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群雄割據(jù) 第五十三節(jié) 游說
戲志才熱切的推介道：“主公以為中策如何？”
曹操皺著眉頭，說：“志才兄，你們剛才說，要利用劉備性格中的弱點，為何獨獨中策里，我見不到對他性格的利用，劉備大軍壓境，意在我與本初（袁紹），我若棄三郡不顧，渡河與本初會和，豈不是讓劉備乘勢而下三郡嗎？若我軍在冀州立腳不住，再向何處發(fā)展？此計比下策更加不堪?！?p> 戲志才傲然回答：“劉備毆打禁軍，廢除大漢立法，以軍法管制青州，越境攻擊袁遺、袁術(shù)，采用大漢歷紀(jì)年，廢棄五銖錢和董卓小錢，所行種種，看似瘋狂，卻有規(guī)律可尋，此中策正是基于其性格行為的判斷。
我曾仔細(xì)研究過劉備其人，我探聽到，劉備游學(xué)時，在出云城，首先建立的是度量衡，其后確立的是出云立法，在以后，確定的是百姓之間等級管理的特權(quán)法案和戰(zhàn)功賞罰律。
度量衡是什么？是規(guī)矩，隨后的種種律法也都是規(guī)矩。劉備想在遼西確立一套完整的規(guī)矩、秩序。因此，從本質(zhì)上講，劉備是個講求規(guī)矩的人，只要符合他的規(guī)則，不觸犯他的利益，劉備是寬容的。這也是青州官員屢屢駁逆劉備，而劉備毫不介意的原因。
然而一旦躍出他所認(rèn)可的規(guī)則，觸犯到劉備的利益，劉備的反擊是毫不在乎上下尊卑、強(qiáng)弱、順逆關(guān)系的。此前，劉備百騎挑戰(zhàn)鮮卑部族；以青州從事的身份毆打禁軍，以州牧之職蔑視相國（董卓）諭令廢棄新錢；以揚(yáng)武將軍（五品）之職跨境迎擊欲入侵的后將軍（三品）袁術(shù)；等等行為，看似瘋狂，但都是因為這些人或者事違反他的規(guī)則——侵害他的財產(chǎn)，謀占他的家園，危害他的利益。
為什么劉備敢跨境擊退袁術(shù)，擊斃袁遺，卻對下令‘諸侯入青州就食’，任命自己的兒子袁譚為青州牧的袁紹百般容忍？我仔細(xì)分析后，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奧妙。那就是：劉備是個言行一致的人，用青州的話說，他是個應(yīng)然道德與實然道德統(tǒng)一的人——他所確立的律法，自己首先接受約束，他所提倡的道德，自己首先奉行不誤。
本初公是諸侯共推的盟主，有大義所在，劉備雖未參加酸棗會盟，但他的上司焦和參與了會盟，推舉了袁紹。故此，劉備默認(rèn)了自己需接受本初公領(lǐng)導(dǎo)的事實。本初公的多次為難，劉備也只是引軍回避，不正面沖突。而本初公最后，在無意之中正好在劉備忍受的底線前止步。當(dāng)初，本初公退軍時，剛好在清河止步，未進(jìn)入平原郡，故此，袁譚雖仍在平原，劉備卻不愿背負(fù)以下克上的名聲，不得不召回了雷騎。
劉備嚴(yán)守規(guī)則、秩序，目前來看對他利大于弊，這也正是陶謙同意和他共管連云港，孫堅愿意與他簽訂協(xié)議的原因。而劉備以身作則，以律法治理青州，確定百姓官員應(yīng)遵循的尊卑秩序、道德標(biāo)準(zhǔn)。這規(guī)則秩序的存在，正是青州大治的基礎(chǔ)。所以，我判斷，劉備不會輕易背離這一原則。
在這亂世里，劉備講究規(guī)矩秩序近乎于偏執(zhí)，我軍只要抓住劉備這一弱點，大做文章，或者，可以逼迫劉備按我們的計劃行事。
明公與劉備素?zé)o冤仇，甚至有并肩作戰(zhàn)的情誼，劉備兵壓平陰，一旦越過平陰攻擊袁紹與我軍，劉備就越過了自己的道德底線，我軍與袁紹合兵一處，正好借袁紹的大旗，抵擋劉備鋒芒。進(jìn)：我軍兵力強(qiáng)過袁紹，可以吞并袁紹，進(jìn)而吞并冀州。退：我們兩軍合一，萬一有變，軍力足夠與劉備相持。冀州豐饒，只要我們獲得喘息之際，訓(xùn)練好我們的士卒，天下大可縱橫。”
曹操盤算了片刻，問：“上策與中策相較，何者更可行？”
荀攸插言道：“既然我們判斷對了劉備的性格，那么，要做就做大。漢室危難，劉備念念不忘西征，也念念不忘尋找故張司徒（張溫）之女嫣兒小姐。昔日，孫堅愿意西征，劉備什么都肯答應(yīng)，要人給人，要錢給錢。中原離亂，諸侯相互攻伐不休，此刻，西征之事再也無人顧及。而劉備與洛陽長安正好間隔我們治下的三郡。只要我們再提勤王之事，一向以忠義自詡地劉備豈敢私入我們的地盤？
依我看，只要我們嚴(yán)格管制東郡，阻塞一切自西而來的消息，劉備豈能獲知我們派遣到洛陽的孤軍具體所為？我們?nèi)舫舜舜焊竟?jié)，以劉備補(bǔ)償?shù)奈镔Y作為支持，屯田洛陽，等洛陽恢復(fù)元氣，以此京師所在，作為補(bǔ)給基地，西向窺視長安，或者，明公能重振漢室？”
不錯，這主意好，董卓遷都之后，洛陽周圍方圓二百里荒無人煙，這么大塊無主之地，且諸侯都不愿意進(jìn)入洛陽，主要是因為洛陽想恢復(fù)元氣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在中原戰(zhàn)亂平凡的時候，想要拿出這么大筆物資重整洛陽，還不如拿這筆物資另占新地。然而，諸侯之中有能力做到這一切的，或許只有劉備。目前，天下十四州中，尚算穩(wěn)定的三個州州牧劉表、陶謙、劉備關(guān)系還都不錯，若是劉備肯出面重整洛陽，喜歡沽名釣譽(yù)的劉表必不甘落后，與劉備同穿一條褲子的陶謙，也跑不了。借這三州的財力支撐，曹操出人馬，重整洛陽，這原來的京師所在地就將進(jìn)入曹操囊中，這確實是個上上之策。
曹操心中盤算著得失，下定了決心：“公達(dá)（荀攸），借你大筆，修書一封給劉備，就說，我軍準(zhǔn)備再度西進(jìn)勤王，奈何糧草物資匱乏，另外，洛陽殘破不堪，漢室宗廟被毀，我甚不忍心，本欲整修洛陽宗廟宮闕，可惜屬下三郡殘破，若玄德愿意襄助，我擬遣一軍駐防洛陽，收攏洛陽殘民，以圖西進(jìn)，玄德公可愿為我做東部屏障？”
戲志才建議說：“送信與劉備的同時，我們還需派出一舍辯之士，折服劉備，若主公同意，我愿去平陰城說服劉備?！?p> 荀攸挺身而出，道：“上次，志才兄去連云求見劉備，未獲劉備接見，此事關(guān)系我軍生死，以我看，還是我去見劉備為好，我曾在穎川書院與劉備有一面之緣，沮綬、田豐、陳群等人都曾相熟，我去，劉備不能不見?！?p> 曹操舉手作揖，道：“如此，拜托公達(dá)了?！?p> 平陰城，大軍中，劉備熱情地迎接荀攸：“公達(dá)兄，備自一別之后，常念念不忘兄之高才，聽說，公達(dá)兄自袁本初軍中回鄉(xiāng)，備曾派人追趕，奈何失之交臂，可惜啊！聽說你叔叔文若公（荀彧，字文若）入蜀不成，滯留荊州，我已遣人邀請文若前來襄助，或許不久后，你們叔侄就可以相會了?！?p> 荀攸淡淡一笑，卻不回答劉備這話。
荀家累世公卿，劉備雖然現(xiàn)在勢大，然而卻是崛起于草莽，雖有漢室宗親之實，卻無顯赫的宗族背景。漢朝經(jīng)過了四百年，像劉備這樣的宗親車載斗量，中山靖王失去王位在三百年前，經(jīng)過了三百年的平民生活，說劉備是個平民也不過分，最重要的是，劉備只在盧植門下讀了四年書，荀攸很懷疑
劉備能否把漢字認(rèn)全。
那年頭，書本都是手工抄錄，收藏書本需要雄厚的財力，劉備上學(xué)都靠親戚資助，他看的書估計還是盧植借與，邀請自己的叔叔來幫助他，這話說得好聽，估計劉備又打算使出綁架、誘拐等惡劣手段，看來得趕緊去信提醒叔叔，提防劉備。
不過，叫劉備惦記上的日子不好過啊——荀攸心中苦笑，隨即高高舉起信函，莊重地說：“我主曹公孟德、昔西園八校尉之一、奮武將軍、領(lǐng)東郡、山陽國、東平國三地之主，致信與鎮(zhèn)東將軍、青州牧劉公玄德?！?p> 劉備心中暗暗冷笑，明白了荀攸的意思。整了整衣冠，以官禮接過了曹操的信函。
“曹公孟德，尚是漢臣嗎？”劉備心中別扭，不悅地詢問，隨手將信函交與手下謀士傳閱。
荀攸朗聲回答：“曹氏公卿冠蓋，曹公歷任漢臣，首應(yīng)討董大義，如今，欲進(jìn)軍洛陽，收攏的是漢家百姓，修繕的是漢家宮闕，討伐的是漢家賊臣，不是漢臣，如此作為圖的是什么？”
劉備低頭盤算，這個荀攸總的說來還是個忠義之人，歷史上曹操稱魏王之后，荀攸自殺抗議?？磥恚髫С植懿?，或許真的是一腔忠心，所以他沒有聽出劉備話中的含義。
“中原亂起，諸侯割據(jù)稱王之心前仆后繼，我只擔(dān)心這大漢天下分崩離潰，諸侯們駐壘高守，攻伐不止，百姓家破人亡，苦難不休，我有心早定北方，西迎漢帝，公達(dá)兄以為如何？”
荀攸心頭一驚，劉備這是發(fā)出了赤裸裸的動手威脅，難道這混亂的局面，讓劉備也放棄了自己的原則嗎？
“曹公治理三郡治下百姓安定，民間元氣剛復(fù)，曹公就欲舉兵西向，討伐董賊，玄德公也曾接受酸棗盟誓，出兵討董，但我聽說，玄德公退兵之后，接受董卓任命，成為青州牧，難道玄德公欲與董賊勾結(jié)，背后襲擊我軍嗎?”
田疇正好看完信函，揚(yáng)聲回答：“我主青州牧之職出自朝廷任命，與董賊何干？我主欲伐董賊之心比誰都急切，不如，曹公讓開東郡，讓我等引兵西向，只要曹公開放東郡，讓我青州后勤物資順暢通過，重修洛陽之事，我青州愿一力負(fù)擔(dān)?！?p> 荀攸冷笑不答，劉備擺了擺手，制止了手下的蠢蠢欲動，說：“青州目前通向洛陽有南北中三條道路，北方穿越冀州、并州，有匈奴騎兵和黑山賊張燕；南路下徐州，過豫州、荊州，路途過于遙遠(yuǎn)；中路嘛，要過曹公境地......”
劉備咽回了下半句話，曹操當(dāng)世之奸雄，連綿不斷的物資經(jīng)過其境內(nèi)，難說他不扣下一二，洛陽周圍二百里荒無人煙，毫無任何產(chǎn)出，軍隊數(shù)量過少，鎮(zhèn)不住在荒野中出沒的流寇盜匪，萬一董卓來襲，急切之間，軍隊無法撤回，而要駐扎一支足以抵御董卓和流寇盜匪的軍隊，補(bǔ)給量過于龐大，運(yùn)輸線路的命脈掌握在曹操手中，顯然是極不安全的。
“公達(dá)剛才說的一句話有理，曹公此去‘收攏的是漢家百姓，修繕的是漢家宮闕，討伐的是漢家賊臣?！菨h臣，受益的又是我大漢城民，何必計較太多？曹公出人手，我青州愿意出物資糧草，不僅如此，我還將勸說徐州陶謙、荊州劉表、上黨張揚(yáng)（去年給朝廷朝貢的四個人）共同出力，修繕洛陽，不過，我要代他們提個條件，我們四家有權(quán)遣人監(jiān)管物資的分配使用，援助物資三成作為曹公運(yùn)作此事的費用，七成必須落到洛陽殘余百姓以及修繕之用，曹公若答應(yīng)這個條件，我相信曹公真是一心為國，否則......”
田疇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說：“否則的話，我大軍已入平陰，豈能空手而回?”
新任第三軍團(tuán)參軍的魯肅東瞅瞅西瞧瞧，見田疇說完后，劉備毫無不悅之色，隨添油加醋地說：“是啊，是啊，我四郡動員，大軍開拔到平陰，花費可真不老少，這錢可不能白花了?！?p> 啊，又多了個好幫手——劉備心中暗喜，以目示意夸贊魯肅。田疇作為劉備敲詐勒索的好搭檔，兩人一唱一和，配合了多年，難得魯肅才來不久，就嫻熟此道。好好訓(xùn)練，以后也是一把好手。
威脅，這是威脅，荀攸心中打鼓，感覺到把握不住劉備，抬頭打量帳中諸人，只見眾武將雖然沒有開口插話，卻一個個露出熱切的目光躍躍欲試，看來即使劉備能堅持自己的主張，但在部下不斷的慫恿之下，漸漸的忍耐不住。
夜長夢多，須早作決定，荀攸判斷了一下情況，正準(zhǔn)備答應(yīng)劉備，豁然心頭一驚，猛地站起身來：帳中少了一人，曹軍最為擔(dān)心的雷騎大將高順不在帳中，回想入營時的情景，似乎也未見到重盔重甲的雷騎兵。
沒有，一個雷騎兵都沒有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