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攻城（下）

　　連著數(shù)日蒙格不花催動大軍，不分白晝地傾力猛攻。堆土山、挖地道各種戰(zhàn)法亂翻上陣，雖然每次都殺傷著城內(nèi)一定數(shù)量的守軍，但銀州城依然是久攻不克。銀州城中軍民知道城破之日必慘不可言，一時人人拼命，民夫健婦也參與其中，皆不落后。

　　蒙軍死傷慘重，在城下留下上無數(shù)尸體，西夏將士也死傷無數(shù)。銀州城中幾乎家家舉孝，人人悲號。

　　又熬過一日，塔海站在城頭心中默默不語，看著蒙軍從容撤退，心下恍然。周邊幾個殺紅了眼的將領(lǐng)請命出城追擊都被他攔下了。蒙軍的強悍超出了他的想象，今日若是沒有大名砲助陣，恐怕不到午后城就破了?？删退闳绱耍绻绍娒咳者@般不管不顧的攻城，他也不知道銀州城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一個幕僚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將軍，府庫中的財物過了今日就都告罄了。”

　　“知道了?！彼｜c點頭，看著那幕僚問道：“還有事？”

　　“公主派人來，想請許統(tǒng)領(lǐng)到鳳凰山?！?p>　　“準！”塔海皺皺眉，自從上次夜襲許岸立下奇功，這些日子許岸在城頭指揮砲車也算盡心盡力。但這砲車不太經(jīng)用，損耗得很厲害，十幾日下來，已經(jīng)有十幾架砲車失去了作戰(zhàn)能力，需要工匠修復(fù)，可忠義軍來的這十幾個工匠，之前在公主的鳳凰山上試驗一種不知名的器械，塔海剛剛把這些工匠調(diào)來，公主又要將許岸請走。

　　“讓許統(tǒng)領(lǐng)快去快回！”

　　翌日，又有消息傳來，金國樞密判官移剌蒲阿突然發(fā)兵，重挫河?xùn)|蒙軍，并收復(fù)了澤州、潞州，繳獲蒙軍戰(zhàn)馬無數(shù)。一時間城內(nèi)眾將欣喜不已。

　　可城中還沒高興多久，又一條消息傳來，蒙軍主帥孛魯數(shù)日之前率領(lǐng)三萬蒙古大軍接連攻破了夏州、龍州、洪州、鹽州、宥州。破城之后又進行了屠城。如今再次回到銀州與蒙哥不花匯合，即日就要再次攻城。一時間城中風(fēng)聲鶴唳。

　　又是一日清晨，朝霞滿天，蒙軍大營之前，數(shù)萬衣甲鮮明地蒙古將士齊刷刷立于營帳之外，神色肅穆。白毛大纛在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孛魯站在帥臺之上，目光如電望著眾將士，冷冷道：

　　“這么多天了，你們還打不下銀州？”

　　都元帥蒙格不花站在前列，羞愧難當(dāng)，上前幾步伏到帥臺之下，大聲道：“請大王再寬限三日，三日之內(nèi)必定拿下銀州城！”

　　“啪！”一聲，孛魯長長馬鞭從帥臺上甩了下來，劈頭蓋臉抽在他的身上，怒喝道：“沒有三日，就在今日，全軍壓上，打下銀州城！”

　　孛魯望了一眼四周，見眾將面露難色，不由勃然大怒，厲聲道：“你們還是長生天的子民嗎？”

　　前排眾將底下頭，齊聲應(yīng)道：“是！”

　　孛魯又往前數(shù)步，讓遠處的所有士卒能看得見自己，高聲道：“長生天的子民有打不贏的敵人嗎？”

　　眾將士高聲應(yīng)道：“沒有！”

　　孛魯昂首道：“我們隨大汗征戰(zhàn)數(shù)十年，有遇到攻不下的堅城嗎？”

　　“沒有！”眾將士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把風(fēng)聲扯散。

　　孛魯見狀點點頭，扯開自己的戰(zhàn)袍，赤裸出上身，顯露出了一身粗糲如巖石的古銅色肌膚。幾乎爆炸的肌肉，布滿了道道傷痕，猙獰恐怖，給人一種極其威逼的壓迫感。他指著身上一道道傷痕，大喝道：

　　“我自幼隨大汗征戰(zhàn)，到如今已經(jīng)十年，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再堅固的城池，我們也能打的下來。你們可知道，我們憑的是什么？”

　　眾將士一陣默然。他頓了頓又道：“就是不怕死！你們怕死嗎？”

　　“不怕！”眾將士高亢的聲音響如奔雷。

　　“西夏人燒了我們的器械，你們只有云梯，就不敢攻城了嗎？西夏人的砲車厲害，攻城士兵傷亡慘重，你們就嚇破膽了嗎？”

　　蒙古將士們憤怒大喊聲響徹天地：“沒有！”

　　孛魯怒目橫眉道：“金人乘我們在這里久攻不下，他們破了澤州、潞州，想讓我們撤兵回河?xùn)|。你們就想撤兵了是嗎？”

　　他頓了片刻道：“就在今日，我要你們沖上銀州城頭，殺光守軍，屠滅城中每一個人，然后再回河?xùn)|繼續(xù)蹂躪金國人。你們能做到嗎？”

　　帥臺之下將士的士氣已經(jīng)澎湃到極點，齊聲叫道：“能，殺進去，屠城！屠城！?！?p>　　孛魯點點頭，高聲吩咐道：“請薩滿！”

　　一個薩滿巫師牽著一匹戰(zhàn)馬上了帥臺，圍著帥臺踩著奇異的步伐。那戰(zhàn)馬通體烏黑，只有四蹄雪白，眾將士認得那正是孛魯?shù)淖T“黑云壓雪”。

　　孛魯拔出佩刀，在赤裸的胸膛上劃過，流下淋漓的鮮血，單膝跪倒在地。

　　薩滿走上前來，將手撫在孛魯?shù)念^上，口中念念有詞：“長生天賜予你鷹的眼睛，是為了讓你看得更遠；長生天賜予你豹的長腿，是為了讓你奔跑得更快；長生天賜予你熊的力量，是為了讓你舉起整座大山；長生天賜予你虎的勇猛，讓你從此無畏懼。沒有越不過去的大山，沒有走不出去的風(fēng)沙，沒有殺不盡的敵人，長生天與你們同在。”

　　孛魯起身，仰望蒼穹，揚聲道：“我，札剌亦兒孛魯，向長生天啟誓，不破銀州，便死在今日！”

　　說罷他雙手高舉帶血的戰(zhàn)刀，奮力一斬，鋒銳的利刃切開戰(zhàn)馬的血脈，巨大的馬頭被斬落，翻滾著飛下帥臺，滾熱的血四下飛濺，滴在前排將士們的頭頂，把他們頭頂?shù)目t染紅。

　　一時間，蒙古大軍寂靜如死，唯有曠野里的飛旋而來的風(fēng)颯颯地拍打在黑色旌旗的麾幡上。突然之間，一名蒙古戰(zhàn)士拔出刀刃舉在空中，只見一道寒光掃過，然后是幾十道、幾百道蔓延開，最后整個帥臺之下都是雪亮的寒光，似乎這帥臺四周生長的都是藏在深土中的利刃，在這肅殺的吶喊聲澆灌后突然綻放開來。隨即數(shù)萬大軍如大海波濤，帶起一陣讓人窒息的呼嘯，從山間到谷底連綿不斷：

　　“不破銀州，便死在今日。”

　　“不破銀州，便死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