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寄托非良人·砸金碎玉琉璃生·中
滿江水明如玉,碧波透明,與月同輝,更有二岸紫草朱藤,多開小花如繁星,月下雖不看見,但迎風(fēng)之中,清馨四溢。
二舟之上,甲板之上,趁著月光,還是有著一排人在趁月夜飲。
紫峽山橫亙東南三百里,終年云蒸霞蔚,甚為奇觀。
二舟正停泊在紫峽山下,雖在夜中,仍見天柱峰宛如刀劈斧鑿的一根擎天之柱,傲立于群山之間,此時,紫峽云海之上月光如水,在云霞之中若隱若現(xiàn),便如同一葉扁舟游蕩于浩瀚東海,茫茫然不見其邊際,此是紫峽最清麗文秀之所,素為文人所喜,甲板上的眾人雖是來過數(shù)次,也不禁流連贊美。
“紫峽云海、臥云天柱、煙鎖重樓、云垂碧湖,這四景連在一起,就是紫峽八景中的上四景?!币蝗藫u頭吟道:“今日得見,真是名不虛傳,此生不虛矣!”
“是啊,劉兄說的是,不過,我還是認(rèn)為,今日得見李小姐,才是我等盼望已久的事情呢!”另外一人舉杯向旁邊的一個女子說:“有李小姐為我倒酒,可是難得的事情啊,以前出千金而不可得呀!”
此言一出,座位上幾人齊聲而笑:“是也是也!能得李小姐為我倒酒,真是人生一大快事!”說著,他們的視線,一下子看上了旁邊舉著酒壺的女子。
這個女子,穿著素衣,并不如何奢華,素面更是無有絲毫的粉脂,只是一雙眸子,如明水一池,稍微一流轉(zhuǎn),就有萬種風(fēng)情,她和一個丫頭正在諸人之后,為諸人斟酒,聽著眾人的調(diào)笑,不由輕微變色。
當(dāng)下只笑道:“諸位稍等,我去為諸位熱酒?!?p> “怎么?李小姐從良之后,倒變成了賢妻良母了?來來,為我們唱一曲吧!”一個嘿嘿笑著,就來阻擋。
那個李姓的女子,不由再次變色,她望向了座位之中的一個青衣的男子。
旁邊有人看不慣過于放蕩的舉動了,就說了:“喝酒喝酒,明月當(dāng)空,怎可無酒?李小姐,你就先去里面熱酒吧!”
這人也是青衣,顯然也是學(xué)子,雖對月喝酒,也有幾分紅意,但是神色還是比較端正,并無放蕩的神色。
李小姐當(dāng)下,就趁機(jī)入內(nèi),就在入得內(nèi)坊的一瞬間,就聽見眾人就笑:“何兄又在憐香惜玉了?!?p> “小姐,他又在擺宴席了,你看他們這樣,還是儒家學(xué)子?鄉(xiāng)試舉人?簡直是一群披著舉人的流氓,比我們以前在東欄坊遇到的人還不如!”后來的丫頭一面拿上新酒,一面說:“天天宴會,只知道吃喝,弄那個所謂的‘詩會’,這樣下去可不行,你看看,才一個月,他花了多少銀子?”
“不要說了!”李小姐阻止了她的話:“不管怎么說,錢相公把我從東欄坊贖出來,我就是他的人了,為妾為婢,總比當(dāng)個歌妓強(qiáng)!”
“再說,他的銀子不夠,我不是有嗎?”
“小姐,你要動用你的百寶箱嗎?這可是你八年內(nèi)辛苦積累的呀!”那個丫頭驚叫著:“為了他?他贖買你的5000兩銀子,才是真實(shí)的贖銀的二分之一而已!你現(xiàn)在又要為他墊了?!?p> “不要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的銀子,不就是他的銀子嗎?”說完,李小姐頓了頓:“冬梅,我就不出去了,你把菜和酒端上去吧!”
“是,小姐。”那個叫冬梅的丫頭,不由為她的神色所壓制,就應(yīng)了一聲,出去了,等門一關(guān),一時間就隔離了聲音,只有溫酒的爐子上有著酒氣蒸騰的聲音,突然之間,她的眼淚就“噗噗”流了下來。
她本是東欄坊有名的歌妓,學(xué)名素蓮,詩歌琴蕭無所不精,人又美麗,是難得的色藝雙全的佳人,一出道,就被眾多文人騷客所喜愛,特別是與當(dāng)代大詩人會歌吟詩,一時間,聲名直上,有人出百金而見一面而不可。
以后八年中,她日進(jìn)百金,無數(shù)高官貴族,送千金而得一喜,雖然年已經(jīng)二十有二,仍舊顏色不改,聲名依舊。
但她深知,自己生于貧賤之家,八歲就賣于青樓,雖非自己所選擇,但世人低賤看之,如一旦年老色衰,自己的下場,實(shí)在可懼。
幾年前就起從良的心思,但是在來客中多看,雖然不少文人騷客,但是總覺得不合,半年前,她遇到錢名嚴(yán)時,就覺得眼前一亮。
雖然錢名嚴(yán)相不出眾,才不驚人,但是人看上去甚是老實(shí),符合她心目中的條件,于是特別委屈熱情之,幾月之后,當(dāng)她聽說他要贖買她時,一時間,聞之無言,繼之嗚咽,以為雖然以后為妾,也比在青樓強(qiáng)。
但是一旦成他之妾,不過幾日,等熱情稍退,就覺得他的神色不如以前,特別是他私下放蕩,多和一群狐朋游玩,化錢如水,實(shí)在和她的期待不合。
特別是,從此就不可持才任性,不得不委屈自己,將所有的才華,全部收斂,女子無才便是德,怎么可以在自己的夫君面前放肆?這樣的壓制,此間的滋味,只有她自己一人才了解。
將心定了一下,她拿出了一道“紅醋鯉魚”,就拉上了門,要出去上菜,無論怎么樣,自己也應(yīng)該表現(xiàn)的落落大方,不可讓人說有所懈耽!
才出了門,就看見冬梅那個丫頭,沒頭沒腦的沖了進(jìn)來,才要叱喝她幾句,現(xiàn)在不比在東欄坊了,怎么還是這樣的毛糙的樣子?
就看見冬梅一看見她,就撲了上去,拉住了她的衣服,幸虧李素蓮學(xué)習(xí)歌舞,身子靈活,當(dāng)下只是一搖,尚未將魚膳撞翻,就聽冬梅哭喊:“不得了,不得了了,他要將你重新賣掉??!”
只聽“噼叭”一聲,一盆“紅醋鯉魚”就這樣落了下去,李素蓮不顧地上那盆飛濺的魚膳,直是望著冬梅:“你說什么?”
“那個該死的錢名嚴(yán),他現(xiàn)在沒有了錢,要把你賣掉?。 ?p> “胡說!胡說,他才贖買我7天而已,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李素蓮低頭看看魚膳,雖然臉色一下子變成如白紙一樣,但是還是笑著:“魚打翻了,我去拿牛肉?!闭f著轉(zhuǎn)過了身子。
冬梅死死的拉著她,哭:“小姐啊,是真的啊,是真的啊,何公子出8000兩銀子買你啊,錢名嚴(yán)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p> 李素蓮不理她,還是要掙扎著走向廚房的料理去。
就在這時,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李小姐,這事情是真的?!?p> 仿佛天崩地裂,李素蓮身體一搖,她靜了半刻,才回過頭來,一時間,她蒼白的臉上,反而有著一種奇異的嫣紅,一瞬間,她的眸子中,是無與倫比的麗光,好象完全恢復(fù)了鎮(zhèn)定。
她回過頭來,看見的是,在門口的是,那個溫柔的何公子,他喝了點(diǎn)酒,似乎已經(jīng)有點(diǎn)醉了,但是凝視著她的眸子,還是如此熾熱和清亮。
“是真的,他的錢是他的叔父委托他收取在領(lǐng)江府的佃糧和商號的錢,一共8000兩,他買你用了5000兩,揮霍用了3000兩,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銀子了,為了向家族交代,他就把你賣給了我,我出價(jià)8000兩。”
何公子清清楚楚的吐出這樣的話來,李素蓮只是無言,她的臉色蒼白中帶著嫣紅,向他身后望去。
“你是找錢名嚴(yán)嗎?”何公子不屑的說:“他就在甲板上,要不要我叫來對質(zhì)?其實(shí)已經(jīng)用不著了,他把賣身簽已經(jīng)給我了?!?p> 說著,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一張文書:“這就是你千選萬選選擇的好良人?!崩钏厣從救坏慕邮?,拿了過來,紙一開,那白紙黑字就字字入目。
何公子見她雖然外表鎮(zhèn)定,但是拿紙的手都在發(fā)抖,語氣突然一變,溫柔的說:“素蓮,我和你認(rèn)識已經(jīng)不是一天二天了,也早向你提出要為你贖身,可是你偏偏推辭,但是現(xiàn)在,你總會明白,誰才是你的良人吧!”
“素蓮,你以后就跟著我吧,一回杭州,就立刻娶你入門,絕不會讓你像剛才一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受到委屈?!?p> 李素蓮沉默,過了一會,就說:“好好,你先出去一下,讓我收拾一下東西。”
“好好,我就馬上叫我的船上的人準(zhǔn)備?!焙喂酉膊蛔詣?,他馬上回過身體,就朝甲板上走去。
月光之下,冬梅有些擔(dān)心的望著她。
李素蓮回頭嫣然一笑:“來,幫我打扮一下吧!”
這個打扮的時間并不長,才過了一刻時間,就看見了她出來了。
一改素裝,戴上翡翠,套上玉鐲,六層紗衣,青絲垂鬢,紅脂描唇,銅鏡中的容顏,麗色入骨之間,竟然明光如珠,沒有絲毫的風(fēng)塵。
養(yǎng)移體,居移氣,在風(fēng)塵中的人,竟然不占染一點(diǎn)風(fēng)塵之色,只能說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許就因?yàn)槿绱?,她才被文人騷客認(rèn)為是才色雙全的女子而備受歡迎吧!
可是,無論怎么樣,事實(shí)上的事情不會改變。
李素蓮楞楞的望著銅鏡中的紅顏。
“小姐,小姐?!倍凡话驳耐?p> “出去吧!”李素蓮笑吟吟的說,說著,她就自己出了門,手中抱著的是,那一只古樸的盒子。
在到達(dá)了甲板上的一瞬間,她眼波流轉(zhuǎn),美麗不可方物。一種透明出塵的美麗,一種沉靜如水的安詳,好象又回到了站在樓閣之上,充滿著當(dāng)年與全國最頂尖的大詩人合唱時的自信。
她的出場,顯然超出了大家的預(yù)料,沒有看見一個失意憔悴的女子,同樣,本來惡諷的話也不能說出來,他們看見的,是一個純粹的精靈,充滿了自信和智慧的寶光。
一時間,月光如水人如玉。
“冬梅,你把它打開?!?p> “是!”在場的人還沒有反映過來時,冬梅已經(jīng)把盒子打來,一打開,即使在月光中,那燦爛的光華,還是立刻使在場的人窒息。
那是黃金、翡翠、明珠、祖母綠的光華,不需要仔細(xì)看,每個人都感覺到了寶石和黃金特有的光芒。
“既然我已屬于何公子,冬梅,你把盒子交給何公子!”李素蓮平靜的聲音飄蕩在甲板上,她幽深的眸子,看到了一個人突然之間臉色蒼白,向后昏到。
但是,誰也不會注意到他了。
“好好好,你準(zhǔn)備好了嗎?”最先是何公子回過神來,他不由感覺到,用8000兩銀子換來的她,的確是值的。
“是,李素蓮把什么事情就想明白了,不過,在臨別前,我想彈奏一曲。”
“彈奏一曲?好好,當(dāng)然可以。”何公子被一種歡喜所充滿,連口答應(yīng)。
“多謝你的體諒?!崩钏厣徤钌顬槎Y。
顯然一切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冬梅把抱著的琴拿了上來,迅速為她調(diào)好了琴,但是,心中的不安,迅速擴(kuò)大起來。
李素蓮不看任何人,就坐上了位置,然后就輕輕一挑。
“叮咚”一聲,沖破了寧靜。
幾下叮咚如同泉水跳躍,更如山上垂下的一串溪流,每一絲噴濺的泉水中,全部帶著太陽的光輝,那是一道徘徊在時間迷醉在世界中的溪流。她一瞬間,心中再無絲毫的迷惑和憂傷。
那種顛倒迷醉又清澈見底的琴聲,與月光同為一體,傳播到四方,無論是誰,都沒有聽見這樣的琴聲。
一瞬間,他們不由被帶到了忘記一切世間的煩惱,只有詩吟琴奏的世界。
一曲完畢,望著癡迷的人,李素蓮笑了,她站了起來,感覺到風(fēng)吹著她的裙子,她覺得自己身輕如葉,心中更無半點(diǎn)憂傷,她望都不望后面的人,直從船上跳了下去。
月亮破碎,諸天沉默。
蝴蝶如一夢,是真是幻耶?
枷藍(lán)睜開了眼睛,一行清淚滑了下來。
這是個無比浩瀚而美麗的世界,由纖細(xì)而瑰麗的光,在廣闊的空間之中此起彼伏,由無到有,變成各種難以描述的形體,永無休止地在黑暗中變化。
它們彼此交錯,或者變成旋渦形狀,或者變成橢圓形狀,或者變成旋臂形狀。每種形狀都在不斷的變化中,由亮而暗,又從暗中生出光來。
世界透明如琉璃,一望更無阻,能知世間一切法,成就自在天魔。
走了這樣多的路,經(jīng)過了這樣多的哀傷,終于……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