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春節(jié)是孩子們最樂的時候,口袋里有錢,不用上學,出去撒丫子跑累了回來還有無窮無盡的好吃的。大年三十白天,我把張小桐留在家里獨自出門,街上全是鞭炮碎屑,一攤一攤粉紅隨風飄舞。我獨自坐車從市區(qū)到縣級市,到了這里一個很偏僻的飯店,飯店門面很大,裝修堂皇?,F(xiàn)在是過年期間,街上沒幾家飯店是開門的,這一家就是個很特別的例外。
這家飯店的老板叫周廣成,是個和我現(xiàn)在年紀差不多的小屁孩,這一年他爸出國考察,給他留了10萬塊在家,他和幾個狐朋狗友在一起開了這個飯店。當然,是個只賠不賺的飯店。這些都是我后來認識他的時候斷斷續(xù)續(xù)從他嘴里聽到的往事。
我進到飯店里,大咧咧一坐:“老板,點菜?!?p> 周廣成叼著煙拿著菜單出現(xiàn)了,這時的他還沒有99年那種世故,看起來和我一樣臉嫩人也嫩。我點了幾個菜,叫了一瓶啤酒,坐在那等菜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
“你是老板?”
“怎么著,看著不像嗎?”
“不太像,不過英雄出少年,你說這房子是你的我都信?!?p> “算你識貨?!?p> “過年怎么不休?”
“家里人沒人,回去也沒意思,不如繼續(xù)做生意。”周廣成呸地一口把煙屁股吐地上,狠狠碾了幾腳,“過年嘛,他媽的找?guī)讉€朋友在一起不是一樣過?”
“說的對,朋友有時候比親戚夠意思?!蔽腋型硎埽瑖@了口氣,“他媽的親戚都是些算計你的王八蛋?!?p> 我這么說是有理由的,首先現(xiàn)在張小桐有錢了,一些窮親戚開始蠢蠢欲動,其次我也是了解周廣成這個人,他爸雖然有一些權勢,受親戚的累贅也不少,所以他從小就對親戚這種存在沒什么好感。
我這么一說,周廣成大有同感:“說的好,親戚就他媽是一群王八蛋!”說完,拉了條凳子坐在我旁邊,也不像剛才那樣遠遠站著了。
我朝他笑笑:“周行文,不知道兄弟怎么稱呼?”
“周廣成?!?p> “喲,還是本家。”
我當然知道他叫周廣成,還知道那個在不遠處打瞌睡的大塊頭叫王鵠志,是一個家世比周廣成還牛的少爺。他們這群人聚在這里根本不是為了賺錢,只是覺得好玩。
他們好玩,我就跟他們說好玩的。雖然兩個小學生在這裝老江湖已經夠可笑了。
“門口那輛車不錯啊,紅林肯,咱們這能開得起這個的不多,你的?”
周廣成搖頭:“不是我的,是我哥們的?!?p> 我笑笑:“你好象很喜歡摩托,我看門口停了好幾臺?!?p> “挺喜歡的,我還想將來組織個摩托車愛好者協(xié)會,把那輛七十多萬的摩托買過來,繞著環(huán)城公路開幾圈?!?p> 我知道找對路了,開始給他講怎樣走私摩托,以及海員走私時的種種細節(jié),其實這些都是很多年之后我從他那聽來的,現(xiàn)在原數(shù)奉還而已。周廣成聽的興致勃勃,不知不覺跟我喝起酒來,王鵠志不知什么時候睡醒了,也參與進來。我們幾個一直喝到下午兩點多,我看時間,不得不告辭了。
最后周廣成沒算我的飯錢,我也不客氣,記了他的聯(lián)系方式匆匆走了。本來也只是為了打個照面,到底怎么利用他還是要等他爸升職之后再說,現(xiàn)階段我用不上他。
回到市區(qū)已經快四點了,我打了車回家。張小桐正在那跟周興路斗嘴呢,看見我回來眼睛一亮,拉著我就走:“快來,我有好玩的東西給你看?!?p> 我被拉得稀里糊涂:“什么事兒?。俊?p> 張小桐回頭看了一眼有點不甘心跟上來的周興路,小聲對我說:“被他纏的煩啊,你趕快給我想個辦法?!?p> 我看了一眼比我和張小桐都壯的周興路,撓撓頭:“暫時沒什么辦法,現(xiàn)在大人們都在準備晚飯,我們干脆去店里躲一躲算了?!?p> 在周興路的跟隨下,我們出了門叫了輛車,張小桐很愜意地問周興路:“你會算賬嗎?我要去蛋糕店看賬目,等會回來再找我玩?!?p> 周興路的表情很不爽,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倆打到車迅速逃離現(xiàn)場,留下周興路一個在那咬牙切齒,我有點疑惑,記憶中這個人沒這么難纏啊,是不是因為我把一個點改變了整個面都要跟著變?這么說以后的很多事還是不在我控制范圍內了?
蛋糕店離家不是很遠,很快就到了。我們下車正看見有人往里搬東西,從包裝上來看是一些蛋糕包裝盒子和一些裝飾品。我和張小桐走進去,看見大伯母正在跟一個人簽什么東西,我只看了一眼大伯母慌亂的表情就知道,這人正在跟人算回扣。這些都在我意料之中,在背后輕拍了張小桐一把之后,我們倆走近去看大伯母有汗水的臉。
現(xiàn)在可是冬天。
我和張小桐笑嘻嘻地對大伯母打招呼,又向正跟大伯母算賬的供貨商打招呼。供貨商不知道實際上這個店是張小桐投資的,還在那跟大伯母爭辯:“1塊可不行,最多8毛?!?p> 張小桐笑吟吟地對大伯母說:“別理我,你們繼續(xù)?!?p> 大伯母就差沒跪下了,幾乎是哀求著對張小桐說:“小桐,我再也不敢了……”
“沒關系,讓別人做他們也會這樣,不如便宜自己家人?!睆埿⊥┫駴]事人一樣帶著我在店里亂轉,“我就是帶行文來玩,等會咱們關店吧,晚上回去吃團圓飯。”
這回輪到大伯母不知說什么好了,她看看張小桐,又看看被她們對話搞得一臉尷尬的供貨商,一咬牙一跺腳:“你的貨一斤再便宜1塊2,我一分錢回扣也不要了。行就行,不行拉倒?!?p> 供貨商看出來張小桐才是老板,腦子顯然有點轉不過來,拿著計算器比劃了半天,才得出依然有利可圖的結論。除去運費和成本之外,他的利潤已經很小了。
張小桐適時下了結論:“如果你能便宜一點,我保證下個月開始要的量加一倍?!?p> 這種生意上的承諾誰也不敢當真,不過既然不是賠本生意,對方也就爽快答應了。
把貨安排好,張小桐又對大伯母說:“大舅媽,這樣吧,年末了,你拿兩個月的工資吧?,F(xiàn)在店里也沒什么錢,等明年生意好了再說?!?p> 大伯母千恩萬謝地把賬本拿過來給張小桐過目,指揮今天當值的幾個雇員收拾東西回家。張小桐學足了我的爽快,給這些人每人發(fā)了兩百塊紅包。北方城市不流行這個,這些人帶著一點驚喜一點感激回家了。
我們和大伯母一起打車回去,周興路看見自己媽跟著我們回來,本來很期待的目光變成了哆嗦,我小聲對張小桐說:“蛋糕店在93年6月前必須兌出去,讓大伯母做一年就換人吧,她太貪小利,不容易做大做好?!?p> “好,”張小桐斜眼看著周興路,“我是不是該向大舅媽告他一狀?”
“沒必要,你就縱容他的毛病吧,過兩年他肯定得載自己這些自大的毛病上。既然看他不順眼,你干嗎治病救人???”
“你真毒啊……”張小桐捏了我一把,“將來可不準對我玩這些陰謀詭計?!?p> “是是是,我只敢對您玩嬉皮笑臉……”
過了春節(jié)就快上課了,蛋糕店的生意如我所料十分火爆,好到張小桐必須再雇一倍的人手才能應付。92年國內西點生意的利潤空間超過200%甚至300%,短短一個月時間里蛋糕店的銷售額幾乎達到了當初張小桐投資的總合。我給張小桐一個任務,在開學前再開一間分店,這次我不幫她寫策劃案也不會幫她選址找人,一切全看他自己。這間分店我打算讓小姑父去管,盡管那是個不太通人情世故的人,我需要的也僅僅是一臺人工收銀機而已,其他的方面根本用不到他。
分店規(guī)模不用像總店這么大,張小桐自己親身上陣起來倒也得心應手,幾天下來已經把能辦的都辦了。姑父在家整日被小姑訓斥成“只會讀死書”的廢人,對自己的狀況十分不滿,跟張小桐一拍即合。在暑假結束前一天出任雪緣分店的店長。
我摸著下巴敲計算器跟張小桐說:“這樣,經營整一年,一年之內會出現(xiàn)最少20家模仿你的蛋糕店,不用管他們,你做你的,我初步估算兩家店的利潤大致會在350萬左右,這還是保守估計。等到明年年初,你把兩家店作價500萬兌出去應該不成問題?!?p> 張小桐的嘴已經合不上了:“有,有這么夸張么……”
我微微一笑:“你看下個月的營業(yè)額吧?!?p> 這句話的結果就是1992年3月一個月里我經常見張小桐魂不守舍,每天擺弄著白紙和一些數(shù)據(jù)。我嘲笑她:“財迷!”張小桐振振有詞地反問我:“不知道誰每天挖空心思賺錢,說我財迷?哼!”
這個“哼”字說得嬌媚可愛,我也只好落敗下來。
月底結算,兩家店總計營業(yè)額接近40萬,由于之前預計到這種情況,我讓張小桐囑咐大伯母和姑父收支保密,然而飯桌上還是能看見大伯和小姑血紅血紅的眼睛。
我畫了一張曲線給張小桐:“這是一年內的收支變化預測,最初低,中間高,后來還是低。這跟一年內的宣傳,競爭等各方面因素有關,我估計最高營業(yè)額能達到一個月接近70萬甚至80萬,最低也低不過40萬這個底線。把成本和支出刨出去,再算上明年轉讓店鋪之后給大伯母和姑父的分紅,你一年可能能拿到500萬,把店盤掉還有500萬?!?p> 張小桐真傻眼了,以前我寫小說給她海闊天空講故事的時候她還沒什么具體的感覺,現(xiàn)在我把大把的錢放到她面前,她開始覺得有點不適應了。
“喂!”我在她眼前晃手,“傻眼了?”
“有,有點……”張小桐迷迷糊糊地抓我肩膀,“行文,肩膀借我靠一下?!?p> 我坐到她身邊,張小桐把頭靠在我肩膀上:“行文,你怎么這么厲害?”
我心里一個激靈,這個可不能說。
“因為我不孤獨,有你做我的同類。”
“以后沒人的時候叫我小桐好不好?”
我點點頭,看見她耳畔的一點亂發(fā),伸手幫她拂開。盡管心里明知道這種動作最容易讓女生有好感,還是忍不住做了。畢竟這個世界上能真正說知心話的人只有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