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聽了心想,我道衍游歷各地,四處求教,不就希望留下傳世之名嗎!可這老者劉基說的卻很有道理,一時躊躇起來。
劉基愿與道衍談這許多,一是道衍雖然年輕氣盛,但內(nèi)心不壞;一是求學(xué)意堅,似不貪圖富貴,繼續(xù)當(dāng)他的僧人;一是為了志向,勇往直前。
最后,劉基覺得這個年輕人,約莫二十五六歲吧,與自己剛出仕時一般,壯志滿懷,有機會該提攜一把。
不過想起道衍還甚年輕,官場經(jīng)歷、民間見識都還不足,找明主不如找死。
便道:「老弟,你我相識一場,也就老實說,以老弟目前的才識,尚不足以輔佐明君,而若現(xiàn)在就急著去找「明主」輔佐,最多僅派任低階工作,要出頭甚難;白鶴觀的子陽子住持,是個有名望的老道,回去多跟他學(xué)習(xí)深造,將來會有機會的?!?p> 又補充一句:「這個『將來』不會太久的。」
道衍聽了心里雖不太高興,但想想確實自己仍有不足,來此折騰了一番,基本上完??;經(jīng)籍、卜筮、解卦,完全不同層次,自己還不熟的陰陽術(shù)數(shù),可能離開山村時,還要麻煩老先生帶路呢!
真正有機會勝過這老者的,或許佛法吧!但又想想,說不定這也難說?
道衍自己表面上雖是來踢館,其實也是想瞧瞧這個被多人所贊賞的劉伯溫,是怎樣的一號人物,自己游學(xué)四方,不就是要求教賢者、能者嗎!
看來這老者深藏不露,底蘊很深,心里深處已稍微覺得,或許跟他學(xué)學(xué)也不錯,且探探他如何地認為,這「將來」不會太久?
便道:「聽聞先生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請教如何認定這個『將來』不會太久?」
劉基此時微笑道:「老弟,你覺得大元朝國祚還有多久?」
又道:「南方的這幾股割據(jù)軍閥,論兵馬勢力,整體來說確實不如大元軍力,且又相互纏斗;而察罕帖木兒橫掃北方,已逐一平定動亂,但大元也只剩察罕此一強軍獨撐,若朝廷信任重用,或許是根難啃的骨頭;但若像前丞相脫脫一般對待,流放至死,或者身死戰(zhàn)場,大元朝十年內(nèi)必亡!」
道衍心想,這老者怎么對中原局勢,對南方割據(jù)狀況,像是掌握得很清楚,比我在蘇州城里聽到的還多,一副大局在握的姿態(tài),莫非也是要造反了?
雖然說青田此處,大元現(xiàn)今本就管不到…;不對不對,這老者躲在青田這山村里,怎么會對局勢如此了解,聽起來是早就想造反了!
雖然說「造反」在這些年頭,好像也不如何一般,各地的起義軍起起落落,不是歸順就是被滅;不過,聽其話像是正準(zhǔn)備要外出干大事了。
道衍對這老者似乎有些信心,心想可還會有時間請教劉基,便問道:「先生對天下局勢這般的了解,敢問先生是準(zhǔn)備離開青田了嗎?」
劉基看了看道衍,說:「偉哉橫渠之言,老夫的大志既是『為天地立心』,而多年來等待的機運將至,大概近日內(nèi)就會離開青田吧!」
道衍心里突然覺得有些可惜,可惜沒多在老者這邊學(xué)習(xí),雖然自己已求教于子陽子,但這老者不僅易經(jīng)、術(shù)數(shù)方面,可學(xué)習(xí)的似乎更多,且與求教于子陽子不沖突,但告知、照會總是要的,畢竟子陽子是「師傅」,不是「師父」,但這都是多想的了。
于是說:「若先生離開青田,晚輩有不解之處,可何處就教?」
劉基聽了道衍如此說,心想這年輕人果然求學(xué)意堅,一心為達志向,也肯放下身段;不過自己出山輔佐朱元璋,志向可達否?是福是禍卻未可知?且時時有征戰(zhàn)攻伐,哪有時間讓你來求教。
便道:「老夫離開青田,暫時可能也居無定所,且日后一心為志向所趨,也無閑間與老弟深談。」未來要說有空,至少也好幾年后了。
「這樣吧!既然老夫剛才說察罕若死、大元十年內(nèi)必亡;十年可能是個有緣之?dāng)?shù),就先與老弟訂個十年之約,十年后有緣,老弟可來找老夫,或到青田來捎個訊,老夫若健在,必會赴這十年之約如何?」
道衍心底還是有些失望,十年之期!世事難料,誰知十年后會有多少變化?
不過,看來這個一身正氣要去干大事業(yè)的伯溫先生,時間很寶貴,大概真沒空理我了,也罷!不妨且就先看看這十年,先生可干出什么大事業(yè)來。
便道:「先生十年之約,道衍必赴;相信先生必能在此動蕩之世,一展張良之才,武侯之能,道衍拭目以待?!?p> 劉基聽了心里暗自嗤笑,你這老弟剛才還笑我沒留侯、武侯才能,現(xiàn)下可又要看我表現(xiàn)了,也無妨,這幾年就先讓你這小子瞧瞧我劉基的手段。
于是微笑道:「易學(xué)重點該說的我剛都說了,需要的是長期的浸淫、體會,先圣孔子說:『易者,易也、變易也、不易也』,回去跟子陽子多多討教、切磋,且看你十年深造后如何?」
此時大兒子劉璉再次敲門,道:「娘要我來說,齋飯已準(zhǔn)備了?!箘⒒拮诱J為兩人即然相談甚久,也算是客人,而且已近中午,便準(zhǔn)備了齋飯。
劉基應(yīng)道:「好。」
接著對道衍說:「這是小兒劉璉,沒想到與老弟一談也近午時,吃個齋飯再走吧!」
道衍看著劉璉約莫十初頭歲,可這老者也有五十了,隨口問:「這可是先生的小子?」
劉基笑說:「是老夫的長子,年十二,老夫正房無子,是后納的繼室生二子,次子名為劉璟,年十歲?!?p> 道衍心里念著劉璉、十二歲,劉璟、十歲,又想父親如此厲害,莫非也虎父無犬子,便道:「公子可已獲先生絕學(xué)傳承?」
劉基笑道:「人各有志,且資質(zhì)不同,天文地理、易經(jīng)術(shù)數(shù)他們也學(xué)不來,況且還小,以后再看看吧!」
道衍心想,十二歲也不小了吧!以后您出山去干大事,大概也學(xué)不了了。
道衍的祖父輩雖是鎮(zhèn)里小醫(yī),但大多數(shù)人家生病也找不起醫(yī)生,抓不起藥,所以家境并未多好;想自己十四歲便已立定志向,決定出家、游歷四方,就有了目標(biāo)…,此時心里倒是已大大地自夸一番。
桌席間,劉基又補充一些自己的易學(xué)體會,午后道衍告別了劉基,劉基請有事外出的村民帶領(lǐng)道衍出村。
送到門外,看著道衍一行慢慢走遠,心中也有些許感概,一個像自己年輕時一樣,滿懷抱負的青年僧人,一個是已經(jīng)有這年輕人一倍歲數(shù)的自己,這歲月還有多久?這時運還有多少?
心正想著,突被一群吵雜聲打擾,原來是屋外樹上一群麻雀吱吱叫不停,只見六只麻雀竟佇立在同一樹枝干上,同時吱吱叫不停。
突然,村內(nèi)老馬驚鳴一大聲,六只麻雀全飛走了。
劉基本也不在意,就這一下子驚鳴與振翅飛走,靈犀一動,難道又有事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