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聽徐庶之言,第一個站起大聲問道:“徐先生,敢問糧在何處?”
徐庶面露得色,顯然是聽出甘寧話中帶有的挑釁意味,反詰道:“請問興霸將軍,荊南之糧產(chǎn)于何處?”
“荊南四郡中,長沙、桂陽皆盛產(chǎn)稻谷之地,昔以長沙為最豐,今長沙郡兵禍連結,民多逃亡,致田地荒蕪,故存糧多者荊南唯桂陽一郡耳!”黃忠久居荊南,對這一帶情況較熟,這時起身答道。
“然。諸位將軍皆知長沙城中駐軍上萬,耗資糧日巨,文聘圍長沙歷半年之久,故以日耗糧草計城中存糧必早告罄,今方五月,正是青黃不接之時,長沙張懌軍之糧草何處所供,唯桂陽也,我軍何不效而取之?!毙焓换挪幻Φ?。
劉曄不服反駁道:“我軍久戰(zhàn)之下已疲累不堪,無力再興兵攻伐桂陽,若取城不下,豈不是毀了與張羨的盟約,又冷了荊南士人之心?”
徐庶大笑道:“子揚君子,可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故若有締結同盟者,皆以利為先,無利而不行也。今有張懌失信在先不足為怪,張懌小兒無有長謀,見劉表退兵,恐我軍乘機謀奪荊南,故扼我軍之糧,意迫我糧盡退兵,我軍現(xiàn)迫于無奈之下行此下策,荊南之士若有心者,當可知曉厲害,明辨是非!”
徐庶說到此處,掃視了一下眾人,接道:“當然,子揚言我軍疲憊確是實情,此不利于攻堅久戰(zhàn),好在攸縣處于長沙與桂陽之間,那長沙張懌之糧草由桂陽給,則押運之糧草必經(jīng)攸縣過,我等若不取之,豈不負了老天的一番美意!”
我聞言大喜道:“元直說得是,桓階之往桂陽,估計是為了催糧之事,這樣算的話,不出十天桂陽的糧草就會經(jīng)過攸縣,此正是大好時機不可錯過,只是我等劫糧不便露了身份,須以黑巾蒙面扮作江盜方行!”
“如此即便張懌察知是我們劫的軍糧,也可以來一個死不認帳,若他敢找上門來,正可借機憑持盟約催要糧草,到時看張懌如何下得了臺。”劉曄聽到此處,也撫掌笑道。
“好,先搶來吃個飽再說,這些天可把我的肚子餓壞了,如果張懌那小子敢找上門來,我甘寧就先引兵奪了他的長沙城。”甘寧氣哄哄的道。
“興霸將軍勿急,長沙遲早是我們的,奪城時我們都往后退,讓將軍第一個登城便是!”徐庶大笑道。
甘寧一聽,頓時來了勁,大聲道:“寵帥,這話可算數(shù)!”
我笑道:“興霸如此性急,打仗還怕少了你嗎?元直的話當然算數(shù),若攻長沙我定令汝率部作為先鋒!”
徐庶也笑道:“若無意外,我軍劫糧之后,張懌氣盛必羞怒萬分,興兵討伐于我,張懌之兵雖三倍于我,然多為屢戰(zhàn)之疲卒,比之我軍更猶不堪,其若不顧盟約攻我,則失信背義于先,荊南之士必棄之,加之荊南百姓因戰(zhàn)亂流離,人心思定,張懌若為一已之怒,妄動刀兵,則必失民心,如此則我們可廣結志士之心,行安民之舉,則長沙可下矣?!?p> 我道:“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若不機變,勢必覆沒于此,元直之言甚善!”
正如徐庶所料,我軍扮作劫盜,打劫張懌軍押運的糧草,確是好計,幾番算計收獲甚豐,不僅解決了我軍缺糧的困境,還略有存糧節(jié)余。起初張懌聞報糧草被劫,尚以為是山越所為,只顧得派重兵護運,可惜無論他選派何人,那些個士卒哪里又是黃忠、甘寧這等大將的對手,不消幾個回合,便棄下糧草落荒而逃了。
那敗亡之兵回到長沙,怕被責罵消極怠戰(zhàn),更是添油加醋,危言劫盜之兇猛,張懌方疑是我軍所為,遂大怒,不聽桓階苦勸,親點兵士二萬,殺奔攸縣而來。
我軍入荊南以來,歷攸縣、薺州口兩番惡戰(zhàn),所對陣者皆是劉表軍之精銳,每以少勝多,以弱擊強,雖未取得全勝,但比之龜縮在長沙城內(nèi),據(jù)城死守的張懌軍實是強過甚多,因此在心理上,我軍上下對破敵信心十足。
建安二年六月二日晨,兩軍交兵于攸縣城外,我軍以飽待饑,以逸待勞,乘著張懌軍立足未穩(wěn)之時,以黃忠為左冀,李通為右冀,甘寧為前鋒,三枝兵齊出,殺入敵陣,遂大破之,斬敵千余,俘敵將張懌及眾六千人,余者皆散。
六月十日,甘寧部前鋒進抵長沙城下,守將桓階率眾不戰(zhàn)而降,豎日,長沙太守張羨聞張懌敗亡,急怒攻心,終因傷重不治身亡。
在歷經(jīng)薺州口惡戰(zhàn)之后,這一連串的勝利幾乎讓我有些不太相信,即便現(xiàn)在我已身在長沙城里,不僅是我,隨我進城的將士也是一樣的喜出望外,因為僅在一個月前,我們還只能困守在攸縣小城,面臨著不得不撤回豫章的窘?jīng)r。
好在我還沒有被這一切沖昏頭腦,長沙城雖然已在手中,但零陵、桂陽、武陵俱在敵手,若是在長沙這樣坐等著劉表大軍攻來,我的結果比張羨也好不到哪里去。
余下三郡中,武陵在我軍退回攸縣后,為劉表軍所攻取,零陵、桂陽位于長沙之南,離江陵較遠,一時之間還未有動靜傳來。
此二郡中,桂陽郡下轄臨武、南平、耒陽、陽山、陰山、曲江等十一縣,因地處嶺南氣候濕潤多雨,十分適合稻谷生長,素有“荊南米倉”之稱;而位于九疑山麓的零陵郡,相傳為舜帝南巡駕崩之所,為歷代帝王“朝祭”圣地,以“堯天舜日”而名貫天下,更有因瀟水與湘江在此交,時有風雅之士稱此地為“瀟湘”,不過這些歷史掌故對我來說,實抵不過九疑山中的豐富礦藏來得吸引人,時人采取山中鐵、錫、鈦諸物,再由工匠精心打煉,合金的零陵利器由來往南北的商賈一喧染,身價已逾數(shù)倍。
張羨先前敢以三郡之眾獨抗劉表,所憑持者正在于此,如果取下桂陽,以其糧補長沙之缺,收降零陵,以其器養(yǎng)百戰(zhàn)之兵,加之有豫章、廬陵兩郡為后援,長沙或可堅守,否則,我恐長沙得而復失。
“少沖兄,所為何憂?”徐庶見我來回度步,問道。
華歆道:“漢升與文達引兵取桂陽、零陵,不知情況如何,真是令人心急??!”
徐庶聽通之言,安慰道:“桂陽、零陵皆深入嶺南,素為蠻荒之地,諸自詡之能人志士不往矣,別人取桂陽,福不敢保證,但若漢升前往,則無憂也。至于零陵,有桓伯緒親往說服,加之文達兵威呈于城下,想取之易如反掌耳?!?p> 見徐庶對兩路人馬如此有信心,我的一顆心也漸漸定了下來,這時劉曄從外面進來,一臉的凝重。
我問道:“子揚,江陵有何消息傳來?”
劉曄道:“根據(jù)斥候探得的消息,蒯越在江陵一線已集結下重兵數(shù)萬,看來再一次的長沙之戰(zhàn)不可避免了?!?p> 我憂道:“長沙初定,民心未附,今若再戰(zhàn),實是兇多吉少?。 ?p> 劉曄又道:“蒯越極有督智,平素又持重有節(jié),向不做無把握之事,今欲舉兵再攻長沙,必有所準備,我們須多加提防才是!”
難道是蒯越還留有什么殺招未使出來,而這個厲害的招數(shù)一定是針對我軍的薄弱之處的,而我們的弱點又在哪里呢?
是仿效上次長沙之戰(zhàn),以重兵圍城打持久戰(zhàn),這是文聘的戰(zhàn)法,蒯越一貫以謀略著稱,此等中規(guī)中矩的戰(zhàn)法他定不會用;是以奇兵出武陵斷長沙與桂陽、廬陵之聯(lián)系,四面圍困城池,等我軍餓得站不起來的時候,再行攻城,這也不太可能,用奇兵風險太大,是陷偏師于敵后,而且此法我先前就用過一次,萬一被識破則徒自隕兵折將,我和徐庶、劉曄苦苦的思慮蒯越的企圖,卻始終是猜疑不透。
六月二十日,黃忠率部未經(jīng)一戰(zhàn)即克桂陽,盡收守卒,我令劉曄代為桂陽太守,籌運軍糧,以備長沙再戰(zhàn)之用。
六月二十二日,李通、桓階至零陵,太守劉度見長沙已下,遂歸降,為安子民,我仍令劉度為太守,駐守零陵。
六月二十五日,為緩解長沙兵力單薄之急,我著慕沙從廬陵征調(diào)四千越族精兵到長沙,會合原先的六千余將士,合兵一萬,共御強敵。
七月初,斥候送來急報,蒯越從江陵再起大軍七萬,南征長沙,這一次蒯越親自坐鎮(zhèn)指揮,在長沙至漢壽、江陵一線,沿途布下約三萬精兵,以防止我軍再施故伎,襲毀糧草,不過蒯越如此布置,雖然穩(wěn)妥但卻行軍緩慢,這給了我軍從容布防的時間,看來他是想期望依靠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來打一場持久戰(zhàn)贏得勝利,這是我所不愿的。
我軍兵少,不可能象蒯越這般重兵守衛(wèi)補給線,為防止敵軍可能的偷襲,我從長沙守軍中抽出二千精兵,交與李通指揮,讓他以攸縣為中心,守衛(wèi)桂陽至長沙這一條輜重線。
蒯越是否真的想靠著兵力上的優(yōu)勢與我持久的耗下去嗎?我苦苦思索。
這對雙方來說,都是極為不利的。
因為在我們周圍,有太多的敵手,袁術、曹操、乃至孫策都在等著看我們兩敗俱傷的好戲。
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現(xiàn)在看蒯越在兵力部署上也沒什么異動情況??!
“長沙——桂陽——零陵――廬陵——豫章,這是我軍所賴以支撐的五個點,如果你是蒯越,會選擇哪一個點下手?”我俯坐在城墻之上,用小石子劃出這樣一條紅線,自言自語道。
徐庶站在我邊上揉了揉發(fā)酸的腿,他愛好潔靜,不欲效我坐在城磚上,道:“此線若蛇,長沙、豫章為兩頭,此為蛇之頭尾,若擊之可伸縮取舍;桂陽、零陵、廬陵為蛇之腰身七寸,此要害也,我若蒯越,當在三點中擇取一點而攻之!”
我問道:“桂陽、零陵、廬陵皆遠離江陵,處我軍之腹地,蒯越若攻,彼兵何來?”
黃忠聽我二人一對一答,道:“桂陽今由子揚代守,零陵有劉度世鎮(zhèn),又有李通引兵策應,當無破綻可尋,廬陵——!”
黃忠這兩個字剛一出口,我與徐庶幾乎同時大叫一聲:“廬陵危矣!”
這時慕沙剛好從城下趕過來,看見我二人如此情狀,催問道:“廬陵乃我越族聚居之地,何會有劉表之兵?”
我急道:“此非劉表之兵,慕沙,你立即率三千精兵趕回廬陵,晚了我恐廬陵已生變矣!”
這次為了對付蒯越大軍,我從廬陵新調(diào)了四千山越兵,這些將士加上先前的三千士卒多是從慕沙所屬的廬陵部選拔,現(xiàn)在這七千余將士一抽走,廬陵空虛,若有哪一個部落起兵發(fā)難,則廬陵危急,更可怕的是,廬陵若失,則我軍與豫章的聯(lián)系將被完全切斷,揮師荊南之時我留在豫章的兵力本就不多,加之又要守衛(wèi)彭澤、石印山兩處要塞,守衛(wèi)豫章城的士卒極少,倘若山越叛軍北攻豫章,則后果不堪設想……。
仿佛是為了證明我的猜想似的,這時從城下急跑過來一名斥候兵,未及近前,就大聲喊道:“廬陵急報!”
我心里咯噔一下,瞧這名斥候滿面塵土,身上還有處處凝結的血塊,定是血戰(zhàn)后撕殺出來報訊的,廬陵真的生變了——。
我忙接過斥候呈上的絹書,打開一看,卻是廬陵郡丞鄭渾的求救書信。
六月二十九日,也就是四千廬陵部將士走后的第四天,山越十部中的第二大部落舊城部在都尉費棧的鼓動下,聯(lián)合其余八部中的六部,共起族兵三萬叛變,現(xiàn)叛軍已將廬陵城團團圍困,城中情形十萬火急,若不及時派兵增援,廬陵將不保矣!
鄭渾并非祿祿之輩,昔日豫章一戰(zhàn)孫賁兵圍番陽數(shù)日,鄭渾尤能據(jù)守不懈,今書信中透出來的意思卻是著急萬分,想是廬陵現(xiàn)已無兵可守,鄭渾再有巧謀,也難作無米之炊。
怪不得蒯越這些天遲遲未有動靜,敢情是等著我露出破綻來,現(xiàn)在廬陵即是我的死穴,除非有奇跡發(fā)生,否則,失去與豫章的聯(lián)系,我們這支西征隊伍就象踩在飄著的浮萍上一樣,最終會掉下水去淹死。
“可是,若調(diào)三千兵救廬陵,長沙怎么辦?”慕沙雖也心急廬陵發(fā)生的變故,但心里還很清楚我目前的處境。
我沉聲道:“廬陵若失,則長沙守之又有何用,你快去點兵出發(fā),長沙這邊你不用操心,我自有辦法?!?p> 甘寧道:“費棧叛軍勢眾,今公主只引三千軍去,寧恐有失,不如同往!”
我想了想,道:“興霸之言善,如此甚好,你兩人此去廬陵,切記攻心為上,攻城為下,費棧所眾,雖有三萬,我慮真意叛變者,十部中僅有一二,此番援救廬陵,若能爭取中立部落支持,動搖脅從之部落,孤立敵費棧之部落,則廬陵之危方可緩解!”
慕沙與甘寧依令領命下去,我望著慕沙急沖沖而去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心里一陣發(fā)慌,我有辦法,我有什么辦法,城外的蒯越大軍足有五萬之眾,而長沙城中,隨我從豫章而來的軍隊已剩下不足五千人,剩下的就是歸降的近二萬張羨軍兵士,他們新降于我,戰(zhàn)斗力又本來就弱,若發(fā)令征調(diào)這些降卒,加之城中民心未穩(wěn)的百姓來共同守御城池,究竟有多大的戰(zhàn)斗力,究竟能夠堅守到什么時候我也毫無底數(shù)。
荊南之戰(zhàn),如同角力場上不同級別的拳手相互博斗一樣,劉表是巨無霸,我與張羨只能算是期望靠著偷襲、暗算或是敵人的疏忽大意來取勝的可憐蟲,雖然勝利的希望是如此的渺忙,但我們卻不能放棄。
重壓之下,張羨被一旁虎視的我奪了城池,而現(xiàn)在,再一次面臨劉表大軍的進攻,我成了直接承受壓力的一方,而誰又會是哪個狡猾的獵手呢?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堅守到劉表的信心先動搖為止,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放棄長沙,因為擺在我面前的,除了決然前行,已沒有別的路途。
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此刻豫章的情況怎樣,萬一沒有什么防備,那費棧一旦進攻豫章城,則我辛苦建立起來的一切就被毀了。
真希望華歆、太史慈他們對危險能有所察覺,我唯有默默在心里祈禱。
可是,連我都疏忽了。
即便是太史慈和華歆他們察覺了,又能怎樣呢?豫章可用之兵本來就少,在抵擋住三萬的山越兵,靠宜耕宜作的軍屯兵是不行的。
我一直不太相信所謂的天地神靈。
但此時,我寧愿天神是真的存在著的,愿他護佑于我,和生活在豫章的數(shù)萬百姓,讓他們免受刀兵戰(zhàn)亂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