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年后的我早就化成灰了,怎么可能寫出這樣一封信給我自己?
更可笑的是信下面還有一串名單,確切地說是死亡名單。
排在第一位的竟是張爺爺,死亡日期,正是今天。
看著如此可笑的一封信,我忍不住輕笑出聲,把信揉搓成一團扔回玻璃盒。
連同諷刺的紅布一起扔的,要多遠有多遠。
免得擾了我祖父的清靜。
我抬頭看了看天空,烏云壓頂,雨不但沒有見小,反而越下越大。
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車程,一路顛簸,如今卻不知道開口說什么,只知道回來看看才安心。
“爺爺,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奶奶不讓我們燒紙錢,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的確也沒準備那些東西,畢竟你連墓碑都沒有?!?p> 我望著土丘,內(nèi)心十分茫然,又不知道還要再說什么,只好按照原路返回。
離大巴車發(fā)車的時間還早,我也不想聽村頭大爺大媽們對我評頭論足,慢悠悠地往村里走。
還沒到車站,很多人都朝著一個方向跑,雨中狂奔,這樣的舉動太不尋常了,我連忙拉住經(jīng)過身邊的人。
還沒開口問,那人狠狠地拍開我的手,像怕被感染什么瘟疫一樣,眼中帶著憤恨。
“你趕快滾吧!你們一家子倒霉就算了,別連累整村兒的人??!真是造孽,你家都沒人了,還回來干什么?”說著她舉起拳頭捶在我胸口上。
我后退兩步,她說話太難聽了。
還沒等我理論,她用手指戳著我的腦門。
“你就是掃把星,粘上誰,誰倒霉,昨天剛到老張頭家,今天他就死了?!?p> 她的話猶如五雷轟頂,張爺爺死了?
我不信,轉(zhuǎn)身朝張爺爺家一路狂奔。
跌跌撞撞,上氣兒不接下氣兒,我終于看到了漆黑大門,上面還隱約能看到淡淡的血跡,空氣中的味道令人作嘔。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跨過大門下方的積水,進入院中。
人們都在圍在屋門口,紛紛伸著脖子向里張望,卻沒人敢上前。
我三步并作兩步,推搡著那些瞧熱鬧的人,好不容易擠到最前面,濃重的血味撲面而來。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險些噴出來,我連忙捂住嘴。
這樣慘烈的情景,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張爺爺?shù)陌咨辣货r血浸透,濕答答的貼在身上。
他趴在地上,手里還握著血跡斑駁的菜刀,我沒有看到他的頭,頓時,我的腿變得軟綿綿的,沒有人愿意拉我一把。
我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好像聽到了警笛聲。
直到有人把我駕到院子里,我才緩過神來,冰冷的雨水肆意的拍打我的臉,是那么讓人心涼。
雨水浸透了我的褲子,我麻木地看著他們拉上警戒線,人們進進出出,直到一個穿著制服的人走過來。
“你就是昨天住在張國富家里的鬼冶?”
我的心情依舊無法平復,無力的點頭。
“能和我們講一下你最后見到他是什么時候?”
“我早上給他...給他錢...他沒要。然后,我就去...去后山的墳頭看我爺爺。我,不記得,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p> 我不知道該怎么表達,連自己說了什么都不清楚。
“你為什么要給他錢?”
“你在懷疑我嗎?我回到這里沒有親人,沒有人愿意讓我回來,只有張爺爺肯收留我,你懷疑我???”
我無法忍受他的質(zhì)疑,大吼出聲,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上前朝那人狠狠地揮拳,發(fā)泄自己心中的不快。
那人后退一步,躲過我的拳頭,他身后的兩人沖上來把我摁在地上,灌了我一嘴地泥巴,我的臉緊緊的貼在地上,我奮力地掙扎著。
一雙黑皮鞋,由遠及近。
“放開他吧!勘察過現(xiàn)場認定是自殺,與他無關?!?p> 聽了他的話,那些人才松開我。
“給他披件衣服,免得著涼,小伙子年紀不大,又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情緒不穩(wěn)在所難免,但襲擊公職人員可不行,以后不能這樣做了?!?p> 我站起來,拍了拍身上地濕泥,心中充滿感激。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是我太沖動了,謝謝你們,張爺爺他…”
“小伙子,如果你沒地方去,可以跟我們回去?!?p>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他們幾人去找村長,遠遠的,也不知道在談些什么,時不時地朝我這邊看幾眼。
不多時屋門口的警戒線也撤了。
“這大爺好端端的自殺,光聽你們說的場景,想想都要做噩夢,多虧我沒進去,否則要一輩子留下陰影了?!币粋€女人邊說邊拍胸口。
“可不是么,就連他養(yǎng)的大黑狗,血都被放干了,攤上這么個狠心的主人,也夠倒霉的?!?p> 聽到她們說,我才想起進進出出這么多人,卻沒聽到狗叫,我連忙看向小黑的狗窩,確實沒見它。
村長送走了警察,瞟了我一眼,慢慢悠悠地走到我身邊,他微微抽動嘴角,笑得簡直比哭還難看。
“小冶,折騰這么長時間,估計你也趕不上今天的車了,要不就去我家將就一晚?!?p> 他嘴里這樣說,確實口不對心,眼中對我的嫌棄,清晰可見。
我向來有自知之明,“不用了,王叔,我今天就在這里,明天就走。”
村長顯然是被我的話給驚到了,看了眼周圍,小心翼翼地說:“我看老張頭,死得有點邪,你真的要留下?”
我點了點頭,畢竟除了這里,整個村的人都巴不得我趕緊走。
“我的事就不用王叔費心了。”
聽了我的話,他如釋重負的表情,讓人說不出的心涼。
“張大爺也是可憐人,三個兒子死了兩個,剩一個還聯(lián)系不上。兄弟姐妹指望不上,天不早了,我們就先回,明天,我?guī)讉€人過來幫他處理后世?!?p> 扔下這話,算是交代了,然后匆匆忙忙地招呼村里人都離開了。
剛還喧鬧的院子,突然安靜了,剩我一個人站在雨中,說不出的苦澀。
靜謐的夜里,雨敲擊著瓦礫聲,柵欄另一邊豬哼哼的聲音,仿佛和昨天夜里一樣,什么都不曾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