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舊夢（一）

　　當天晚上，響翠和綠浮都睡下后，沈清挽翻出白日里作的那幅畫。

　　白色的宣紙上，一只黑色的大雕從天空中俯沖下來，那琥珀色的眼睛，鋒利尖銳，直直地落在地上那條姜黃色的大蛇身上。

　　顯然，下一刻，它的利爪就會抓住大蛇的身體，將它拽回空中。

　　而地上的大蛇，則警惕的直起錐形的腦袋，隨時準備用粗‘壯的身體，將大雕從空中拉下來，用身體將它活活壓纏死。

　　大雕在打大蛇的注意，大蛇也在打大雕的注意。

　　注定了，這將是一場生死搏殺。

　　……

　　沈清挽很久沒有作這樣的畫。

　　她甚至忘了，上一次畫風這么激烈，是在什么時候。

　　是得知，胡美玉每月送來的藥里，摻有慢性毒藥？

　　還是，父親聽了后院姨娘的話，打算將母親的墳墓，移出沈家墓園？

　　不記得了。

　　盯著手里的畫，沈清挽無聲地嘆了口氣。

　　還是太沖動了。

　　她本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了，那種毒，她已經控制得很好了。

　　可是……

　　她垂下眼。

　　事實證明，還是不行。

　　還是不夠。

　　沈清挽抓著畫紙的手，微微顫抖。

　　它就像是潛伏在她身體里的惡魔，使人瘋狂，喪失本心。這么多年，一直靠她堅韌的毅力，硬生生地將它壓下來?？墒牵拖袂厝斈暾f的那樣，這只是治標不治本。她越是壓制它，隨著時間的推移，它沉淀積累地越多……

　　終有一天，當她關不住它的時候，她的身體就會成為它載體，被它操控。

　　可是——

　　沈清挽咬著牙。

　　她不會讓它得逞，絕對不會讓它得逞。

　　十九年前，母親生下她，卻大出血而亡。

　　嬤嬤說，剛出生的她，比其他女嬰，要瘦弱的多。

　　那時，嬤嬤把她捧在手心里，真擔心她會活不下去。

　　可是，她卻活下來了。

　　雖然，比同齡人看起來，要瘦小得很多，但至少活下來了。

　　在她母親去世，剛滿一個月的時候，父親就把還是姨娘的胡美玉扶正，做了沈家的二夫人。那時，胡美玉正好也懷有身孕，嬤嬤就求父親，讓她撫養(yǎng)尚在襁褓中的她。

　　那時，父親忙著打理沈家的生意，沒有心思管她，便同意了。

　　……

　　父親常年在外地行商，沈家的大權，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胡美玉的手中。

　　中間的日子，她不想再回憶。

　　因為，除了千篇一律的折磨和奴役，她實在是找不出其他詞來形容。

　　就連經常刁難她的萬姑也說，她的命很大，竟然這么折磨，還死不了。

　　再后來，這世上唯一關心她的嬤嬤，也去世了。

　　她清楚的記得，那是個冬天。

　　隆冬，天空飄著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地面上都堆滿了積雪。

　　那日，都快正午了，嬤嬤還不來叫她吃飯。

　　她肚子餓了，就爬下床，到隔壁屋里找嬤嬤。

　　可是，當她來到嬤嬤房間的時候，卻發(fā)現她躺在床上，怎么喊都沒反應。那時候的她，還不知道什么是生死。她以為，嬤嬤只是太累了，睡著了。于是，就出門自己去廚房找吃的。

　　她知道，沈家的人不喜歡她。

　　所以，她繞著小道走。

　　那條路，她走了很多次，因為沈家的人經常忘了給他們院子送飯，所以大多數時候，她的肚子總是餓著的……盡管，嬤嬤總是偷偷把食物省下來，留給她，但她那時候正在長身體，那些東西對于她來說，根本就不夠。

　　那條熟悉的小道，與隔壁的劉家，只有一墻之隔。

　　因為下雪的緣故，四周更是見不到人。

　　可是那天，她卻被一個少年，擋住了去路。

　　她認識他，他是隔壁劉家的孩子，叫劉陽，經常到沈家來，找沈清胤和沈清萱玩。

　　不過，劉陽不喜歡她，還經常捉弄她。

　　“喂，臭丫頭，你要去哪兒？”劉陽攔住她。

　　沈清挽后退一步，警惕地盯著他。以往的經歷告訴她，遇上劉陽，準沒好事。

　　“喂，跟你說話呢，你啞巴了？”劉陽說著，不爽地推了她一下。

　　沈清挽比他足足小了三歲，從小體弱，又沒吃早飯，力氣自然敵不過他們。很快，她就被推到地上，手在落地的時候，不小心掛到了旁邊的枯枝，手背上被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她“嘶”了一聲，將手收回來，藏在身后，依舊戒備地盯著他。

　　“這么不經摔？”劉陽“嘖”了一聲。

　　沈清挽皺眉，依舊沒說話。

　　劉陽走到她面前，蹲下：“喂，聽說你有個墜子，是個暖玉雕成的小兔子，很是可愛。在哪兒？拿出來，給我瞧瞧？”

　　一聽他說這個，沈清挽的臉色，立即變得很難看。

　　她是有個玉兔子，嬤嬤說，那是母親留給她的東西。她一直很寶貝，平常都貼身戴在脖子上。

　　不過，劉陽他是怎么知道的？

　　“喂，臉色別這么難看啊。我又不搶，我就看看?！眲㈥柲樢缓?，“快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惹本少爺生氣啊。”

　　“不！”沈清挽咬著牙，狠狠地盯著他。

　　“嘿，還真是！”劉陽站起來，雙手伸到胸前，指節(jié)捏得噼里啪啦直響，“昨天，清萱妹妹跟我說，你有個玉兔子，有點意思，也想要一個。我說，你到底給還是不給？”

　　“不給！”

　　“不給？清萱妹妹看上你的玉兔子，是你莫大的榮幸，竟然還敢不給？”劉陽見她一點面子都不給，很是生氣。

　　“不給！就是不給！”沈清挽急紅了眼，大聲喊道。

　　“你不給，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劉陽說著，就撲上來，伸手要搶她脖子上的玉兔子。

　　沈清挽自然不會給他。

　　于是，兩人在地上，滾作了一團。

　　一個想要搶，一個不給搶……

　　意外，就在這個時候發(fā)生了。

　　沈清挽找到個機會，爬起來，就要跑，劉陽自然不肯就這么放過她，于是，就來追。

　　很快，他就勾到了沈清挽的手。

　　沈清挽像是受了驚嚇似的，拼命地掙扎。

　　在她剛掙脫的時候，劉陽一個沒站穩(wěn)，正面直直地摔到地上。

　　沈清挽趁機逃跑。

　　可是，她跑了幾步，發(fā)現后面沒有聲音。她好奇地轉過頭，卻發(fā)現劉陽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她猶豫了一下，壯著膽子跑回去，卻發(fā)現鮮紅色的血從他腦袋下面，緩緩地流出來，在純白的雪地上，不斷蔓延，觸目驚心。

　　“劉陽？”

　　沈清挽將他翻過來，赫然發(fā)現他的眉心處，正插著一根兩指寬的木根。大量的血從傷口處，流出來，將他的臉染成了紅色……

　　應該是他被沈清挽甩開的時候，沒有站穩(wěn)，摔倒了地上，恰好地上有塊凸出的木根，然后砸在了上面，木根穿過他的眉心。

　　沈清挽下意識地伸手，放在他的鼻尖，那里已經停止了呼吸。

　　她像是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啊——”

　　突然，她大叫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慌不擇路地朝挽風苑跑去。

　　**謝謝大家的支持，今天兩更，下午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