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wèi)和宮女往那邊一去,都驚呼起來,美兒馬上被召了過去,那求救的竟然是申姬!
申姬渾身衣服破爛不堪,發(fā)如亂草,面色可怕,雙目凹陷,哪里有半點貴婦人的樣子,把美兒心疼得眼淚直流,問道:“姨母,你這是怎么了?”申姬看到了美兒,非常意外,一時失聲,說不出話來,只是指指自己身邊。
申姬身邊還有個女子,約摸15、6歲年紀,纖弱異常,風吹則飛。美兒并不認識她,忙吩咐宮女將二人小心抬上香車,取來凈水和細糧,讓二人清潔后用了餐。
申姬也顧不得什么儀態(tài),抓起食物猛吃,似是餓了好幾日了。美兒也不說話,只是輕輕揉捏著姨母的肩背,看著姨母受了如此苦難,心內(nèi)傷痛。一旁的少女沒有弄清狀況,謝過美兒后便一個勁吃東西。
等二人終于緩過氣來,將破爛衣物都換了,清清爽爽半臥在軟榻上,申姬眼神哀哀,問美兒道:“你怎么在這里?莫不是宮里出了什么事情。”
美兒本待申姬身體緩和些再說,但架不住申姬幾次詢問,遂垂著目將父王逝去的消息說了,申姬一口氣沒上來,竟暈了過去。連日來,姬蠻的母親實在受了太多打擊,聽此噩耗,還哪里能受得住。
好容易把申姬救醒,美兒卻不敢再說宮里的事情,只是問申姬這幾日的遭遇。申姬精神有些恍惚,將事情大致說了。原來,那日里被強人搶上山去,頭人張黑子硬要娶申姬。申姬拼死不從,在洞房里咬傷了張黑子。那些強盜把她關起來,要餓她幾日,逼她順從。過了幾天,又有一個小女孩被抓上山,開始時也不從,后來被與申姬關在一起,餓了兩日,似是熬不過,答應了那些強人,便被放了出去,申姬頗喜歡那少女,心中不覺有些惋惜。
誰知到了夜里,申姬聽得囚室外面風生火起,到處有人奔走呼叫。不一會,囚室開了門,竟是那個女孩回來救她。兩個人一路逃下山去,半路上,申姬才知道,女孩不僅放了火,更把張黑子灌醉刺傷,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起來,如斯柔弱的小女孩竟有如此膽識與智謀。說得美兒也不禁多看了那少女幾眼,真是個纖弱非常的女子:
“嫩青嬌黃,粉黛玉裳,掩映天姿凝香。花腮翠藏,翩翩舞蝶穿楊。重重蕊葉相憐,似神仙青帔淺妝。武陵源頭*去,煙雨宜北望。
獨在異鄉(xiāng),誰憐孤兒淚滂。仇端無故意彷徨,韶華水殤。也擬醉霞飛,一夢遣愁腸,哪留妍麗,心事隨雨涼。整云容,浣盡顏色,素屏伴圣王?!?
申姬接著說道,她們的形跡被人發(fā)現(xiàn),追了數(shù)日,困在了這狹小山洞中。山洞入口很窄,女孩持匕首守在那里,外面人一時無法,正待去取草來熏煙,沒想到美兒一行人到,救了她們。
申姬餓了這許多天,又受了這么多驚嚇,半夜里生起病來,發(fā)了燒。這一行人里沒有良醫(yī),美兒束手無策,所幸離城尚近,遂返程去尋姬蠻他們。
誰知,短短數(shù)時辰鄭王都內(nèi)竟一個人也沒有了!一座偌大的新鄭空空蕩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美兒無法,只能帶著重病的申姬上路。正要出城之時,突然從路邊沖出個人來,跳到了美兒的車上。
美兒大驚,定神看,卻是認得的:“您是戰(zhàn)神將軍的師傅,巫賢老師是么?”
那老頭也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搖晃著大腦袋,右手撥弄自己的銀白長眉,笑道:“正是,正是。公主好記性。”
美兒問道:“您知道戰(zhàn)神和梅花公主他們到那里去了么?”
老頭道:“知道倒是知道,不過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你只管回陳國去吧,他倆都不會出事的?!?
美兒聽了,心中安定了些。 說也奇怪,她現(xiàn)在一點兒都不嫉恨梅花奪了她的至愛,與梅花在陳國的短暫相處讓她覺得有梅花在姬蠻身邊,比自己好得多。而現(xiàn)在,她的心已隨著丈夫逝去。 她想起一事,懇求巫賢道:“煩請您為申姬姨母診治一下?!?
老頭兒笑瞇瞇道:“我就是為這個來的?!睆纳砩先〕鲱w丹藥,塞到申姬口中。然后沒等美兒反應過來,便轉(zhuǎn)了身,飛縱而去。
美兒正想多問些事,但叫道:“巫老師,此去可有兇險?”巫賢是鄭國占卜第一,美兒故有此問。聽得巫賢的聲音遠遠傳來:“無恨無愛,風雪無擾;有信有義,怨德有報?!?
申姬不久便醒了過來,看她一醒,一直照料她的少女卻執(zhí)意下車,不愿和眾人一起去陳國。申姬苦勸不得,那少女之頑固讓美兒吃驚不已,最終還是留下了那少女,給了她些吃食和錢帛,并派了兩個有些武功的侍衛(wèi)護送她。
美兒看那少女身形漸遠,問身旁的申姬道:“姨母,可知道這小姐的來歷?”
申姬輕輕搖頭道:“我們交談時我倒是問過她,她只是說父親新喪,守完三七,便來這里投奔親戚,半路被劫,家人都失散了——亂世之中,真不容易。”
美兒問:“我看這少女不似鄭人,不知她姓氏?!?p> 申姬道:“這她沒有說,只說家里人平日里喚她夾竹兒。你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她對鄭人的事情頗感興趣,曾經(jīng)追問過蠻兒的事情。”
美兒問:“您跟她說自己的身份了?”
申姬頷首道:“那幾日我一直以為蠻兒已死,心內(nèi)悲傷,她頗勸慰了我一番。你怎么突然問這個?”
美兒皺眉道:“我發(fā)覺她知道姬蠻哥哥沒死的消息時神情有些異常,也許只是我多疑了吧。”
越過邊境,來到陳國,媯于的死訊已經(jīng)傳遍,所到之處,所有的陳國百姓都自發(fā)來迎靈,令美兒淚水不停。從那些普通人的口中、淚中,美兒更知道了自己的丈夫是個什么樣頂天立地而又心腸慈悲的男人。連國君媯平都迎出百里來,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的威望遠比自己高,事實上,他也喜歡這個弟弟,雖然更喜歡王權。媯于的死實不是他的本意,但事已如此,無可奈何,只能準備發(fā)喪。
媯舒從太康得訊而來,哭跪在父親尸身之前,眾人皆拉不開他??蘼暺鄳K如山崩石碎,令一旁看著的申姬也心疼。申姬想起自己的哥哥穆公來,陪著這與兒子同齡的少年哭了起來。申姬從美兒那里得知蠻兒死而復生,總算有了一些安慰,但是每每想起穆公子蘭,心中之痛,非言語所能表達。
她這一哭,又撩動了美兒和媯平,于是大家哭成一片。一片愁云籠于這宛丘之上。
眾人穿上粗麻素服,有侍衛(wèi)設起靈堂來。媯舒和美兒做為孝子和未亡人答禮,木偶般任由主管祭禮的宗老支派著做完那繁瑣的禮儀。受吊,哭泣,停靈,擇期下葬,哭孝,招魂……看著那厚厚的塵土將媯平的棺槨掩埋,美兒覺得自己的心也已經(jīng)封上了黃土。媯舒更是突然間崩潰了,人事不知。
之后的幾日,美兒每日里守在丈夫的靈前,穿麻吃粥,宿廬席草。媯舒跟著一起守過殯期后,便不知道去了哪里。而美兒卻越來越覺得那些陳國大臣來得太過頻繁,前幾日還不覺怎樣,過了初七,仍來得如此多,讓她不覺心生疑惑。這一日,剛剛送走儀幸,又有人報:“孔凝大夫到。”美兒冰雪一般聰靈,自然知道這些人所來何為,卻不便發(fā)作,只能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