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楚州（上）

　　寒氣逼人的淮河北岸，尚未結(jié)冰的大河渡口之側(cè)，木欄堆土成圩，方圓不過數(shù)百步圍成一個集市，集市中房屋很少，遍布著草木所立窩棚，頗顯簡陋，小販在窩棚中搭起桌椅，熱情地招呼往來的人們進(jìn)來歇腳，也有附近的百姓挑著熱騰騰食物在其中往來販賣。

　　許岸在集市中點了碗羊肉湯，一邊喝著一邊等待渡船，只見從南岸不斷有船只將一隊隊的士卒運送到北岸。這些士卒都是來參加楚州校閱的，這幾日楚州閱兵已經(jīng)結(jié)束，這些士卒便要從楚州返回各自的駐地。

　　士卒們剛剛渡過淮水，他們又冷又餓，紛紛沖進(jìn)集市中歇腳，集市中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幾個將領(lǐng)坐到了許岸鄰座上，一邊喝著熱湯一邊破口怒罵。一個將領(lǐng)道：“每個人才五貫交子，還不是現(xiàn)錢，許制置這是打發(fā)叫花子？”

　　另一個軍將將手中的湯碗重重往桌上一放，破口罵道：“咱們千里迢迢，頂風(fēng)冒雪從淮西趕來楚州校閱，辛苦了這么多天，就這點賞錢，還不夠路上花費?！?p>　　方才說話的軍將又回道：“忠義軍那邊倒是過得滋潤，還有現(xiàn)錢收兵器，不是交子，是現(xiàn)錢。我手下不少士卒連弓刀都賣給忠義軍了，走了這一趟下來真是虧到家了，賞錢沒多少，兵器都賣了?！?p>　　許岸心頭一跳，淮西駐軍是朝廷禁軍，楚州校閱之后，士氣不但沒有提升反而跌落到谷底，李全若真的造反，指望這些士氣低落的淮西兵平亂恐怕是不行。

　　他起身結(jié)賬前往渡口，渡口處雪花紛落，火盆搖曳，踩在渡口木板上的士卒亂哄哄毫無軍紀(jì)，不要說和選鋒軍比，就和普通的忠義軍比也還不如。

　　北上的渡船擁擠，南下的人卻不多，許岸上了渡船發(fā)現(xiàn)，連他一起不到三個船客，船老大正待開船，卻聽得遠(yuǎn)方有人高呼：“且慢行船，還有客人！”

　　許岸循聲望去，看見前面河畔停著幾輛馬車，還有一架板輿，一個隨從奔跑在前，后面十多個隨從、婢女，各執(zhí)行李陪著一個少年和一個素衣少女往船頭走來。那少年十一二歲，穿著白色的襖子，走在前面。少女剛過及笄之年，一身素白儒裙，梳著同心髻，體態(tài)窈窕，姿容甚美。

　　上了渡船天色已經(jīng)開始有些昏暗，那個少年顯得特別百無聊賴，東看看西看看，一個隨從從兜里掏出幾個瓦罐，船上風(fēng)大，卻依然傳來了蛐蛐的叫聲。那少年登時來了精神，也從懷中掏出個瓦罐，嬉笑道：“我這百戰(zhàn)大王正是饑渴難耐，把你的拿出來斗斗。”

　　隨從笑道：“小郎君，現(xiàn)在是臘月，太冷了，怕是斗不起來。晚上放在枕邊，聽著好睡?！?p>　　那少年一把從隨從那邊把瓦罐搶了過來，依次拿起，目光掃過一個個瓦罐，仔細(xì)觀察每一只蛐蛐，搖搖頭道：“你的這幾只沒什么精神，看看我新買的這只百戰(zhàn)大王，多精神。”說罷把自己手中的瓦罐遞在那隨從眼前晃了晃。

　　隨從看去，只見罐子里頭是一只淡青色的小蛐蛐，不服氣道：“小郎君的這只有點小?！?p>　　少年露出鄙夷神色：“斗蛐蛐又不是比大小，看看我這百戰(zhàn)大王，這才叫淡青生來牙要紅，頭麻項闊翅玲瓏。來來，斗斗就知道了?！?p>　　幾個隨從無奈陪著那少年斗蛐蛐，一時間船上呼喝陣陣。許岸見那少女卻是頗為安靜，坐在一邊默默看著流水思慮著什么，鬢角青絲隨風(fēng)舞動，一身淡雅，有仙子般脫俗的氣質(zhì)。

　　船行的極快，沒過多久便已經(jīng)看到了對岸的渡口，許岸站起身來準(zhǔn)備牽馬，忽然聽得一陣驚呼，然后“撲通”一聲有人落水，他回頭看去，卻見那少年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掉進(jìn)水中，正在水面上撲騰。

　　少年披散著頭發(fā)從湖水中冒出頭來，一雙手瘋狂在空中舞動著，腦袋不停地晃：“救……咕嘟……”他想叫救我，可惜我字還沒出口，一口河水就吞了進(jìn)去。此刻正是臘月，河水極冷，這下掉下水去可有的受了，他沒掙扎幾下就沉了下去。

　　“快救人??？快救人！”那個少女急切的聲音響起。船老大先跳了下去，幾個隨從也是撲通撲通跳下河去，好在這是岸邊河水不深，眾人總算七手八腳把那少年救了上來?？赡巧倌暌呀?jīng)不省人事。

　　“快救救他?！蹦巧倥钡靡呀?jīng)哭出來。

　　一眾隨從將那少年搖搖晃晃，又掐人中，又撫背脊，一個隨從用手背放在鼻前探了探呼吸，顫聲對那少女道：“小郎君沒氣了?！?p>　　船老大對溺水還是頗有經(jīng)驗，探了探少年的脈門，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有脈搏，嘆了口氣道：“晚了，這恐怕是沒救了?！?p>　　少女花容失色，許岸見狀撥開眾人走了過來，他前世大學(xué)時期做過游泳救生員，溺水急救知識還是有的，知道這是救人最關(guān)鍵的時候，忙道：“讓開，我來看看?！?p>　　船老大道：“都沒有脈相了，還能看什么。”

　　許岸不理，對著那個少女說道：“沒時間了，再耽誤下去那真的沒救了?！?p>　　少女急道：“這位郎君若有辦法，請救救舍弟?！?p>　　許岸見那她眸含晶瑩水痕，顫抖著小巧圓潤的香肩，既擔(dān)心又焦急地看著自己，稚嫩的青澀間隱隱可見幾分嫵媚，心中一顫，不由溫言說道：“小娘子放心，讓我看看！”

　　許岸上前翻開少年眼皮看了看瞳孔，瞳孔還沒有散大。他示意眾人讓到一邊，將少年的身軀仰臥于甲板之上，他跪在少年邊上，將左手掌緣放在少年胸骨下半部偏上位置，右手的掌根置于左手上，十指呈交叉狀，用上半身的力量，垂直用力向下快速按壓，按壓后迅速抬起，連續(xù)按壓三十次。正是后世心肺復(fù)蘇是最基本的急救方法。

　　如果說周圍人對許岸的這種按壓急救難以理解的話，接下來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的人工呼吸，更讓他們就目瞪口呆了。

　　許岸托住少年的頸部并將其下巴抬起，保持喉部呼吸道暢通，然后用捏緊鼻孔，對著少年的嘴吹氣使他的胸腔擴(kuò)張，然后松開鼻孔，讓胸腔及肺部依靠肌肉自主收縮呼氣，連續(xù)幾次之后，那少年忽然“哇”一聲，吐出一大口水，接著在連續(xù)猛咳中醒了過來，看著周邊的眾人，有些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