋陰行公事地問他:
“除去全凍以外,還有另一種選擇是配合藥物降低身體代謝頻率,但保持大腦活躍,從而可以接受外來神經(jīng)信號。這種方法,可以讓你的大腦收到虛擬網(wǎng)絡信號,也就是在虛擬網(wǎng)絡中保持意識。你可以設想一種虛擬現(xiàn)實、完全潛行的VR,這也是一百年前的我們的技術的民用升級版本?!?p> “能從飛船連上地月系的網(wǎng)絡嗎?”
在醫(yī)生和其他未來人的面前,秋陰把頭盔戴緊了,并且非常正經(jīng):
“不能,從土星到地月系的距離太遙遠,延遲起步超過一小時,信號衰減也太大了。所以你連上的網(wǎng)絡只是飛船內部搭建的局域網(wǎng),不過這樣的局域網(wǎng)內容也足夠豐富了,它可以載入非常多非常多的單元,有你一輩子看不完的電影,一百個輩子也看不完的書。”
李明都突發(fā)奇想說:
“你們說降低人體代謝,那把人體大腦降速,比如說原本一秒鐘思考一個念頭,現(xiàn)在一小時思考一個念頭,是不是就能忍受這種延遲了?!?p> 這涉及到了剛剛蘇醒的秋陰的盲區(qū),她看向了醫(yī)生。醫(yī)生講:
“這不行。首先是做不到。你是不是覺得人體能全凍就還能半凍?這是不行的,半凍只會因凍結緩慢而讓冰晶破裂人體細胞,必須要一瞬間全凍,配合納米機器修復才能維持人體生理的正常。而如果采用大腦和身體互相分離,利用其他方式供給大腦倒也可以,但生理意義上的降低大腦速度目前沒有行之有效的方法。除此以外,地月系的網(wǎng)絡,其他的人也不會和你一起這樣忍受這個延遲,頂多讓機器的服務器給你服務,那也無非是擴容了內容的上限,和飛船自帶的局域服務器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我大概明白了……”
醫(yī)生還補充道:
“比起現(xiàn)實,在網(wǎng)絡里、人的壽命是可以等價延長了。在飛船上的半年,在網(wǎng)絡里最多大約能變成兩年多,這取決于大腦對化學分子的適應性……這種技術經(jīng)過數(shù)十年來的驗證,已經(jīng)非常安全了。它的本質在于讓你處于一種專心致志思考的狀態(tài),也就是達到人體的思考速度上限。要是嫌風險也可以自主調節(jié)?!?p> 他搖了搖頭,講:
“不管等價壽命延長不延長,等待的時間都不會變短,不是嗎?我已經(jīng)懶得等待了。再多有趣的東西,比起真正的目的而言,也只是細枝末節(jié),有閑情逸致的人才能這樣打發(fā)時間,而我是個沒閑情逸致的。我只想閉上眼睛一瞬間,然后回到家鄉(xiāng),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p> 何況在遠離人煙的太空,一切事情,他想,都不是未來人想得那么簡單的。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p> 醫(yī)生發(fā)出了一陣無害的合成的笑聲。
盡管是合成的笑聲,但李明都猜想醫(yī)生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
出發(fā)的時候,李明都并看不見飛船的全貌,他從太空港的一個小開口走進了飛船,被放置在像維生艙的駕駛室內,在睡前的一瞬,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秋陰說過她也要回地月系,如果我以虛擬網(wǎng)絡方式航行,還可以隨時找她聊天,那她不進航天器,又要怎么回地月系呢?”
然而冰凍的程序已經(jīng)執(zhí)行,船已向著太陽的方向遠離了港灣。
冰凍的時長為一百七十二天。
在太空船的后頭,后土太空城仍然處在鎮(zhèn)星的外沿軌道上,隨著中層那大河一樣的星環(huán)一起在太空中運行。
醫(yī)生和秋陰開始往后走,一直走到另一個港口,叫做出生港的港口里。前者對后者說:
“你也該走了?!?p> 后者則站在立艙的前頭,摘下了自己的頭盔,她望著前頭的玻璃和玻璃里的倒影,說:
“我……有些緊張……”
“我們從一出生就是這樣的。”
“或者正是因為你們從一出生就是這樣……所以,你們的思維觀念和我們完全不一致?!?p> 醫(yī)生迷惑地閃了閃頭盔上的燈。
好一會兒,他說道:
“別緊張,只是一瞬間,你就會回到月球上。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可以和他一樣,在半年后再睜開眼睛?!?p> 在她的身邊,是一字排開的其他的立艙。從這些立艙里,陸續(xù)地有戴著頭盔的人在走出。他們和原來太空城里所居住的那些戴著頭盔的人一樣,連看也不看身邊的人一眼。
“我知道?!?p> 艙室打開,她走進其中,然后被淺綠色的液體所浸沒。
而那時,飛船已經(jīng)飛出許遠,變成了無垠的太空里一個茫不可見的小點。
在二十一世紀對于太空航行的探索中,人們已經(jīng)敏銳地發(fā)現(xiàn)制約在他們面前的問題其實無非就一點,那就是太空的距離已經(jīng)超越了人類原本一切的設想。
無人航天器飛上六年才能抵達木星以外的世界。
而載人航天器,所需要的能源、所需要的人類的生存物資,又因為這些生存物資增加的負荷載重需要的更好的飛船設計與更多的能源,和為了負荷與運輸這些能源的實際載體所需要的能源艙和更多更多的能源,則是一個幾乎不可跨越的任務。
為了完成這個任務,所需要克服的困難不可計數(shù)。
其中的一類是在維持人類生存的同時,盡量減少人類自身的消耗。
沿著這種思路,誘發(fā)出了若干種可能。
其中一種便是人體冬眠(冰凍)。
為了長生而研究出來的技術,在太空中實際上是意外好用的,因為人體的新陳代謝下降到了極點,個體的壽命等價被拉長了,個體所需要耗費等價被無限地壓抑了,主要的難點在于無人操作情況下的解凍作業(yè)。
等到李明都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抵達了近地空間、一個環(huán)繞地球而運行的太空站中。
半年的時間好像沙子一樣從手指上轉瞬漏盡了。而他的思維幾乎仍然停止在半年以后,他迷糊地睜了睜眼睛,脫口就問出了那個先前沒能問出的問題:
“秋陰,你沒有上飛船,是怎么回到地月系的?”
周圍一片靜默,秋陰并不在他的身旁。只有幾個漂浮在空中的飛行機器用合成聲說道:
“走這邊,跟著我們走,不要亂跑,必要的時候,我們會采取暴力措施?!?p> 李明都皺著眉頭,問:
“你們是什么機器,會采取個什么樣的暴力措施?”
在他的思維里,要是有人攻破了漏洞,豈不是機器人會無差別采取暴力措施了。
誰知其中一個飛行機器說:
“來自古代的這位先生,我們就是人,是人控制的機器,沒有人控制是動不起來的。你們那個時候也有遙控汽車吧,你們可以把我們想象為遙控汽車。所以你也不要隨便摸我,否則我會以騷擾罪將其告上國際法庭?!?p> 李明都好一會兒才轉過彎,訥訥道:
“好的,好的?!?p> 底下不知是男是女的飛行機器走在前頭,他跟在后頭走入一條長長的回廊。
而在走出回廊的一瞬間,大廳的開闊的舷窗顯出了綴滿繁星的黑天。黑天外,沿著太空站兩側延伸的是巨大的幾乎要遮過地球的光帆。光帆像是太陽一樣眩目地亮花了他的眼。他移開視線,在光帆的底下,再一次、不知多少次地看到了那顆蔚藍色的星球。
星球的表面與他屬于二十一世紀的記憶沒有太多變化,仍是那些大陸,那些海洋。
也是這時,他再度看到了秋陰。
秋陰就站在舷窗的前頭,靜靜地注視著底下的地球。
她沒有戴頭盔,還是扎著太空的沖天辮,穿了一件銀白色的寬大的太空服。
“我是能回家了吧?”
他往前走幾步問道。
飛行機器停在空中用電子眼注視著這兩個古代人。秋陰轉過身子,嘴唇上掛著一點幸福的笑意。她說道:
“是的,回地球吧。這時我也引不了路了。老頭,還是專業(yè)的吧?!?p> 大廳里照舊沒什么人,只有幾個戴著頭盔的比機器還冷淡的家伙在走來走去。
飛行機器引著他們走下樓梯,在一個升降梯似的封閉的環(huán)境里迅速下降。因為不能縱覽全貌,他一直以為這就是他所熟知的那種太空電梯。
然而等下降到了極點,李明都才發(fā)現(xiàn)這規(guī)模龐大的太空站,和他的想象不同,并不以太空電梯與地球直接相連,而更像是一把傘、一個漏斗,漂浮在地球的大氣之上。
它有像太空電梯一樣向下延伸的部分,但這延伸的部分沒有直接觸摸到地表,而是漂浮在空中。最后一段下往的路要依賴航天機器來完成。在一個不算小的平臺上有航天機器的停泊港。
進入航天機器后,李明都菜發(fā)現(xiàn)航天機器里沒有“座位”。它里面是一個平坦得像是載集裝箱用的空間。
“沒有有座位的載人航天船嗎?”
“沒有的?!?p> 飛行機器留在了外頭,秋陰走進后,扶著一側的墻,重復了一遍答案:
“沒有的。”
“沒有?人不需要坐著在空中和地上來往嗎?那起碼也要加幾個固定椅吧?”
他剛說完,航天船已經(jīng)發(fā)動。港口打開,它便像是燕子下落一樣投身于無邊的空際。太陽已被光帆遮擋。然而光帆代替了太陽的功能,使燦爛的陽光猶如太陽還在直射地球時一樣亮堂堂地照在飛船的舷窗上,而天空藍到發(fā)紫,白云在飛機的底下來往像是雪原般的棉絮,泛著一點絢麗的藍光。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異響,是秋陰緊緊搖晃了一下,額頭撞到了墻壁,接著幾乎要摔倒在傾斜的板上。
他發(fā)覺了異動,不定型從脖子邊上飛起,一把把秋陰摟住。
“你怎么了?沒事吧……”
女孩子的鼻尖發(fā)紅,看起來格外脆弱。她在靠近李明都后,一只手抓著墻上的凸起物,一手則緊緊抓住男人寬厚的大手,然后才艱難地小聲地說道:
“剛才一瞬間加速度很強,我……受不了,好在現(xiàn)在抵消了……謝謝你……”
“這點事情也考慮不到嗎?”
李明都更加疑惑了。
但秋陰卻說:
“是我忘了提醒他們……”
“你有什么錯?怎么能說是你忘了?要是出人命了怎么辦?”
秋陰搖了搖頭:
“他們確實不知道,或者忘了,這種情況應該很久沒發(fā)生過了。我得提醒一下他們,你們聽到了沒有?”
她沖著周圍望了望。
興許是這提醒有了結果,飛船飛得非常平穩(wěn)。在一種繞地盤旋中緩慢地迫近了虞國的土地。
周圍的云氣像是霧一樣散開。他們便看到了一片與二十一世紀也相差不大的起伏的城市。
這種荒謬的熟悉感讓李明都一時失神。
城市在他們的眼前不停擴大與延長,很快布滿了全部的地平線。紅色的旗幟在無限蒼藍的天空中飄蕩著,像是大地母親飛濺出來的血。
等到城市移動,成為地平線立體的影子時,他們知道他們即將降落在一片郊外,在一個山坡的斜面上。山坡上有一個和天上的太空站遙相呼應的建筑群。
在那里,沒人接他們,是一輛自動汽車自動尋路開了出來。
等進去后,秋陰看到擋風玻璃前的出廠透明銘牌上寫著它的出廠日期是2100年整。
李明都問:
“這不就是幾十年前的老古董了嗎?”
“確實。”
秋陰點了點頭。
“這是嫌我們太古代,拿臺古董給我們用嗎?也挺好。”
李明都沒有憂慮地笑道。
車開始向前走了,秋陰側目看向了窗外的高樓大廈。
李明都的家鄉(xiāng)不在這里。他還認得出來這是江城旁邊的漢城。按這自動汽車的速度,他們需要走幾個小時的高速公路。
高速公路外,沿著大江,植被和湖泊,可以看到壯麗的高樓大廈反射著天上來的光帆的光。在高樓的旁邊,是蜜蜂一樣多一樣密的機器,但那些機器都很小,可能只有幾千克,是不可能載人的。
于是明明機器很多,但城市卻顯得空空落落的。地上沒有車輛,城市里也沒有人。只有旗幟仍在空中隨風展開,寂寞地飄揚。
李明都已經(jīng)意識到了二十二世紀的變化一定比他想象得更多,他保守地說道:
“人們都不喜歡出門了嗎?”
秋陰望著瘋長的植被說:
“飛行機器是不是和你說過它們也是人?”
“是的?!?p> 李明都遲疑地點了點頭。
白日已晚,夕陽西下,秋陰望著郊外連綿起伏的廢棄的田野,嘆了口氣,說:
“這個世紀的人都不需要親自出門了。他們在轉念間就可以到達世界,所以他們也不需要坐在什么東西上,乘坐什么交通工具,也不需要吃什么東西了,有維生艙,有神經(jīng)信號就可以模擬味覺刺激。也不需要排泄,因為沒有多余的廢料產(chǎn)出。這要看激進不激進……我對這個時代知道得也很少?!?p> 李明都頓了下:
“想要行動的話,就用機器作為自己的身體來行動嗎?”
“差不多。他們有無限的身體?!?p> 李明都點了點頭,講:
“這倒挺好的?!?p> “好嗎?”
秋陰不太理解。
他說:
“老人、殘疾或者病人也可以走路體驗人生,每個人都可以走遍世界,不是很好嗎?”
“確實……”
“不過我還有個問題,太空城里和太空站上不都有戴著頭盔的人嗎?他們沒用機器身體?。俊?p> 秋陰側過了腦袋,夕陽像是火焰一樣在她散下來的頭發(fā)上燃燒。不知何時,她解開了自己的沖天辮,她用一種李明都既陌生又熟悉的沉靜說道:
“如果我說,那些也是機器,只不過是用了生物技術‘臨時發(fā)育’出來的人體呢?”
李明都沉默了下。
他想他并不該多關心未來人的選擇,于是只笑著道:
“怪不得他們全都無視我們,好像我們不存在一樣,原本我還在想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像我這樣的也不算稀罕,沒必要關注……那這養(yǎng),地球上是不是空無一人了,一個愿意走動的人都沒有了?我是不是可以隨便亂走了?”
誰知秋陰否決了這個想法:
“這倒沒有,許多地方都是在有條不紊地開發(fā)中的,你還不能亂說,而且我說你的故鄉(xiāng)是個熱鬧的小鎮(zhèn),這我真沒有騙你。”
車子開在一望無際的碧綠的田野邊的道路上。道路的盡頭便是姬水縣。姬水縣里也建起了高樓和大房子。在那些大房子的邊上,李明都看到了兩兩三三聚在一起的老人們。
老人們正說著乘涼的閑話。
“這就夠了,我最壞的打算是不上網(wǎng),就沒人和我聊天說話哩。有幾個人聊天說話就挺好的。”
無憂無慮的李明都又笑了起來,然后沖著七八十的老人們打起了招呼:
“你們好呀!”
他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紛紛問起這漂亮的年輕人是誰又來自哪里。
在老人們的身邊,李明都看到了一顆顆長得很高的楊樹。楊樹的嫩枝在晚風中沙沙作響,而楓樹卻已經(jīng)紅了,在河道的另一側燃著夕陽似的火焰。楓樹、列成一排的老房子的中間還有柳樹的中間,就又是那條淺淺的小河。河水比起往昔顯得更清澈凜冽,一定會是個釣魚的好地方。
在老房子的邊上,開了一下午的車終于停了。
李明都走下車,天空格外開闊晴朗,水泥地微微發(fā)燙。眼前的祖宅恐怕不知多少年歲無人問津了,只每隔幾年會有機器檢查。住在這里興許是有些危險的事情。
不過沒關系。
他有手有腳,在古代能搭篷子,在未來能挖石洞,在這里別說修繕,就是推倒重造個木屋也不算問題。
一切就從這里重新開始,然后永遠地結束吧。
他靜靜地想道。
屋外的車子卻沒有開動。秋陰看著李明都下車,也看著他走進了自己的家。那時她的腦袋里空空如也,只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一個問題來:
他已經(jīng)回家了,那我又該去哪里呢?
她一時間沒想出個答案,就呆在車里,一直眼瞧著太陽落下了世界盡頭的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