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子上的火燃得正旺，火舌密密騰騰地舔著壺底，把黝黑的鐵壺映得通紅。彭義斌將漆盒中的茶團(tuán)取出，捻了捻微微卷曲的胚芽，依次放入兩個白瓷杯中，又用燒紅的鐵鉗將鐵壺提了過來。壺中的水剛剛燒開，沖入杯中后，茶團(tuán)隨之散開，茶葉上下翻滾，滿杯皆綠，整個帳篷頓時彌漫起淡淡的茶香。
“……就是這般，幾乎兩世為人，副總管見笑了。”趙葵嘆道。
當(dāng)趙葵說到一行人受到伏擊，且戰(zhàn)且退，躲進(jìn)一個山坳的豁口，危及時刻趕來了救兵才幸免遇難，彭義斌明知他最后平安，但也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覺得血凝固住了，象入了冰窖中似的，直至趙葵說完，他才長長舒一口氣，說道：
“通判跋山涉水，歷經(jīng)生死，必然疲累，本該請早點歇息，可如今楚州局勢紛亂，某心中焦慮，不得不請通判要再辛苦一下，商討對策?！?p> “為國豈敢稱勞？副總管說的太見外了，只是楚州這形式……”
這時王義深從帳外進(jìn)來，對趙葵行了一個禮，附在彭義斌身邊耳語幾句。
“又是李全？”
彭義斌幾乎將手中的茶潑了出來。他把茶杯往矮幾上重重一放，從鋪著虎皮的椅子上站了起來。
王義深躬身答道：“刺客一共二十五人，俘虜了四人，其余都已被殺。這四個俘虜嘴倒挺硬，用了大刑，才都招了，都是四娘子（李全之妻楊妙真）的屬下?！?p> 彭義斌擺擺手，讓王義深退下。
“通判估計的果然沒錯，刺客的確是李全的人。可這次通判過來與某會晤是臨時決策，行事又機密，楚州那邊怎么可能有人知曉？”
趙葵搖搖頭：“這次行程，除了許制置（南宋淮東制置使許國），我未曾告知其他人，許制置是不會說的，那很明顯楚州已經(jīng)遍布李全的耳目。”
楚州是大宋淮東制置司所在地，各支忠義軍正是受淮東制置司所節(jié)制。這些忠義軍前身是紅襖軍，軍中很多都是盜賊與土匪出身，他們因為家鄉(xiāng)被金虜蹂躪，所以非常痛恨女真人，懷著血海深仇自發(fā)抗金。但歸宋之后他們依然保持著土匪的習(xí)性，互相爭斗、吞并對方部隊，爭奪朝廷分派下來的輜重糧餉，甚至暗殺南宋朝廷派來的使節(jié)。
各支忠義軍中李全勢力最大也最為跋扈，他不但誘殺了最早投奔朝廷的忠義軍大將季先，又搶在朝廷之前吞并了季先等人的兵馬，甚至在與金兵對戰(zhàn)中謊稱殺死了金國駙馬仆散安貞，要求南宋朝廷為他封賞加官。
前任淮東制置使賈涉上任之后，便發(fā)現(xiàn)李全很可能尾大不掉，便以整頓山東忠義軍為重心，屢次想方設(shè)法消弱李全的勢力，將忠義軍分解融入到南宋朝廷軍隊體系當(dāng)中。
可忠義軍派系錯綜復(fù)雜復(fù)雜，賈涉不但沒能削弱李全的勢力，反而使李全不斷做大，李全甚至逼得另一支忠義軍將領(lǐng)益都（今山東青州）張林逃亡投奔蒙古，并占據(jù)了益都。
賈涉曾對南宋丞相史彌遠(yuǎn)匯報，昔日的大患是金虜、蒙韃，現(xiàn)在山東忠義李全做大后必定成為大宋的心腹之患，應(yīng)當(dāng)馬上想法解決，可惜史彌遠(yuǎn)不以為然，賈涉使見狀便乞骸骨（辭職），不過在回鄉(xiāng)途中就病逝了。
新任的淮東制置使許國，無論資歷、能力都遠(yuǎn)不如賈涉，雖然也看到李全跋扈，想對付李全，但卻沒什么實際的辦法。
這次許國約見了淮西安撫司參議趙葵，談?wù)撥娛?。趙葵知道許國想對付李全，便提出了針對性的建議，可是許國雖然斟酌了很久，卻并沒有采納。趙葵深感不妙，他知道彭義斌也痛恨李全的跋扈，于是來河北與彭義斌商議對策，沒想到走漏風(fēng)聲，被李全派人伏擊，險些喪命。
“許制置使面前，通判是如何獻(xiàn)計的？”彭義斌皺著眉頭問道。
趙葵激動道：“楚州都是忠義軍的兵馬，受李全管轄。許制置身在楚州卻沒有自己的兵馬，李全隨時可以造反。要除去李全必須要有制置使自己的兵馬才妥當(dāng)，我建議許制置整頓出一支精兵來，設(shè)置于楚州，這樣才能防止李全作亂?！?p> “的確如此！”
“至于如何整頓這支精兵，我提議可以校閱忠義軍為名，去忠義軍各部中挑選出精銳，然后組成三萬人的制置司帳前軍?！?p> “好計策！”彭義斌欣喜道道：“這樣一來不但可以威懾李全，而且也能讓其他忠義軍知道朝廷的決心。”
趙葵啜了口茶，苦笑道：“可許制置不聽，覺得如此太麻煩，他打算上書朝廷，集結(jié)兩淮禁軍來楚州校閱，說這樣既可向楚州的忠義軍顯示朝廷的兵力強大，又可以從中挑出一些精銳組成制置司的帳前軍?！?p> 彭義斌皺起眉頭，搖搖頭道：“不可，兩淮州郡兵馬都部署在各地要沖，要防備金虜，守將怎么肯將軍隊全部派到楚州來校閱？一定會極力向朝廷爭取留下軍隊來駐守?！?p> 他頓了頓又道：“即使朝廷真得下令調(diào)兩淮兵馬到楚州校閱，那些守將也一定將精銳留下，派出老弱殘兵來湊數(shù)，這樣從這些老弱中也挑不出什么精銳，不但不能威懾李全，反而會讓楚州的忠義軍各部輕視朝廷。”
“確實是如此。”趙葵扼腕嘆道：“許制置不知兵，這樣處置，楚州必將生亂。”
彭義斌站起身來，繞著大帳走了幾步，轉(zhuǎn)身道：“通判，李全如此跋扈，楚州必將生亂，需早做打算，朝廷若派兵討伐李全，某愿為先鋒，到時某聯(lián)系盱眙（今江蘇淮安盱眙）的時青、張惠、夏全、范成進(jìn)等各支忠義軍，他們必聽從朝廷號令一同出兵討伐。”
趙葵喜出望外道：“副總管若如此為國不惜身，某佩服，若忠義軍各部都如副總管如此忠于朝廷，金虜、蒙韃何愁不滅？“
他站起身來，向前走幾步，一拱手：
“我可居中奔走，聯(lián)合我兄長（淮東安撫副史、知揚州趙范）、說服權(quán)沿江制置司執(zhí)事丘壽邁。一旦楚州有變，三方同時出兵剿賊，李全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