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行說話之前本就已經(jīng)做好了提防羿莫發(fā)飚的準備,可是話音剛落,箭已經(jīng)搭到他的鼻尖,在此之間完全沒有任何時間反映。盡管他已經(jīng)把“箭神”羿莫的修為估量得很高了,可是照這么個情形看來,很明顯,他還是小覷了這個光明護法。不過,太神終歸是太神,修為凡是達到了他這個境界,很多事情都不能以常理來推斷。就比如說這支箭,明明已經(jīng)迫在眉睫,但楊天行還是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不可思議的角度伸出兩根修長纖瘦的手指,在空中劃過一道古樸玄奧的弧線,悠悠然地以一個優(yōu)雅得不帶一絲煙火氣的動作,輕描淡漫的搭在箭矢上,那無堅不摧的箭矢,立刻便如馴服的寵物一般,乖乖的停在空中,尾羽之處尚能看見那恍如討好般的搖尾乞憐地顫抖。
此等功力別說是羿莫為之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向來臉上掛著笑容的趙寒水都為之一僵。羿莫的實力他是了解的,當年擊敗這位箭神時,他趙寒水就勝得很不輕松,為此他不得不展現(xiàn)了他大半的真正實力。何況,他認為在四大光明護法中,羿莫的實力比之桑羽還要更盛一籌,與青木綠有得一拼。
羿莫顯然怔住了,呆呆地看著那支尚在楊天行兩指尖搖晃的箭矢,心里也不知作何感想。他刻骨銘心地記得,在他橫行大陸的輝煌時代,與他交過手的眾多名家高手中,就只有兩個人敢用手指去夾他射出的箭,一個是趙寒水,另一個就是軒轅長風??扇缃?,又要加上一個楊天行了。趙寒水和軒轅長風都是滅神時代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敗在他們手上,羿莫尚還能接受,但被一個自稱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的無名之輩當眾羞辱就讓他大為光火了。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他以極快的速度掏箭,搭弦,射出,這一系列的動作只在電光石火間完成。當趙寒水他們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是三箭出弦,呈品字形朝著楊天行飛去。
箭矢劃破空氣的尖嘯聲響在這片安靜的夜空里,在這條寂寥的古道上幾如鬼哭狼嚎一般,只怕是遠在十里之外的人都能聽見。三支箭帶起的白色龍卷氣流如煙霧一樣飄散在空中,看似薄如紗翼,卻偏偏經(jīng)久不散。更讓人吃驚的是,那股白色龍卷氣流所經(jīng)之處,數(shù)之不盡的原本柔韌如絲的細草,如今變得堅如鋼鐵,利如刀刃,韌如蒲草,紛紛破土而出,飛向楊天行,更有無數(shù)高聳云天的參天巨木揮舞著粗大的枝干拔地而起,如九幽怪獸一般,從四面八方圍向楊天行。
看到這一幕,趙寒水再度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手中的骨扇輕輕搖動,喃喃自語道:“羿莫的乙木神氣似乎又精進不少?!闭f完,似乎又另有深意地看了身旁的老者一眼,輕笑道:“魏老,你說呢?”
站在他身邊觀戰(zhàn)的那個老者聞言看了趙寒水一眼,隨后又默默地轉向了古道中央的羿莫,臉上露出復雜的表情。
面對如此兇猛的攻勢,楊天行面無表情,待到那箭矢和被羿莫的乙木神氣控制的細草、古樹近身時,他突然冷哼一聲,置這些致命之物如無物,身子陡然螺旋飛天而起,從身軀上射出無數(shù)道紫金光芒將四周的細草、古樹一一擊退,但卻沒能阻擋得住那三只神箭的步伐。而那三只箭矢似乎長有眼睛,見到楊天行騰空而起,立刻呼嘯著轉變方向尾隨而去,尖銳的破空聲不曾有絲毫的減弱,其速度之快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附骨之蛆,簡直就是貼著楊天行后背飛行。
身在半空的楊天行感到背后涼氣颼颼,忍不住吃了一驚,似乎沒想到這三支箭竟然還能跟上來,不過他身經(jīng)百戰(zhàn),處亂不驚,展開護體神氣,任憑那三支箭尾隨,調(diào)轉方向往羿莫風馳電掣般俯沖而下。
“不好!羿莫快退!”黑暗中傳來一聲驚呼,卻是趙寒水發(fā)現(xiàn)了苗頭不對,忍不住出聲提醒,就連他身邊的老者也變了臉色。
羿莫哪知道楊天行的身法如此之快,再加上楊天行放著足以致命的三支箭不管,反而出人意料地撲向自己,不由驚得一愣,雖然聽到了趙寒水的提醒,但就是這一愣,使得他錯失了后退的良機。
就在他倉促集結功力想要再度發(fā)箭的那一瞬間,楊天行泛滿紫金光芒的手掌已然印在了他的胸口之上,饒是羿莫向來心思縝密,但仍在這電光石火間吃了大虧,“哇”的一聲噴了老大一口鮮血出來,胸口衣襟迅速染紅,在這生死關頭,他強撐著一口氣,片刻間右臂衣袖中“嗖嗖嗖”響個不停,只一眨眼的工夫,竟然放出了數(shù)十只袖箭將楊天行阻了一阻,人影同時向后遠遠地飛去。
“哼,好個箭神,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碑愖冋?,楊天行發(fā)出一聲悶哼,猝不及防下被羿莫發(fā)出的袖箭射了個正著,雖然他的護體神氣將大多數(shù)的袖箭震散,但仍有兩支袖箭穿過護體的紫金神光射入了他的胸口。
然而,更危險的還在后頭,就在袖箭入體的那一剎那,楊天行體內(nèi)高速運轉的紫金太神氣也為之一窒,尾隨在他身后的那三只箭跟著趁虛而入,突破他的護體神氣,釘在了他的后背之上,長長的箭矢沒入了三寸之多,鮮血也跟著狂涌而出,瞬間染紅了整個后背。
而那邊,趙寒水和那名老者也朝著羿莫閃電般地飛奔而去。
羿莫已經(jīng)處于昏迷狀態(tài),胸口浮現(xiàn)出一個紫金色的掌印,那掌印深深凹陷其上,依舊發(fā)著些須的光芒。
趙寒水臉上的笑意早已不復存在,陰著臉檢查了一番,淡淡地道:“胸骨盡碎,五臟六腑也創(chuàng)傷極重,好在元嬰沒有受到致命的傷害,還有救?!?p> 老者看了看羿莫胸前的那個碩大的掌印,老臉發(fā)白,沉聲道:“好霸道的掌力?!闭f完,他抬起頭與趙寒水對視一眼,均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趙寒水沉默了一陣,朝著不遠處的楊天行看了一眼,苦笑道:“人家是手下留了情,否則羿莫這條命是保不住了?!?p> 老者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從衣袖內(nèi)掏出一個綠色的玉瓶,從中倒出兩粒綠色的藥丸塞入羿莫的口中,然后站起身來,對著趙寒水道:“右使大人,我去對付他?!?p> 剛想轉身走時,趙寒水淡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魏老,你不是他的對手,還是讓本座親自出手吧?!?p> 老者看了趙寒水一眼,眼角微微抽搐,垂首低聲道:“不勞右使大人動手,那小子已經(jīng)被羿莫的神箭所傷,功力大打折扣,老夫自信能將他拿下?!?p> 趙寒水看了老者一陣,搖了搖頭,道:“以他的修為來看,羿莫的神箭不會對他造成很大的傷害,還是我去吧?!闭f話間,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老者的肩膀,臉上回復笑容,搖起手中的骨扇,朝著楊天行緩步走去。
楊天行默然地站在那里,雖然身后插著三根箭矢,血染衣袍,但他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冷漠如水,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疼痛。瞳孔中倒映出趙寒水瀟灑的身影,他的呼吸微微急促。
夜風一陣一陣地吹過,掠動四周的樹林嘩嘩作響,天上的冷月此時被一片黑云所掩蓋,天地間漆黑一片,冰冷的肅殺之意在古道上蔓延。
古道上一片狼藉,細草、古樹、斷枝充斥了一地,道旁的樹林也遭到了大面積的損害,遠處的林中似有無數(shù)的鬼影在隱匿。夜風吹過,卷起地上的枯草飄在空中,別有一番凄涼蕭瑟之意。
夜色深深。
古老的樹林里一片寂靜,仿佛連黑暗深處的蟲鳴聲,也突然消失不見了。就連吹拂在林間的風聲,也越發(fā)的凄厲幽怨,仿佛在訴說著黑夜的凄涼。
只有趙寒水的腳步聲一聲一聲地響起,那身雪亮、一塵不染的白袍在黑暗中散發(fā)著幽幽的光芒,這個面帶笑容的男子正一步一步地踏在古道上。
趙寒水從上到下打量了楊天行一眼,微微一笑,道:“如果趙某猜得不錯,閣下應該就是楊天行吧?!?p> 楊天行抬眼看了他一下,沒有絲毫的反應。
趙寒水微笑不減,繼續(xù)說道:“看楊兄愁眉不展,傷心隱現(xiàn),想必是遭遇了什么大悲之事。”
這次,楊天行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神情十分冷漠。
趙寒水卻仿佛有著非同一般的耐心,依舊笑意吟吟地道:“聽聞楊兄得了一把曠世寶劍,鋒利無比,威力絕倫,在下乃是惜劍之人,不知可否讓趙某一睹神劍風采?”
楊天行心中大震,忍不住抬眼看向趙寒水,見他笑容滿面,面色祥和,再加上他手中的美女骨扇,一襲白袍,不知道真相的人只怕會對這位翩翩佳公子大加贊賞,卻不知道此人乃是典型的笑面虎,城府深不可測,有著超強恐怖實力,比號稱冷面閻王的光明左使獨孤閻更可怕的光明右使趙寒水。
想到這,楊天行禁不住冷笑了幾聲,淡淡地道:“右使大人說的是否是光明圣劍?”
趙寒水面色不改,怡然地點了點頭,微笑道:“不錯,正是光明圣劍。”
楊天行面容一陣抽搐,雙目緊閉,身軀也一陣發(fā)顫,仿佛激起了埋藏在內(nèi)心最深處的傷痛。
趙寒水微微一怔,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只覺得楊天行的情緒突然產(chǎn)生極大的波動,顯然正在使盡力氣地抵御著不知名的痛苦,心中詫異,心想難道是羿莫的神箭產(chǎn)生了作用。
正當他猶豫著要不要趁機出手時,楊天行的頭突然歪了歪,緩緩睜開了眼睛。
金色中微帶暗紅的異芒,如夜色里妖異的鬼火,更似九幽下詭異的魔瞳,出現(xiàn)在趙寒水的眼前。
周圍的溫度,似乎瞬間冷了許多。
趙寒水一陣錯愕,清晰地感覺到楊天行的呼吸聲開始慢慢變大,雙手緊握,指尖深深地陷入肉中。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他如此痛苦?
在場的人中,大概只有魔帝能夠理解楊天行此時的心理感受。因為,他知道,提到光明圣劍就是提到蕭夜月,提到蕭夜月就觸動了楊天行內(nèi)心深處永遠的傷痛。他還知道,自從蕭夜月死后,一直以來,楊天行都生活在無邊的痛苦和自責之中,這四個月來的頹廢與孤苦就是最真實的寫照。
楊天行慢慢地一張一合著,仿佛在做著艱難的呼吸,但眼中詭異的金色異芒卻緊緊地盯著趙寒水,一刻也不曾放松。從那中間,趙寒水赫然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和自己以前傷心時候一樣痛苦的眼光……
瞬間,趙寒水突然覺得渾身冰涼,霍然抬眼,向著楊天行的身后看去。在那人的肩膀上,不知什么時候,那只鳳凰落在了上面,伸出了尖長的紅喙在楊天行的脖子上輕輕地摩挲。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象是從深心處冒出來的一般,趙寒水剎那間只覺得口中泛起一股難言的苦澀滋味,他怔怔地望著那只鳳凰。那只鳳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抬頭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叫了兩聲,又將頭轉了回去。
那熟悉的眼神似乎包含著萬年的傷痛,過往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涌了上來……
“是她!”趙寒水猛地一震,突然發(fā)出了一聲驚呼,接著整個人變得魂不守舍似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鳳凰,嘴里不住地喃喃道:“我早該想到了的,除了她,沒人會用那種眼光看我?!?p> 片刻之后,他深深呼吸,隨即嘴角露出一個笑容,輕聲道:“我終于找到你了?!?p> 就在這時,黑暗的夜空中陡然向起了一聲怒嘯,在場數(shù)人同時大驚,尋聲看去,赫然見到楊天行身上瞬間紫光大盛,同時傳來嗖嗖的幾聲,但見幾條黑影從他體內(nèi)迸射出來,飛快地沒入林中消失不見。
趙寒水眼尖,一眼就看出那幾條黑影正是羿莫射入楊天行體內(nèi)的三支神箭和兩支袖箭,再一看楊天行,此刻又大不一樣,仿佛那莫名的痛楚已經(jīng)漸漸消退,剩下的只是冰冷無情的殺意從那雙紫金色的瞳孔中散發(fā)出來。
夜色冰涼如水。
前方一片黑暗,一人一鳳的身影,在幽暗的夜色中輕輕閃動。
趙寒水的瞳孔也微微縮了起來,手中白骨扇搖動的速度也緩慢下來,只是他臉上的笑容不曾有絲毫的減淡,片刻后,他倏地收攏白骨扇,以扇尖輕拍著另一只手掌,看著楊天行笑道:“楊兄好修為!”見楊天行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又道:“楊兄可是想殺我?”
楊天行皺了皺眉,這趙寒水委實讓他感到惱怒,淡淡地道:“不錯!”說話間,他手上泛起一陣刺眼的紫金光芒,顯然是在提升功力。
趙寒水聞言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對楊天行眼中的殺氣視而不見,反倒是用扇尖指著楊天行肩膀上的那只鳳凰,笑道:“在下對這只鳳凰甚為喜愛,不知楊兄可愿割愛讓給小弟?”
楊天行聞言一怔,忍不住多看了趙寒水幾眼,見他的目光雖然依舊平和,但隱隱多了一些別的東西,心中雖感詫異,但還是堅決地搖頭道:“不行?!?p> 趙寒水眼中有精光一閃而逝,聲音突然轉寒,笑容也瞬間斂去,冷冷地道:“你和蕭夜月究竟是什么關系?”
楊天行身軀一顫,蕭夜月這三個字如同一把利劍刺入了他的胸膛,冰冷的寒意從皮膚一直涼到了心里,頓時心如刀絞,深埋于心底的情緒再度如潮水一般洶涌而出,沖擊著他原本就脆弱的心靈。在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在梅花鎮(zhèn)避世了四個月的傷心人,手上的紫金光芒緩緩黯淡下去,直至消失。
魔帝在旁看著暗感焦急,他不知道趙寒水是不是故意說起這些,但此刻楊天行被悲傷的情緒籠罩,精神根本就集中不起來,如果趙寒水此刻盡出手偷襲的話,楊天行絕無幸免。
好在趙寒水似乎也頗為激動,沒有出手的意思,反而是進一步地喝問道:“夜月又怎么會變成這樣的?”
楊天行的身軀再度一顫,似乎受了某種無形的打擊,身子噔噔地退后兩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面色一片慘白,悲痛與羞愧交集,使得他的臉色呈現(xiàn)出一種異樣的扭曲,看上去十分的可怖。
留在羿莫身邊的那個老者也被吸引過來,見到趙寒水的樣子后,又看了看那只鳳凰,似乎明白了什么,禁不住嘆了口氣。
趙寒水的眼中有莫名的精光閃動,看了看處在巨大痛楚之中的楊天行,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那只鳳凰,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也不見他怎么作勢,身子在虛空中一飄,人已到了楊天行的身前。
而楊天行尚沉浸在莫大的痛苦之中,對趙寒水來到身前恍若未覺。
趙寒水冷冷地瞥了楊天行一眼,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輕哼,接著便將目光移往那只鳳凰的身上,臉上竟然浮現(xiàn)出幾絲異樣的柔情。
“夜月,你還記得我嗎?”輕柔的聲音在黑暗中輕輕地蕩漾,趙寒水癡癡地望著鳳凰,目光溫柔如水。
鳳凰也這般望著他,卻沒有發(fā)生任何的聲音。
“你,”趙寒水的聲音,慢慢透著一分傷心,一分悲涼和一分憤慨,“為什么不肯接受我?”
鳳凰無語。
趙寒水的聲音,忽地變得激動起來,“這世間只有我了解你的苦難,也只有我真心地愛著你,我忍辱負重這么多年,還不都是為了你嗎?”
“難道你不相信我嗎?遲早有一天我會將光明神踩在腳下,將你從噩夢中解脫出來。”趙寒水臉上的表情,浮現(xiàn)出一絲令人心悸的詭異笑容,輕輕地道:“相信我吧,這一天快到了,噩夢也將結束了?!?p> 慢慢的,他說著說著就伸出手去,想要撫mo鳳凰的羽毛,只是,他的手剛伸出一半,那只鳳凰恍如受驚一般,用力地啄了幾下楊天行的脖子后便遠遠地飛了開去。
趙寒水微微一怔,一只手僵在半空,良久,他微微嘆息一聲,手無力地垂下。
就在這時,他耳邊傳來了一個冰冷的聲音。
“你也愛著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