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逝淺冬來,一眨眼天氣漸漸變得寒涼,南羽落披著一件水碧青藍色的斗篷立在深院里的梧桐樹下,冬日里傍晚的殘陽罩在身上沒有一絲暖意,一陣冷風吹過來,她捂緊了手上的湯婆子,錦離走進院子,踩到一片落葉發(fā)出“嘎吱”的響聲
“哥哥回來了嗎?”南羽落問道
錦離回話“還沒”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可要等將軍回來再一起用膳”
南羽落看了看天邊已經(jīng)變成一條線的落日“不必,哥哥這幾日都回得晚”
可不是晚嗎,自父親母親去世,靖都候去守了南面,這朝堂的風向就變了,攝政王開始拉攏大臣官員,每日聚在一起議政,要增稅,要修建行宮…每次都游說大臣們一番,最后再自己一錘定音。眾人各懷心思,表面提議一二便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今日羽景容留下幾個重臣在仁政殿,剛剛商討完海關的鹽稅,南語墨看著時機說道
“臣有一事請奏”
“哦~將軍有事請講。”羽景容說道
南語墨拱了拱手“臣打算過了年關便帶著家人回西關駐守?!?p> 幾個大臣們聽了都疑問道
“將軍何至于如此,西關一直有楊嚴守著,南面又有靖都候,北面有龍殤國這盟約國在,將軍實在沒有必要去邊境”
大臣們心里都有些著急,若是南語墨走了,這朝中就徹底無人監(jiān)守了,想到這眾人都偷偷瞄了一眼羽景容,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羽景容那張沉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細看才會發(fā)現(xiàn)他兩片唇有些緊抿,許久才開口
“若將軍走了,這中都城的防守…”
“臣會安排妥當,必不會讓中都空防”南語墨干脆利落答道
羽景容沉思一會兒,眸色暗芒閃過“將軍既已有了主意,又思慮周全本王也不好再攔,待將軍啟程,本王會在宮中設宴為將軍送行”
南語墨微微頷首“告退”
大臣也跟著南語墨后面離開了,羽景容此時一改往日沉靜的面容,眼神陰弩
“怎么會放虎歸山,讓你鎮(zhèn)守一方呢?!?p> 北國永央宮內,大左使拿著一封密信遞給莊生北“主上,羽國皇宮”
莊生北打開一看,一開始眼中掠過一絲淡淡的緊張,看完后,整個人都興奮起來,跳動的燭火印在他眼中,閃動著令人捉摸不定的光芒。
大左使有些驚訝的看著他臉上神色的變化,主上已經(jīng)許久未笑了,他始終孤冷得像一座雪峰,獨立在那山巔之上,直到遇上南羽落,他仿佛有了救贖,再也不愿放手…
年關將近,家家戶戶都忙碌起來,南羽落帶錦離和秦霄一起出府購置年貨,以前都是王妃操持,如今…
馬車來到東街上,秦霄和錦離手上已拿了許多東西,最后到了食來閣,這里有南語墨喜歡吃的果干蜜餞,南羽落和錦離兩人仔細挑著,秦霄在門外守著,看到里面有些人對著南羽落竊竊私語,看神情倒也不像在說什么不好的話,秦霄悄悄靠近那堆正在低聲說話的人,人多聲音雜,只聽到
“她是…鮫人。之前還…神使。難道…起死回生”
秦霄聽得不真切,但也聽到了重要的字眼,神色一變走到南羽落身邊小聲耳語,南羽落眸色沉了沉,迅速闔下眼瞼,小聲同錦離說道“就這些吧,走吧”
錦離抬頭疑惑的看了看她,又看到后面的秦霄一直在使眼色,很默契的答道“好”
錦離給掌柜付了賬,三人離開了鋪子,走到大街上,很多百姓都有意無意的看著她(他)們三人,錦離腳步放慢想聽她們在說些什么,可是聽得不真切,不解的看了那些人一眼,快步走到南羽落身邊擔心的說道“小姐,她們在說什么?”
南羽落壓著心里的驚慌,淡淡道“無事,我們回去吧!”
三人坐上馬車,南羽落一路上面色沉靜,到了府里,南羽落一進府就碰上了南語墨,平靜了一路的眸子終于起了一絲波瀾,南語墨先開口
“今日都買了些什么?”
南羽落沉默不語,錦離忙上前回話“小姐買了好些東西,還特地給將軍買了果干蜜餞”
南羽落始終不抬頭也不言語,微微欠身就走了,錦離連忙跟上
南語墨蹙眉轉向秦霄“出了何事”
秦霄把今日在街上聽到的一些只言片語一五一十的說與他聽,南語墨聽了身子微微一震,漆黑幽深的眸子變得冷冽,隱約可見一抹擔憂的神色,沉聲道
“去派人打聽得清楚些”
“是”
南語墨來到紫瑾閣,敲了幾下,沒有聽到回應便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見外室沒人,他抬腳往內室走了進去,只見寢榻上,被子微微隆起小小的一團,南語墨微微一笑,走到榻邊坐下,拉了拉被子“落兒”,南羽落露出一張被捂熱了的臉蛋,眼底有些發(fā)紅,兩縷鬢發(fā)有些凌亂的貼在面頰上,有種破碎的美感,美得令人驚心動魄。南語墨看得有些失神,南羽落看著他半明半昧的眼神,一時忘了自己剛剛還在委屈的事情,被南語墨盯得心里發(fā)虛。囁嚅道“哥”
南語墨心頭微微一震,掩下神色,幫她拉開被子
“今日的事我都知曉了,你無需擔憂,過了年關我就帶你離開,我們去西關,一輩子都呆在那!”
聽到南語墨如此說,南羽落心里安心了許多,是啊,得趕快離開了,爹娘不在了,哥哥在哪,哪里就是她的家。如今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若她是鮫女的消息被別國知曉,怕是又要再起紛爭。
南羽落如此想著,面色重新變得明媚了起來,她撐起身子面對著南語墨,乖巧的跪坐在床榻上,抬眸認真的看著南語墨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道
“哥說話要說到做到…”
南語墨看著眼前的人兒,眉眼間的溫柔傾瀉而下,唇邊蔓延開的弧度讓南羽落覺得眼前瞬間流光溢彩,兩人相視一笑。
屋內的燭光小心翼翼的跳動著,怕打擾這屋子里靜謐和溫暖。
元辰節(jié)越來越近了,原本是開春后才會來羽國朝覲的周邊盟國卻已經(jīng)開始蠢蠢欲動。正是因為南羽落是鮫人的流言傳出,而且傳開速度之快讓人驚嘆,仿佛背后有人在推動一般。
南羽落和南語墨在一天夜里被召入宮,仁政殿內,羽景容看著兄妹兩人同樣沉靜如水的面容
“今日坊間流言傳出,說安和公主乃鮫女之身…不知”羽景容試探的說道
“謠言止于智者,落兒是我一手帶大,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南語墨如此說到,羽景容聽了也深以為然,南語墨對這個妹妹疼愛有加,南陽王夫妻二人更是將其視為掌上明珠,嬰幼時的南羽落,羽景容也是見過的,雖不知謠言從何而起。但也正好幫了他一把,如此一來,兄妹二人暫時不能離開中都,年關各個盟國就提前來了,南羽落乃鮫女的流言傳出,只會讓周邊的小國再起心思,北國也會有所行動,南羽落不能走,至于南語墨…
羽景容心里如此盤算了一番,眼里晦暗不明,和煦一笑朗聲道
“那還勞煩定西王年關后多留一段時日再啟程了,這今年的朝覲提前了,就在年關,本王怕有心之人作亂,所以…還請定西王能在朝覲之后再走。”
南語墨放在背后的手不自覺的捏緊,半天沒回話,南羽落長長的睫羽幾不可察的抖動了一下,低聲道
“哥!”
南語墨回神,只見南羽落對他輕輕眨了眨眼,用眼神安慰他放寬心,無礙。南語墨這才回道“好?!?p> 夜已深,兩側宮墻雖點了零星的燈籠,卻因為這路太長,照不到底,遠處一片漆黑,兄妹二人走在出宮的路上,羽景容派了陳公公給(她)們掌燈帶路,南羽落察覺到南語墨的沉悶,安慰道
“哥,沒事的,只是多留幾日而已,那些流言就隨他去吧,反正我不出府就是了。”
南語墨聞言停下腳步,借著微弱的光望她在黑暗中依然閃耀的星眸,勾起了唇角,他背著光,南羽落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知道他笑了,眸子里更是流光熠熠。
南語墨牽起她的手“小心腳下”,兩人繼續(xù)往前走。宮墻一個拐角處,劉德善看著兄妹二人離去的背影,再看看前面掌燈的是羽景容身邊的陳公公,嘆了口氣“現(xiàn)在不是好時機?!?p> 中都城今年的元辰夜特別熱鬧,不同于往年,各國的使臣都來了,今日全都入宮赴宴。要說這可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xiàn)這樣的事,各國來使居然趕著年關來朝覲,這還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中都城的百姓都覺得這事新鮮極了。
此時的皇宮內華麗的宮燈照得整個皇宮亮如白晝,大臣們今日可都是帶了家眷來的,夫人和小姐們衣著華麗,看得人眼花繚亂,不過最莊重華貴的要屬皇后了,此刻正抱著太子,被這些官眷圍成中間
“這太子長得可真好看”
“是啊,一看就是貴氣之像”
“哎,這說的什么話,這叫帝王相”
劉德善在一旁伺候著,聽著官眷小姐們七嘴八舌,都忙著奉承太子,心里一哼,可真瞧不上這些夫人,一個個諂媚的嘴臉,哪有安和公主真心實意,如此想著,劉德善望了一眼獨自坐在那的南羽落,她前面便是南語墨,兄妹二人果然都不喜熱鬧,劉德善有些話想同南語墨說,可看了眼就在不遠處和各國使臣交談的羽景容,劉德善隱去自己的神色走到皇后身邊
“皇后,時辰到了,要開始了。”
皇后微微頷首,眾人識趣的散開,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大臣們都坐在第一排,官眷小姐們都坐在后排,羽景容坐在正首東位,皇后抱著太子坐在南位。
宮人高喊了一聲
“宮宴開席~”
伶官奏樂,舞伎翩然飄入,大家都悠然自得的欣賞起來,只有南語墨面色一往如常的平靜如水。大臣們互相敬酒交談了起來,樂聲止,伶人退下。宴上安靜了下來,羽景容舉杯站起來,眾人看到都紛紛站了起來,只聽他和煦朗聲道
“今年的元辰節(jié)不同往年,有各位使臣前來共度佳節(jié),羽國上下齊歡,這一杯便是歡迎各位的到來,愿我羽國繁榮昌盛,與諸國攜手共赴盛世?!?p> 眾人舉杯齊聲高喊
“攜手共赴盛世!”
美酒飲盡,大家落座,有兩個格外眼熟的使臣低頭交談了起來,其中一個看起來格外粗礦的使臣先說道
“怎么沒見著北國的人來”
另外一個嘴臉有顆大痣的的使臣回道
“莊生北向來囂張,這幾年憑借巨大的財力,兵馬漸漸壯大了起來,如今連羽國也不放在眼里,不過如此也好,我們也少了一個對手”
兩人說罷還偷瞄了一眼南羽落,南羽落最不喜這樣的宴會,端坐在那,已有些犯困,也沒留意有人盯著她,不過南語墨卻留意到了,眼睛冷冷的掃過那兩人,兩人不自覺的生寒意,抬頭就撞上南語墨那雙幽深的黑眸,身子頓時一顫,不敢再看。
今日來的都是之前來過求和親的使臣,南語墨向來過目不忘,剛剛那兩人是上次花盛國和桃夭國的使臣,想到這,南語墨眸光微閃,搖晃著酒杯若有所思。
下一秒那花盛國的使臣就站了起來,拱手做禮道
“多謝皇后和攝政王對我們的款待,今年我們各國都提前來朝覲,想必大家和我的的目的是一致的”
羽景容笑道“請講?!?p> 桃夭國的使臣連忙站起搶先一步說道
“我奉我們君上之命,前來和貴國聯(lián)姻,求娶安和公主,永修兩國秦晉之好。”
此話一出,其他使臣坐不住了
“我花盛國也是”
“我也是”
……
一時場面有些混亂,大臣們還好,那些官眷小姐們何時見過這陣勢,都面面相覷。南羽落更是被驚得不行,臉色瞬間慘白。南語墨捏緊酒杯,他雖有猜測這次使臣都提前朝覲就是打的這個算盤,可沒想到居然在宴會上公然提出,一刻也等不了。
南語墨叫了身后的秦霄,低聲道“去同小姐說不要擔心,有我在?!?p> 秦霄得令,走到南羽落身邊小聲傳了話,南羽落抬頭看了南語墨的背后,他仿佛察覺到一樣,正好回頭,兩人相望,南羽落看懂了他眼里的安慰,幾不可見的頷了頷首。
羽景容余光看到兄妹兩人的眼神交流,對著那些使臣抬手,示意他們安靜??赡切┤苏谙旅婊ハ酄幷摬恍?,都覺得自己的國王是最有資格和羽國和親的人。
“乒呤乓啷”
一陣杯子的碎裂聲傳來,所有人瞬間噤聲,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南語墨彈了彈手上的酒漬“本王說過,舍妹早有婚配”
幾個使臣互相看了一眼,有人喊道
“上次定西王便這么說,可如今安和公主并沒有婚嫁。莫不是定西王撒謊?!?p> “是啊是啊,若真的有婚配,為何不說是何人?!?p> “莫不是真如傳言所說,定西王對自己的妹妹圖謀不軌,做有違倫常,大逆不道之事”
此話一出,眾人皆臉色一變,南羽落臉色瞬間沒了一絲血色,身子顫抖了起來,南語墨更是駭意滲然,眼里起了濃濃的殺意,此時像變了一個人,如同地獄羅剎。
秦霄看著著南語墨猩紅的眼,心里一驚,將軍在戰(zhàn)場上殺敵也沒這么怒過,只聽南語墨說了一句
“你再說一遍”
那聲音比冬日的寒冰還要冷,聽得令人有些毛骨聳立,令人窒息得透不過氣來。
那使臣看著南語墨此時的模樣,忍不住得吞咽了一下口水,手忍不住發(fā)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