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沒有絲毫陽光的天空昏昏沉沉,我列兵燕南城十里外,遙望著平原上拔地而起的燕南城,灰冷巨城墻似對我沉默哭訴,它好像想說話,沉默久了,或許就會想說話,我也沉默很久了,我除了對自己說話,似乎也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有時候我也聽不懂自己,我感覺跟城墻一樣,一樣孤獨,一種深深的孤獨,在我心底里哭訴。
帶領(lǐng)一眾士兵去砍伐竹木的原道還沒有回來,天空密布厚重的烏云,在這寒冷的十二月令人恍恍惚惚,幾乎將我僅剩的熱血都冷卻下來,直到在遙遠的地平線突然塵埃滾滾,緩緩升起,如炊煙,回蕩著輕微的轟隆聲,我才從無可掙扎的孤獨感中醒過來,血液迅速凝聚腦袋,盯緊那漫天的飛塵。
來者不是原道,原道只帶了幾百個士兵而去,而看這塵埃的騰起范圍,數(shù)量絕對不止數(shù)百人。
所有士兵都被這輕微的轟隆聲禁住,紛紛望去塵埃彌漫的遠處地平線。
我緊緊注視,塵埃所起的地平線緩緩露出黑壓壓的一線,回響的馬蹄聲漸強,直到了我看到了血紅色的“申”字旗,我回頭大喊:全體準(zhǔn)備迎戰(zhàn)!
申屠蘇?他五千兵昨晚才被我軍剿滅,居然能一夜之間重新聚集這么多士兵,看這陣勢,對方兵力絕不在我軍之下。
我握緊了玄鐵長刀,一騎沖出,身后所有士兵紛紛策馬而去。
沒有什么可以令我恐懼,從我離開家鄉(xiāng)走向了未知的前路,我就已經(jīng)沒什么畏懼,所有親人都死了,我還有什么可畏懼的呢。
遇到神就殺了吧,遇到佛,也殺了吧。
我不殺人,還有什么是可以做的呢。
大概沒有了。
平原,是騎兵的天下。
氣勢洶洶的來者,也是騎兵,狹路相逢勇者勝!
就如兩把巨劍,舉世無雙的巨劍,互不相讓,劍尖對劍尖,兩軍迅速沖撞一起,喊殺聲代替了劍聲,如驚雷,奪去了世間的所有聲音。
沖撞瞬間,我感覺奔走在的不是戰(zhàn)場,而是廣闊無垠的大草原,一個人肆意奔騰,不顧一切,我想我是瘋了,或許是想沖破這天地。手臂驟然奮力,我提刀斬向急速而來的敵人,一聲交加,來者居然同樣揮刀毫不示弱斬來,硬生生斬開了我的刀勢,馬匹依然慣性地俯沖。我不禁回頭望去,那人同樣回頭,四目相對,我不禁顫然,我才看清楚那人長著滿臉濃密胡須,濃眉大眼,豪氣萬丈。
我揮刀繼續(xù)沖殺,兩軍已經(jīng)互相交錯縱橫,近身力戰(zhàn)。我馳馬而到之處,敵人紛紛被我斬殺落馬,血如驟雨。回頭身后,那胡須大漢同樣勢不可擋,馳馬沖擊,連斬數(shù)人。我不禁怒起,在我眼皮底下,豈容他人肆意斬殺我士兵。我立即勒馬轉(zhuǎn)身沖他而去。然而我還沒沖到他身邊,局勢驟然大變,敵軍混亂不堪,紛紛棄盔掉甲而逃,這局勢簡直是一邊倒,怎么如此不堪一擊?
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那胡須大漢同樣馳馬撤退,頓時敵軍潰敗如潮,被我軍追殺,儼然是獵人對著狡兔。
追擊三十里,我制止了全軍追擊,以防有詐,敵人的攻勢如潮汐來得洶涌,退得也快,這讓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陷阱。
遠去的胡須大漢回頭對我怒目而視,充滿不甘。
然而我勒馬注視著敵軍凌亂的撤退,慌不擇路,旗幟倒拖,不像是假敗。敵軍戰(zhàn)力竟然弱?交戰(zhàn)不足半個時辰,他們就敗下陣來。
“堡主!為何不追!”護衛(wèi)長柏桂在我身邊急不可耐地問。
我猶在思索這是不是敵人的詭計,突然之間我仿佛明白,這支敵軍根本就是臨時組建的,戰(zhàn)斗力確實一般,似乎是剛湊足了人數(shù)慌忙前來,那胡須大漢可能就是申屠蘇,這就是前帝國大將的實力?抑或說他太過于小看我了,以為我是一般的流賊?我不禁冷笑,現(xiàn)在帝國境內(nèi)竟然沒有一直像樣的軍隊,最精銳的部隊被困留在易北城,真是攻城掠地的大好時機。
我對柏桂說,讓他們逃,再來一萬人都無所畏懼,尚未成氣候。
“我看到敵軍之中有一猛將,滿臉亂藤一般的胡須,很是勇猛,一連斬殺我們幾個兄弟,我跟他力戰(zhàn)幾回合,竟然傷不到他分毫?!?p> 我笑著對柏桂說,你沒有受傷就已經(jīng)很好了,對方是一個猛將,應(yīng)該、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人就是前帝國大將,申屠蘇。
“申屠蘇!”柏桂仿佛亂了神志,“是啊,你們的旗號是‘申’,但是,但是他不應(yīng)該是死了么?不是在祁龍山的時候就已經(jīng)死了么……”柏桂望著撤退的敵軍出神,眼睛一眨不眨。
“傳言在這個世間就如無限滋生的罌粟,到最后不管是不是有毒,只是沒了它不行?!?p> 我立即揮軍回營,原道應(yīng)該差不多回來了。
日落,十里外的燕南城更顯深沉,方方正正的城墻如一張死人的臉,毫無生氣。
原道帶領(lǐng)士兵回來了,與他們回來的,還有十幾把足夠長青色的竹梯。我微笑對原道說,你可算回來了,我的大將。
原道在馬上看著竹梯的一頭,另一頭隱沒在他身后的士兵肩上,他呵呵而笑:堡主,這玩意看著簡單,弄起來可費時間啊。
“好,”我提刀指向了燕南城,“現(xiàn)在、立刻、馬上,將燕南城給我攻下來!”
原道頓時神情嚴肅地望著我,我能感覺到他的殺氣,他提高音量:“末將遵命!”
全軍直指燕南城。
全軍停在東門前,在城墻之上敵軍弓箭所不能及的距離停下。原道二話不說從馬上霍然落下,舉著梯子的一頭,大喊:“有誰跟我去打頭陣?”
前頭的數(shù)百士兵聞聲齊齊下馬,扛起竹梯就往城墻而去。
看著這群不懼死的士兵,我頓時熱血沸騰,有這么一支士兵,還有誰能阻擋我們!誰有知道半年前他們只不過是一群跟著羅青云的土匪。
原道非常聰明,他帶回來的不單只十幾把梯子,還有十幾張巨大的竹盾,四個人才能頂起的竹盾掩護著提著長梯的士兵,城墻上飛下的箭雨都被擋在竹盾上。
竹梯豎起,搭在城墻,士兵換上了小竹盾,急速網(wǎng)上爬,突然城墻上的敵軍推落了無數(shù)的石頭,砸在竹盾上,有士兵瞬間被砸落,連帶著竹梯倒下,有的士兵縱然能用竹盾頂住的大石,竹梯卻沒有這么強的支撐力,士兵腳下踏著的竹階瞬間斷下,摔了下去。
破城在即,敵軍還如此還負隅頑抗。
原本在城下指揮的原道,急不可耐地搶過了士兵手上的竹盾,親自上梯,頓時所有士兵士氣大震,都不要命地搶先爬梯,一下倒下去另一個接著上。
我緊緊注視著原道,一個大石正中砸落,原道頂著竹盾頂住,他腳下的竹階卻承受不了驟然的重壓,瞬間斷開,原道直墮而下。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幸好原道下墜之間奮力抓住了竹梯邊緣,雙手爬著梯階,竭力地越過斷開的地方,站穩(wěn)了腳。還有幾步原道就能爬山城頭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況還是發(fā)生了。
一個騎兵奔至我身旁:“堡主!燕南城城西方向有一支騎兵急速前來,目測有三千到五千的人數(shù)!”這是第一個意想不到。
還沒等我作出反應(yīng),又奔至一騎:“堡主,燕南城城北方向有一支騎兵急速而來,目測有兩千到四千的兵力,在三十里外,很快就到!”
城北方向?那不是被打敗的申屠蘇的撤退方向么,他這么快又重新整裝卷土重來?
我望向幾乎要爬山了城頭的原道,斷然下命令:“鳴金收兵!”
護衛(wèi)長柏桂卻說道,堡主!燕南城破城在即!萬萬不可現(xiàn)在收兵??!
我對他怒目而視:“我說收兵就收兵,違令者斬!”
“……是,末將遵命?!?p> 撤退信號發(fā)出,在竹梯頂端的原道不禁驟然回頭,驚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神情嚴肅地望向了他,示意他立即撤退。
原道將竹盾惡狠狠地扔掉,極其不舍地從竹梯迅速落下,所有士兵在巨大竹盾的掩護下急速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