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何意在大道上趕路,一路上桃紅柳綠,春色正濃,但他諸事纏身,無心賞玩。
趕路時,也不忘把那解藥吞了,那藥入口生津,頃刻間化成一股熱流,暖洋洋的,余何意再抬手腕自視,見那道黑線緩緩淡去。
他往回趕路,一路上禁不住默默計較。
‘我往日不行正道,是應償還孽債,但我?guī)熜忠簧袀b仗義,不求名利,倘若你蒼天有眼,就該叫他逢兇化吉,履險如夷。’
終于在日上中天時分,趕到了城東林家堡。
余何意抬頭望去,則見坐南往北一座大屋,這大屋前后五進,共有三四十間,都是雕楹碧檻,人聲喧鬧,往來仆役甚眾,長廊檐廡,彩袖捧盅綽約。
余何意快步走到林家大門之前,“砰砰砰”——敲得震天響。
即刻有一位老仆,自大門旁的小角門開了一條縫,探出一個腦袋來。
老仆人名叫涂也,今年五十八了,已做不得什么事。
所幸東家心善,還愿收留他做個門房,他也就十分盡職,無論誰人,何時登門,他總能及時稟報,從未拖延。
余何意見這老人面色紅潤,額頭高聳,活像個壽星公,忙近前幾步。
涂也在林家做了幾十年門仆,早已見多識廣,此刻見敲門的是個衣衫襤褸的少年。
打眼一看約莫二十來歲,年輕的很,兩眼炯炯有神,倒也不甚輕視,只是啞著嗓子問道:“小兄弟,有什么事嗎?”
“我來找華山派的大師兄陳曠,他昨夜子時被邀來談事,不知還在府上嗎?”
涂也愣了一下,揚起頭,似乎很費力的回憶了一會兒,才張大著嘴,點點頭說:“是,是有這么一回事。還沒見人離開,應當是在府上,小兄弟姓甚名誰,好叫小老兒前去回稟。”
“好說,我乃……”
余何意本應自報家門,臨到嘴上卻頓了一頓,才續(xù)道:“乃是陳曠的好友,姓余,你只去稟說余兄弟來找他,他便知道了。”
涂也聞言,皺了皺眉,十分的不悅。林家堡雖不是什么名門大戶,但在江湖上,也是頗有薄面,無人膽敢小覷,這少年人看著長俊,不料卻是這等自傲之人,前來拜訪,卻連個姓名也不通傳。
“好吧,小老兒去稟報一聲,勞煩余小兄弟在此稍候?!?p> 關了角門,涂也顫巍巍往內(nèi)走去,中途撞見一個小廝,碰翻了他手里的莼菜羹。
小廝大叫起來:“涂老頭,你這急匆匆的往哪里去,把我的菜都打翻了?!?p> “不妨事,不妨事,回頭扣了銀子,小老兒賠還你?!?p> 涂也擺了擺手,佝僂著身子,好脾氣地說:“門外有個姓余的兄弟來拜訪,說要找華山派的陳曠師兄?!?p> 小廝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登時說道:“既然如此,讓我去通稟吧。你腿腳不便,仔細又撞了誰?!?p> 涂也聽了這話,覺得十分有理,就點頭應了下來,又把門外的人體型樣貌描述了一遍,叫他千萬不要耽擱此事,免得傳出去,說林家堡自以為傲,怠慢了客人。
小廝顯然著急得很,不待聽完,已經(jīng)拔腳要走。
交付了事情,涂也慢騰騰往回走去,自言自語道:“奇怪,那小廝面生得很,難道是新來的?!?p> 過了盞茶工夫,另一個小廝步履急切得出現(xiàn)在涂也跟前,這個人涂也倒是認得,名叫林好。
乃是大少爺林崇吉的貼身小童,林家堡內(nèi)的家生子,所謂家生子,就是世代在林家做仆人所生下的孩子,根正苗紅,清白可靠。
如今派了這人來傳話,可見對來人重視程度。
“老涂頭,快快開門,迎這小兄弟進去?!?p> 涂也不敢怠慢,忙開了大門,兩人在門外迎候余何意。
而余何意等得久了,此刻早不耐煩,也無暇他顧,悶頭大步邁入,嘴里問道:“我大哥人在何處,快帶我去?!?p> 林好個子不高,人卻精明機靈的很,極會看人眼色,他來時,林崇吉正陪著幾位大俠用飯,這會兒帶人過去恐怕不禮。
但瞧著這位兄弟又很不耐煩,正是心急時候,于是笑著道:“陳大俠正吃飯呢,小的帶您去會客廳稍坐一坐,用些茶水,這便去請陳大俠?!?p> “好吧?!?p> 兩人一前一后,過景墻,穿洞門,踏拱橋,邁石路。
一路上,林好極為熱絡,邊走邊為余何意介紹些軼事典故,終于走到會客廳上。
只見門外高懸‘明心似鏡’一塊大匾,鐵畫銀鉤,筆鋒銳利,頗有些雄渾剛健之氣,俊逸如風如雪,厚重如虎如象,余何意一時看得呆了,愣在原地觀賞。
林好看這來客忽然站住腳,不知是自己說錯了什么話,訕訕住嘴,也站住腳。
而余何意渾然不覺,手上漸漸比劃起來,這四個字,他指尖懸空寫了一遍又一遍,越寫越慢,越慢越走形。
到后來愈發(fā)不像寫字,倒像是在打一套拳法,直看的林好暗暗咂舌,心說這些武林中人果然都是武瘋子,還是自家少爺好,終日蒔花弄草,不知多么自在。
余何意躍起身來,把心中明悟之意一招一式盡皆演練,鳳翥鸞回,鴻驚鶴飛,自覺平生暢快不過如此。也是他前幾年遍觀百家武學,這幾日生死搏斗殊多,方有今日醍醐頓悟。
待演練完畢,旁有拊掌大笑之聲。
“好好好,余弟這一套拳法藏拙于巧,實在別有一番玄妙。不知是甚么名字?!?p> 余何意回頭看去,只見面色憔悴,卻依然精神奕奕的陳曠,穿著件水紅色長袍,站在一旁,顯然來的有些時候了。
他心到此時才略放一放,笑道:“這套拳法是我才悟出來的,就叫明心拳吧?!?p> 這時,另有一個渾厚聲音響起。
“小兄弟如此年歲,就能自創(chuàng)拳法,這份心性修為,實在可贊可嘆,少年英才啊。”
余何意聞聲望去,只見在陳曠左側(cè),還站著一人。
此人身材高瘦,臉色慘白,下頦處有數(shù)寸胡須,穿著一身錦緞白袍,腰上佩著塊獸形玉佩。
“余弟,這位是林家堡堡主,林如許。林堡主,這位姓余,草字何意,是我的好兄弟?!?p> 余何意上前一禮,謙遜道。
“晚輩見過林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