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四日,入夜之后,真定府百戶以上的中高層將領(lǐng)忽然收到帥府首席幕僚王守道的召集,來帥府議事。
眾將覺得有些奇怪,今日是休沐之日。都元帥史天倪、同知真定府事武仙,還有部分高級軍官出城擊鞠還沒返程,卻在這個時候召集眾將,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帥府幕僚王守道雖然不是目前真定最高將領(lǐng),但眾將都知道王守道是史天倪身邊的首席謀士,深受史天倪信任,史天倪很多軍令都是出自他手,故此,雖是休沐之夜召集,又忽然天降暴雨,但眾將還是不敢怠慢,紛紛冒雨而來。戌時三刻,陸陸續(xù)續(xù)趕來的軍將們已然到齊。
眾將一進(jìn)帥府,卻見府中守兵林立,戒備森嚴(yán)。原先帥府眾守兵都是史天倪的親兵,負(fù)責(zé)帥府守衛(wèi)的是大將關(guān)成岳,今日關(guān)成岳帶著親兵隨史天倪出城護(hù)衛(wèi),府中守軍都是生面孔,眾將也沒有多疑。只是見戒備如此森嚴(yán),每個人都覺得今夜不同尋常,但又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等各部將領(lǐng)都已落座,帳外有人唱道:“眾將肅靜,同知真定府事武仙到。”
聽得唱諾,帥府中近百個軍官全都驚得鴉雀無聲,今日武仙隨同史天倪出城擊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而召集他們來帥府的王守道卻到現(xiàn)在沒有出現(xiàn)。眾將還在低聲議論,卻見武仙邁著大步走進(jìn)來。他直接走道帥案之后坐下,向殿中諸將掃了一眼,緩緩道:“諸位將軍,我真定本為安居樂業(yè),富庶之地,可如今卻苦不堪言,民生疲敝,你們可知是為何?”
這莫名奇妙的一句話讓許多將領(lǐng)都面面相覷,只有武仙的那些心腹將領(lǐng)心頭雪亮。眾將誰也沒有說話,武仙又高聲道:“這些年來,我真定苦不堪言,伐西夏要從真定抽調(diào)錢糧、兵員,伐金國也要從真定抽調(diào)錢糧、兵員,如今忠義軍正準(zhǔn)備犯東平府,不出意外又得從真定府征糧、征兵、征簽軍?!?p> 軍將們聽武仙說這些,倒有一大半覺得詫異,心想真定這些年主持征兵、征糧之人不就是你武仙么?卻聽武仙厲聲道:“真定如此糜爛,是誰之責(zé)?究其本原,正是史天倪一意孤行,不顧民生,妄動刀兵!”
這話一出,軍將們大多腦子都“嗡”了一下。只要不是腦子被騾子給踢了,都知道情況不妙,武仙已有異心,要搬倒史天倪,這真定府又將有天翻地覆的變動。很多人都在想:“武仙這是要反了嗎?還只是對付史天倪?”
卻聽武仙沉聲道:“武仙乃真定子弟,見真定民生疲憊、百姓困苦,而蒙古人不顧天下百姓,一味窮兵黷武,以至無辜士卒喪生。此次調(diào)我真定兩個萬戶征銀州,損兵數(shù)千,真定府中家家戴孝,人人哀嚎。此番又征兵上萬赴燕地整編,不知又有多少真定子弟尸骨無存。若照此下去,何年方是盡頭?”
這些話,武仙打了好幾遍腹稿了,開始說來尚有點不太自然,但越說越是流暢,已是聲情并茂,極富感染力。當(dāng)他剛指責(zé)史天倪時,眾將全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但聽他說到這里已經(jīng)把矛頭指向蒙古人。眾將都仿佛被天雷擊中了一樣震驚萬分,有不少人都開始急速思考怎么應(yīng)對了。是跟著武仙造反,還是起身反抗。大殿中燭火吞吐不停,耀著眾將的臉色驚疑不定。
真定本地的軍將對這番話認(rèn)同感頗強(qiáng),西夏人、金國人在西北造反關(guān)他們真定人什么事?他們就算在外打了勝戰(zhàn),但功勞首先是蒙古人的,其次又是史天倪帶來的燕地將領(lǐng),而真定本地的這些將領(lǐng)得到的好處則非常少。而戰(zhàn)爭中,看到一個個親朋好友、鄰里同袍陣亡,終不能無動于衷。武仙說得動情,他們聽得出神,帥府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武仙見眾將低語交談之聲越來越少,終至靜默,心中更是篤定,他高聲喝道:“蒙古人如此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韙,使我河北蒼生陷入苦海。真定是真定人的真定,不是蒙古人的真定。蒙古人不會帶給真定安定與富庶。那就得靠我們真定人自己守護(hù)一方。為官者才能慷慨尚義,心在百姓,扶危濟(jì)困,桑梓托蔭。武仙身為真定子弟,為天下計,不得不挺身而出,愿挽狂瀾于既倒,解民倒懸。”
他說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大,也越發(fā)鏗鏘有力。話音剛落,坐中有十幾個將領(lǐng)便一同起身,躬身齊聲道:“末將愿追隨恒山公討伐逆賊,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那十幾人都是武仙的心腹將領(lǐng),其實也是武仙事先安排好的。只是有人出頭誓言效忠,邊上便有人受到影響,生怕說得晚了會受到責(zé)罰,便也搶著起身說要追隨武仙。一時間又有十幾個將領(lǐng)紛紛起身表明心跡。
一片嘈雜中,卻聽有個人高聲冷冷叱道:“趁亂割據(jù),是為大逆,王先生在哪里?請出王先生…眾將官聽我一言,莫要受武仙脅迫,當(dāng)三思而后行,才不會鑄成大錯!”
眾將聞聲看去,這人正是千戶郭必圖,也是史天倪從燕地帶來的將領(lǐng),今日幾個史天倪的心腹將領(lǐng)隨著史天倪出城擊鞠,在坐的燕地軍將中他的官銜最高。他本來受命配合王守道守真定,夜間被召來就覺得有些不對,這個時候,他知道再不表明立場,這真定恐怕今夜就要亂了。
武仙看向郭必圖,臉色靜若止水,沉聲道:“那郭千戶認(rèn)為,真定子弟就是一輩子做蒙古人的馬前卒了?”
郭必圖跟隨史天倪多年,雖不算出類拔萃,但忠心還是有的,武仙盛氣凌人,但他也是凜然不懼,喝道:“武同知,我大蒙古國對你不薄。今日你乘孛魯大王西征,史元帥不在,你就叛國自立。你有想到后果嗎?”
他頓了頓,又環(huán)視眾人:”諸位莫要被他蒙蔽,就算割據(jù)一時又有何用,只要都元帥返回真定,你們這些人又當(dāng)如何自處?”
話音剛落,只見武仙忽然一拍帥案,郭必圖只覺得背脊一涼,劇烈的疼痛從五臟六腑傳來,他愕然回身看去,卻是兩個日常與他交好的武官突然出手,兩把短刀同時插入他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