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英俊混蛋

　　天空中沒有月亮，厚重云層如同化不開的墨，堆積縈繞。

　　子夜的小巷，如同夢境般幽深。

　　白錦曦拼命在奔跑。

　　頭頂路燈的光線恍恍惚惚，她只能聽到呼呼的風(fēng)聲、自己的腳步聲，以及四處同時響起的、同伴們的腳步聲。

　　這里離案發(fā)的道南巷5棟，只有區(qū)區(qū)數(shù)百米的距離。所以盡管還不清楚案發(fā)具體時間，但一接到報案，她就如離弦的箭般，跑了出來——如果罪犯還在附近，決不可讓他逃脫！

　　然而這一切，也許是徒勞。

　　她已經(jīng)跑了足足三條巷子，依然一無所獲。而對講機(jī)里，其他同事也沒傳來消息。

　　白錦曦本來就是個路癡，跑來跑去已徹底暈了。她喘著氣，在一個岔路口停下，看到路旁一座四層的廢棄待拆小樓，倒是眼睛一亮。

　　周圍建筑大多低矮，這幢樓算是最高的。

　　她決定爬到樓頂去，俯瞰追蹤。

　　誰知剛往樓下走了兩步，就聽到路口傳來沉促有力的腳步聲。

　　白錦曦一個激靈，睜大眼看著來人方向。

　　一個黑衣黑褲的男人，從路口拐了出來。

　　步伐矯健、身姿修長。

　　容顏俊美而醒目。

　　不正是韓沉？

　　他也看到了她，深邃的眼睛里沒什么表情，一拐彎，就上了那幢四層小樓。

　　白錦曦一怔，也快步跟了上去。

　　樓道狹窄，連階梯都是殘破崎嶇的，彌漫著一種酸臭發(fā)霉和灰土混雜的氣味。白錦曦雖然一向膽大包天，但其實是有點怕黑的。這么巧撞上了韓沉，聽著他穩(wěn)健的腳步聲就在前方，倒是半點不怕了。下意識緊跟著他，很快就到了三樓。

　　誰知一上三樓平臺，白錦曦就傻眼了。

　　韓沉站在離她一兩米遠(yuǎn)的位置，看著眼前的景物，也沒吭聲。

　　原來整個四樓，已經(jīng)被推土機(jī)推掉了一半，只剩半邊，禿禿得像個土山包。關(guān)鍵他們面前還是一堵筆直的土墻，大約有兩米多高，擋住了對面的視線。

　　周圍沒有借力攀登的地方，單憑一個人是爬不上去的。更何況她還有點恐高。

　　白錦曦轉(zhuǎn)頭看向韓沉。

　　樓頂光線很暗，他的身形輪廓也是模糊的，這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有一種暗黑冷肅的氣質(zhì)。盡管隔著幾步遠(yuǎn)，白錦曦卻能聞到他身上的汗味，還有低促有力的呼吸聲。很明顯，她已累得快趴下，他的體力卻綽綽有余。

　　這不是白錦曦第一次見識他的體能和力量。兩相對比下，她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溜溜的。加之新仇舊恨還沒算清呢，于是話一出口，語氣就有點沖了：“還等什么？托我一把，我再拉你上?！?p>　　韓沉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

　　表情淡漠。

　　“不需要。”

　　白錦曦一怔。就見他眸色專注地盯著前方，高大的身形突然伏低，做出起跑的姿勢。而那漂亮沉湛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冷意。

　　白錦曦吃了一驚。他不會是想自己爬上去吧？

　　這念頭剛閃現(xiàn)在她腦海里，韓沉已經(jīng)把它變成了現(xiàn)實。頎長的身影如同夜行的黑色獵豹般往前一竄，一雙長腿敏捷有力地蹬在那墻面上，手臂一伸抓住了墻頂，一下子就翻了上去。然后輕松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筆直地站在了墻上。

　　白錦曦愣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拍拍墻：“喂！拉我上去！”

　　韓沉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沒理。

　　白錦曦一口氣差點沒悶在胸口，立馬雙手叉腰，抬頭瞪著他：“韓沉！不拉不是男人！”

　　這話竟然有點殺傷力，因為他再次轉(zhuǎn)頭，俊美如雕塑般的臉，居高臨下看著她。

　　白錦曦虎視眈眈、毫不示弱。

　　他淡淡開口：“我是不是男人，什么時候由你說了算了？”

　　白錦曦：“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黑夜中，他的唇角似乎微勾了一下。

　　到底是有求于人，白錦曦也不跟他斗嘴了，只瞪著一雙大眼睛，巴巴地望著他。

　　他又看了她一眼，在墻邊蹲下，伸出了一只手。白錦曦心頭一喜，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掌心溫?zé)崃夂艽蟆０族\曦借著他的力量，一下子就翻了上去。

　　剛站穩(wěn)，他那只手就松開了。白錦曦拍了拍灰，也跟他并肩站著，眺望前方地面的情況。

　　情況并不樂觀。

　　視野之內(nèi)，路燈數(shù)盞，道路曲曲折折四通八達(dá)?？梢钥吹胶芏嗉彝ケ惑@動，亮起了燈；也可以看到數(shù)名警察在巷道里穿梭，警燈閃爍。

　　但是沒有那個人。目力可及的范圍內(nèi)，沒有白錦曦想要找的那個人。

　　他應(yīng)該是高大、結(jié)實、年輕的。如果他還在這個區(qū)域內(nèi)，那就應(yīng)該正步伐匆忙地躲開警察的搜索圈。她如果看到他，就一定能認(rèn)出他。

　　但是沒有看到。

　　白錦曦已經(jīng)累極，也不顧形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讓他跑了！”

　　韓沉依舊如夜色中的樹，高挑矗立，嗓音沉冽：“早跑了。”

　　這一點白錦曦是同意的，點了點頭。

　　他們是接到報案就沖出來，但誰知道受害人是在罪犯離開多久后報案的呢？也許是剛剛，但也許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他們只是不能放過任何可能的機(jī)會。

　　——

　　兩人都累了，一時誰也沒做聲，原地休息。

　　白錦曦下意識看一眼他冷峻的側(cè)臉。

　　沒想到他倆居然還有這樣相安無事坐在一起的時刻。

　　感覺著實有點怪異。

　　“嚓”一聲輕響。

　　白錦曦抬頭。

　　火苗跳起，是他偏頭點了根煙。依稀的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他的黑色衣領(lǐng)。那烏黑修長的睫毛微闔著，表情淡漠得仿佛夜色中的浮雕。

　　他伸手甩了甩火柴，丟在地上，一腳踩熄。

　　白錦曦聞到香煙味兒，咽了咽口水。

　　察覺到她的注視，他轉(zhuǎn)頭看向她，鼻翼間噴出淡淡的煙氣。

　　白錦曦：“給我也來一支！”

　　他一抬手，將煙盒火柴丟給她。白錦曦一把接住，抽出一根，低頭點燃，也開始吞云吐霧。

　　抽上煙，感覺就舒服多了。緊繃疲憊的神經(jīng)仿佛也得到緩解。白錦曦再看他，也順眼了許多，隨口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又跟你的紅顏知己在一起？”思思好像就住在附近。

　　韓沉抬頭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有點冷。

　　“不是?！?p>　　白錦曦：“什么不是?！?p>　　“她不是?！彼麑燁^戳熄在地上，站了起來。轉(zhuǎn)身走至墻邊，縱身跳了下去，動作又輕又穩(wěn)。

　　白錦曦看一眼他的身影，轉(zhuǎn)頭繼續(xù)抽煙。

　　突然間反應(yīng)過來，渾身一僵。

　　糟糕了……

　　還得跳下去！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立在墻邊，不動了。

　　她恐高。

　　這算是她的一個小秘密。因為失憶，因為睡夢中總是黑漆漆一片極端壓抑，所以她害怕所有漆黑、空曠，搖搖欲墜的地方。

　　以前每次出任務(wù)，需要翻越攀爬，都是周小篆接住她?？山裉煨∽辉冢质峭砩?，更何況她還有點怕黑……

　　這時，下面的韓沉已經(jīng)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都快到樓梯口了，終于察覺不對勁，轉(zhuǎn)頭望著她。

　　四目隔著半空，遙遙對視。他身形沉靜穩(wěn)健，而她畏畏縮縮站在墻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忽然轉(zhuǎn)身，又走回了墻角下方。

　　白錦曦愣愣地望著他。

　　“你恐高？”他問。

　　要白錦曦嘴上承認(rèn)自己的軟弱，那可比登天還難。她抬頭眺望遠(yuǎn)方，很有氣節(jié)地答：“怎么可能？我只是不喜歡站在高處?！蓖低殿┻^去，卻看到韓沉嘴角浮現(xiàn)極淡的笑意。

　　“成。”他淡淡吐出一個字，轉(zhuǎn)身。

　　“等等——”白錦曦急了，“別走！”

　　他停步，再次轉(zhuǎn)頭看著她。

　　白錦曦忽然覺得有點憋屈。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可是她怎么能主動開口，要他伸手幫忙接住她的！人爭一口氣，樹要一寸皮啊！

　　可她要怎么下去？

　　打電話叫周小篆來接，也很丟人??！回頭整個所里的同事又都要嘲笑她。

　　正糾結(jié)著怎么開口求他，突然就看到他靜靜地朝她伸出雙手。

　　“下來?！?p>　　白錦曦有些意外，望向他平靜的容顏。

　　這么……好？

　　“你會接住我？”她半信半疑。

　　他看她一眼：“會?！?p>　　簡潔有力的一個字。

　　她也不猶豫了，望著他的方位，準(zhǔn)備跳了。

　　“我來了。你可接住了！”她不忘叮囑，“摔壞了我查不了案，損失的可是廣大人民群眾！”

　　“你到底跳不跳？”他打斷她。

　　白錦曦就閉嘴了，深吸口氣，干脆把眼一閉，往他的方向一跳……

　　短暫失重的感覺，令她的雙腿微微發(fā)軟。輕盈的風(fēng)聲從耳邊掠過，她聽到了自己因為害怕而變得略略急促的呼吸。

　　一雙有力的手，突然就抓住了她的腰身。她瞬間中止下落，身體被他穩(wěn)穩(wěn)接住——比周小篆那下盤不穩(wěn)的家伙，不知道穩(wěn)多少倍。她的雙腳還沒落地，就被他這么懸空接在了懷里。

　　白錦曦心情徹底一松，飛快睜開眼。

　　眼前首先看到的，是他黑色襯衫的衣領(lǐng)，以及修長白皙的脖子。因為隔得這么近，他身上的熱氣更加明顯。還有陣陣汗味，夾雜著香煙味兒，但并不難聞。

　　“好了。”低沉溫和的嗓音從頭頂傳來，竟似乎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

　　她有沒有聽錯？安撫？

　　下意識抬頭看著他的臉。

　　他也低頭看著她，蓬松的短發(fā)，挺拔的鼻梁，深湛的雙眼。也許是第一次被異性抱著，還隔得這么近，有這么一剎那，白錦曦竟有點發(fā)怔。

　　而他的目光，似乎也有片刻的怔忪。

　　白錦曦原本是想開口感謝他的，可大概是因為被他抱著很不自在，一開口就變成了懶懶的痞痞的奚落：“怎么？舍不得松手了？呵……哎喲喂！”

　　——韓沉直接把她丟在了地上。

　　“你！”白錦曦一骨碌爬起來。

　　他卻已神色淡漠地轉(zhuǎn)身下樓：“舍不舍得，都輪不到你。”

　　白錦曦：“……靠！”

　　——

　　道南巷5棟，案發(fā)地點。

　　樓下已經(jīng)停了幾輛警車，幾名民警朝匆匆趕來的白錦曦點頭示意。她的臉色越發(fā)冷肅，快步走上樓。韓沉跟在她身后，一路引來不少側(cè)目。

　　一踏進(jìn)三樓案發(fā)現(xiàn)場，就看到周小篆臉色凝重地走過來。他看一眼她身后的韓沉，也有點訝異，但沒有多問，而是沉重開口：“受害人叫紀(jì)雅馨，二十六歲，也是百貨公司的柜臺銷售員！作案工具、手段一模一樣。受害者身上的傷也如出一轍，但是比上回下手更重，多處淤腫扭傷?！?p>　　白錦曦和韓沉走進(jìn)屋，看著滿地狼藉，以及坐在里間抽泣的受害者。

　　“并案調(diào)查——”白錦曦神色冷肅地說，“百貨公司銷售員連環(huán)強(qiáng)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