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湖邊的時候，沒有歌聲，也沒有人。我失落的立在湖畔，希望等一會兒就能聽到那個歌聲。
“疑？是阿閃嗎？”
有人說話，聲音悶悶的，似乎隔著水，很遙遠。我把頭探過去，仔細查看水里的情況。
水中一個黑色的影子，像是魚一樣從下面浮上來，漸漸出現(xiàn)了人的輪廓。
人能在水里說話嗎？我有點不敢相信。
然而，這個人影到達水面，輕松的沖了出來。頭上戴著很久未見過的潛水設備。他拖著一條大魚吃力的往岸上走。身上不住的往下嘀嗒水。
我瞠目結舌的看著這一切，掐了一下自己的臉確認自己還清醒。
“是我呀?！彼聺撍嬲?，一手把魚丟在地上。
這個人不是靈嘛。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這么巧啊。我聽朋友說，這附近有人唱歌，所以唱歌的人是你嗎？”
“你很介意這件事？”
“嗯，這首歌不是這個時代的。你也是從百年之前來的嗎？”我問。
他搖頭，說：“這歌是我父親教我的?！?p> “那么你父親在哪？”
“我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四處流浪?！?p> 他逐一換下潛水裝備，從小小的背包里拿出毛巾和衣物。
“這些東西……”我指著潛水用具，問他：“也不是這個時代的吧?！?p> “嗯。是從前科技時代的東西，我收集了很多，也都能派上用場，非常好用?！彼f。
“前幾天，你怎么把我丟下了？”
大概是一出現(xiàn)就問了很多問題，而他剛從水里上來，似乎很疲憊，不太愿意回答。
“因為發(fā)現(xiàn)你是獵人，覺得很危險啊。”他說。
“你爸爸不是嗎？”我問。
他搖頭。
這不合邏輯，如果他或者他的父親是方舟幸存者，應該會是獵人。難道像鳴一樣是其它類型幸存者？
這里干燥的空氣和熾烈的陽光幾乎使靈的所有東西瞬間干燥。他將裝備仔細的收進背包里?！澳悴黄婀治衣牭叫掖嬲叩氖虑椴惑@訝？”他問。
“有不少人還是相信的吧?！?p> “嗯。我也相信?！彼伊藟K石頭坐了下來，然后從包里拿出一把軍刀。
“這刀……”因為他用的所有東西機會都是末日之前人類留下來的，這個牌子恰巧我還認識。
他微笑著，一手提起大魚的尾巴，然后高高舉起用力摔在地上。如此反復幾次，大魚終于暈過去了，或者已經(jīng)死了，總之一動不動了。
“你有沒有奇怪，這個時代人的名字？”他沒來由的竟然提起名字。
“只有一個字，好奇怪，難道沒有姓氏嗎？”
“沒錯，就是因為沒有姓氏?！彼f?！耙驗榇蠹叶紥仐壛俗约旱男帐??！?p> “為什么？”
“所謂姓氏就是為了辨別自己所屬，不僅是父子關系，而是全族、世代的問題?，F(xiàn)代的人，去掉姓氏的原因就是對以前自己祖先的憎恨?！?p> “這個我倒是聽說過?！蔽蚁耄€沒有哪個時代幾乎所有人都討厭自己祖輩的。
“造成末日的結果不是某個人的過錯，而是所有人的過錯。一旦被這樣認定，這種跨越時間的憎恨就會演變成這個樣子。但是，如果沒了姓氏，名字也不那么重要了。所以，在這個時代，大家不會有戶口戶籍之類的東西，名字覺得順口就決定了?！彼贿呎f著一邊用軍刀剖開魚腹，把手伸進去慢慢取出魚的內(nèi)臟?！鞍?，麻煩你，幫忙生一下火，打火石在背包側面的口袋里?！?p> 我看到旁邊的確準備了干柴，于是去他的包里摸打火石。
“所以，你也是自己起的名字？”
“羚羊，之前我父親也試圖捕獵羚羊，前兩次都失敗了。正是因為他對羚羊執(zhí)著，所以給我起名作‘羚’，但是那畢竟是羊的名字，我不喜歡。在看了某本書之后，覺得‘靈’這個字很喜歡。如果找到第二個喜歡的字，兩個字也沒關系。”
“我呀，上學的時候基本都不怎么聽課，也不偏科，所有科目成績都是三十多分。每次回家都被我媽罵一頓。上課的時候，我寫過許多小說。仙俠的、穿越的、偵探的……開始寫的很爛，后來開始有故事可以發(fā)表。那是最幸福的一段時間，不用擔心食物、不用但是敵人，自己自由的創(chuàng)作。”我害怕回憶，因為回憶里都是幸福的事，和現(xiàn)在形成的反差會刺痛我。但是，我想說出來，讓別人知道我原來的生活。是想炫耀嗎？想被別人羨慕嗎？我問自己。
他只是耐心的聽我說話，手里不停的處理魚。
“后來我因為一件小事離家出走，參加了一項實驗。現(xiàn)在來說是小事，但是在當時看來對我來說簡直是關乎我的命運。那一年我打算成為一個全職作家，當然，要高中畢業(yè)。但是和父母商量的時候，他們一致的反對我這樣的想法。我就妥協(xié)，說大學畢業(yè)后，可他們依然反對，他們完全不認可這個職業(yè)。我當時如果冷靜一些就好了，一沖動，離家出走了。當時心情非常差，不想活了，橫下心來準備一死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說有個實驗，讓我?guī)屯昝υ偎馈Ｎ蚁?，無所謂，也不怕他騙我，最后的結果也是一死嘛，然后就去了。我被關進了一個奇怪的艙室里，然后發(fā)現(xiàn)有人向里面注水。我怎么都敲不開那個東西。那時的水溫真的很涼啊，我喝了好幾口，想吐又吐不出來，我想沒有懸念了，死定了。一呼吸就有水進到身體里。我只掙扎了幾下，就不行了。那個時候我感覺自己死了?！?p> 火苗變成火焰，他把穿著大魚的木棍另一端遞給我。沒有支架，只能這樣烤。
“后來你就發(fā)現(xiàn)你到現(xiàn)代了？”他問。
“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以為我只睡了一覺，并沒有感覺已經(jīng)那么久過去了?！蔽艺f?！耙郧坝袀€詞說，往事成風?，F(xiàn)在卻是往事成灰。”
他瞇起眼睛，說：“不如叫我靈成風吧?！?p> 我會意一笑，用小木棍在地上寫了個“程”，“用這個比較像名字?！?p> “我呀，喜歡風。從小就喜歡。從這里走，大概七天的時間，就能到風城。那里每天都在刮風，雖說是城，但也是被沙漠吞噬的古城，沒人居住。我以前和爸爸一起去的那里。但是因為那里沒有食物，不得不離開了?！彼f。
“你爸爸沒有說，他是科技時代的人？”
他搖著頭，說：“沒有。不過我相信那樣的人存在?！?p> “所以，你相信我的話？”
“一旦做好了被騙了也無所謂的心里準備，就會無條件的相信任何話?！?p> “你一直都這樣？”我有點驚奇他的邏輯。
“是有前提的。前提是，這個人就算騙了我我也心甘情愿?！彼f。
我頓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我……該高興是嗎？”與其這么說，倒不如說他是相信我這個人，而不一定相信我的話。那句話另一個含義就是，前提認定了即便我說了假話他也會信任。也就是他一開始就把我說的話設定成了假話。是最大的不信任吧。
“你為什么和你父親分開了？還有，這里沒有原住民，你怎么說自己住在這里？”
“因為我父親第三次捕獵的時候見到了羚羊。”
我被他風輕云淡的語氣嚇了一跳。
他也不管我多吃驚，繼續(xù)說：“父親沒有殺死它，因為太過珍貴，而開始珍惜。于是我們過上了同羚羊一起生活的日子。也并非你理解的那樣，很近距離的。是那種，會距離很遠的。所謂的看到也只是會偶爾看到。后來我們和羚羊形成了一種默契，我看到它們的腳印就知道它們?nèi)チ四睦?。我也說不好，就是那種看不見的默契?！彼f。
“你知道牛奶吧？”這么問的原因是，我從未在這個時代見過牛奶這種東西。
“知道，聽說雞蛋、牛奶、面包是以前人常吃的東西?！彼f。
“那時候，很多人會選擇訂牛奶，每天早晨有新鮮的牛奶送來。我家也訂，但是我從未見過送奶員。他好像總能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把牛奶放到我家門口的小鐵盒子里。我曾試圖等待過，通宵看電視的時候仔細聽門外是否有腳步聲。也不時的去開門瞧，直到早晨七點，也沒聽到送奶員的腳步聲。打開鐵箱，發(fā)現(xiàn)當天的新鮮牛奶已經(jīng)送到了。我當時覺得非常恐怖，覺得這個人可能是不存在的，每天牛奶是憑空出現(xiàn)的?！?p> 他聽得出神，帶著溫柔的笑意。
“當然，那時候我還很小，很天真。后來我要和家里人出門旅行，給送奶員留了紙條，希望他那幾天不要送牛奶了。旅行回來之后發(fā)現(xiàn)，果然那幾天他沒有送牛奶。當時有一種很神奇的感覺，應該就是你所說的看不見的默契。即使看不到對方，但是知道對方存在而顧忌對方、幫助對方這類間接交往的感覺，就是看不見的默契吧？”
他點點頭，說：“就是這樣，我們和羚羊‘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有一天爸爸突然說要離開。我從來沒離開過他，不想他離開，即使離開也希望他帶著我。但是他的意思是，為了等我可以獨立生存下去，他放棄了很多事情，他要馬上去完成。任我怎么問，他都不肯說。在我這里，我從來不知道他有秘密。而那天之后我絕望透了，覺得自己被欺騙了，他就是個迷?！?p> 我皺起眉頭，安慰道：“可能是為了你好吧……”
“這是我最討厭的一句話。我不需要任何人為了我好。好像賣我人情，然后可以為他傷人的話買單?！彼f。
我覺得這樣聊下去，氣氛就變得不好了，趕緊轉移話題。“總之，先不要想太多，這個魚是不是可以吃了？”
“嗯，里面還是生的，外面烤脆了的地方可以了?！?p> 于是我們合力將魚抬了下來，頓時覺得手臂酸痛無力。用刀割魚肉的時候手都用不上力。
“然后你怎么打算？”他問我。
“我的找到方舟計劃的幸存者，問點什么？”
“問什么？”
對呀，問什么？我從未想過。問兇手是誰？那肯定早就死了。問有什么陰謀，那個人會知道嗎？知道又會告訴我嗎？我有點郁悶，“也許我只是想找到同類。”
他吃著魚肉，發(fā)音不清楚的說：“我倒是相信這是個陰謀。你得搞清楚，這個陰謀的目的?！?p> “于我何用？”
“你如果認為全世界都與你無關就沒辦法了。但是，那樣的話，活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我也在思考我這樣活著有什么意義?！斑@個問題，哲學家思考到死也沒有答案。那么你呢？”
“我？我的意義在于守護羚羊?！?p> “你以一人之力敵萬人之師？”這個家伙不是瘋了就是瘋了。
“許多困難你遇到的時候會畏懼，但是一旦開始著手解決，就發(fā)現(xiàn)沒有翻越不了的高山。中間雖然曲折，艱難，但終將解決?！彼f。
“沒想到少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解……”我不禁搬出武俠小說原話。
他一愣，隨即溫柔的笑笑。
“那么，那些狩獵者們的爭端、戰(zhàn)爭、奇襲該不會是你的功勞吧？我那晚遇到你，也不是巧合吧？”
他收起那溫柔的天性，眸底閃出一抹不安，我們之間的空氣漸漸凝固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