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下人
第五回下人
第二年六月,福祿對李金桂說要帶錢姑娘母子離開這里了,說是王爺要修園子了,外人不怎么好住在這里,怕被人發(fā)現(xiàn),按照主子的意思帶著他們走。他們的新東家是京城來的陳世倌家,陳家是江南來的官員,飽讀詩書,父子兩人都在朝里當(dāng)差,老爺老太爺待人和氣,對下人也好。因為圣駕在避暑山莊,陳家也闔家搬到了承德城里,陳家老爺剛生了個女兒需要乳母。傻大姐可以給小姐當(dāng)乳母,喜娘還帶著個剛出生一年不到的孩子,一同來的還有個叫福祿的,雖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是老爺太太也收下了他們,福祿說只要有口吃的,什么工錢都不要。因為是老爺帶選中回來的人,說是知根知底的。
喜娘見到這家女主人時,卻怎么也笑不出來,靜靜的夜,到了陳家第一天表姐就認(rèn)出了自己,但是也不便相認(rèn)。
“洛妹妹,這里還習(xí)慣嗎?”表姐說道:“看來我們還算是有緣,正要尋個奶媽子,不想遇上了你們?!?p> “太太,你還是喚我喜娘吧,這里人多眼雜,我不想連累老爺,老太爺?!毕材镎f,她知道表姐嫁了一戶大戶人家,海寧的名門望族。
“妹妹的事,我曾經(jīng)聽你家大哥說起過,你和你娘被趕出后,我一直不知你的下落,他們都當(dāng)你已經(jīng)不在了,能在京城里遇見,這就是緣分。嬸子還好嗎?”太太說。
“我娘早死了,我一直獨自討生活,做過很多事、走了很多碼頭,你也知道我不想當(dāng)賤民做些保媒拉線的活,所以隱姓埋名冒充良人賣點力氣,前幾年一直跟了師傅在河上行船難免惹了些官非,如今有了孩子,只好幫傭為生。正好遇上太太您來挑人?!?p> 太太認(rèn)為喜娘和福祿是一對,福祿卻告訴太太:“喜娘的男人是以前自家的主人,以前他家也是詩書之家,現(xiàn)在他家敗了,在雍王府做事,混口飯吃。”
“那你那男人做什么的?”太太對喜娘的男人也感到好奇。
“也是一奴才,在雍王府當(dāng)差,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喜娘說得有些心虛,自己這個身份不清不楚的。而雍王府正是粘桿處的所在之處,當(dāng)年四爺才能見著自己。京城的官員都怕這個粘桿處,明著是個閑職,實際上如同前朝的廠尉。
也不知這位陳四爺是怎么安排的,他一定有些權(quán)勢,要不然就是陳家老太爺老爺太太都是好心人,念著自己是拐著彎的遠(yuǎn)親,也不知道這位爺是如何得知的自家的這門當(dāng)官的親戚,只怕他們收留了自己,被別人知道,要連累他們,那挖出自己來可連累的是江南眾多人,于是馬上想離開。但是福祿說既然是四爺?shù)陌才?,那就要聽,否則出了事連累的人更多。想到福祿是四爺?shù)呐笥?,他為自己都犯了死罪,偷著幫自己逃了出來,自己怎么能再害他人呢。福祿老說沒事,為朋友做些事怕什么。福祿老勸喜娘忘了過去,也不要提起舊事。
太太對喜娘很好,外人認(rèn)為她們大概都是江南人,喜娘也讀過幾本書,太太自己就是個才女,兩人之間自然有話說。除了帶孩子,她安排喜娘在廚房幫忙。
自從搬出園子,喜娘就沒見過四爺了,也不知道他人在不在承德,而過了九十月,圣駕回京,眾官員也忙著攜帶家屬回京了,而喜娘也跟著陳家回到京城居住,這就再也沒了四爺?shù)囊粲嵙恕?p> 有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四爺帶著小六子去街上走走,舒展一下經(jīng)骨,說實在一日的公務(wù)也夠辛苦,父皇竟在這段時間讓自己奔波于全國,做了很多事。但是看著做買賣的,百姓生活安康富足,竟有有絲成功感。
前面圍著群人,那是藥鋪,一女子跪在店鋪前,求著什么?!斑^去看看?!比藗兤咦彀松嘧h論著,“其實那孩子沒救了,就你那些錢,舍了藥給你,你孩子也養(yǎng)不大,他生的是富貴病,那喘起來是一輩子??!”“好歹也是條命?。 薄耙膊荒苷f藥房先生不對,就這兩月他已經(jīng)舍了不少藥給喜娘,喜娘這次非要這味雪蓮,這根本是她還不起的啊?!薄翱赡呛⒆硬恍辛税。瑳]藥救不了?!薄跋材镒约簩懙姆綔?zhǔn)嗎?藥店的方她說沒用。”
那個叫喜娘的女人跪在藥店前,據(jù)說已經(jīng)跪了一天了,懷里抱著的孩子臉色煞白,似乎隨時都有危險。四爺看見那孩子突然想起了個人,福晉那夭折的小阿哥,那孩子還有幾分象?!盃?,象那種貧婦人求藥店施舍藥是常有的。”六子說?!澳阌秀y兩嗎,我就幫個幾兩?!彼臓敽孟髣恿藧烹[之心。
六子沒多久回來了,說是那女人不要銀子,只要藥,難纏。什么病非要用貴重的藥,四爺好奇,他走到那個叫喜娘的女人邊上,“給我看看孩子!”說實在四爺并不懂醫(yī),但他心里就想著死去的大阿哥,他依稀記得福晉抱著生病的阿哥哭,現(xiàn)在情景讓他想起了這事,自己子嗣并不多,而且夭折的多雖說有什么太醫(yī),也沒救回大阿哥。他伸出手去摸那孩子,想看看孩子病得怎樣,突然孩子的母親抓住了他:“爺,救救兒子吧。”
四爺看見了這個婦人,沒料到是喜娘,一年沒見到她了,這人也長胖了不少,臉上又光鮮了很多,又加上打扮精致起來,看上去還算標(biāo)致,其實喜娘本就不難看。這在京城地面上沒料到能遇上。喜娘把他當(dāng)作了救星。
“爺快給孩子抓藥,按方子。”喜娘似乎抓住了救命的希望。
店里的伙計沒動,四爺從身上摸出了塊玉,放在了柜臺上:“抓啊,楞著干嗎?小六回頭給掌柜送錢,回去通知夫人說爺有事?!?p> 掌柜親自給抓好藥,喜娘卻沒馬上站起來,一天把她腳都跪麻了,店里的伙計已經(jīng)依大夫的吩咐給孩子用了現(xiàn)成的丸藥,孩子昏睡過去了,氣也不怎么急了。
“回家吧。”四爺扶起喜娘,人們都散去了。
四爺問,“陳家怎么會讓你出來?福祿那家伙人哪?”
“太太叫我喜娘,福大哥老爺派他去老家了,沒有一月回不來。他的那點錢也給孩子化了好多?!毕材镎f,“太太不是沒幫過我,我說好不要工錢的,可他們給孩子看病就化了不少錢,我都不好意思了,管家都說老爺?shù)腻X不夠開銷,我知道他說的是我的事,所以我不求他們。如果爺希望孩子活著就幫幫他?!?p> “方子誰開的?”四爺似乎更關(guān)心方子。
“鄔先生,他說是張舊方,孩子吃了藥能好點,但根治要孩子多活動,以前的孩子游泳多了后來就沒那病了?!毕材镎f。
“哦。”四爺說,“等藥吃完我上陳府來,再看看兒子帶些錢來?!?p> 喜娘去街上的事已經(jīng)傳到太太耳里了,一進門,太太就見到了他們兩個。四爺懷里的孩子早已睡熟?!跋材?,這人是誰,怎么可以隨便進來?”王管家喊。
喜娘望著四爺不知說什么。倒是四爺坦然:“我是喜娘的男人,孩子的爹,不信回頭你問福祿,別人喜歡叫我四爺,只不過現(xiàn)在小的也是當(dāng)給人當(dāng)差的,在雍親王府?!?p> 太太笑了:“我算是個不怎么喜歡叫人守規(guī)矩的,你這位爺啊怎么擺的都是主子的架式,也難怪,聽說你以前也是世家子弟。只是你可放心把妻兒丟在這里??!”
四爺說道:“這位夫人,我家主人一直派我在外奔波,這才回來的,還來不及來看喜娘?!?p> 王管家說:“今天喜娘可什么都沒干,喜娘,還不去干活!”喜娘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廚房走去?!疤?,你瞧這府里的丫頭整天跑到外面,叫我怎么說啊?!?p> 太太白了王管家一眼:“喜娘也算是我家遠(yuǎn)房的姐妹,不看佛面,你也得看僧面,今天她孩子不舒服,她怎么會安心?!蓖豕芗抑缓米髁T。
四爺抱著孩子進了后院的柴房,把孩子放在了炕頭,喜娘拿了藥進了廚房。四爺剛要離開,就看見喜娘被個小丫頭扶了進來。“你別走,”小丫頭叫著:“這里兩個都要人照顧,你走了誰管他們。”四爺楞了下。小丫頭還沒完了:“姐夫現(xiàn)在才找來,真不像話,你好歹應(yīng)該來看趟姐姐,姐姐這幾個月都累死苦死了,那孩子病都沒斷過。現(xiàn)在我把人都交給你了,藥呢我?guī)湍闳ゼ澹阒还芸春盟麄??!彼臓斠渤跬ㄡt(yī)理,他搭了喜娘的脈,說道:“沒大礙,休息一下就可以了?!?p> 外面有人喊:“鴛鴦死丫頭,廚房都忙不過來了。”“姐夫,看來我?guī)筒涣四懔恕!兵x鴦轉(zhuǎn)身要走。
“藥我來弄,你幫我把東西拿來就是?!彼藕驕幍氖聭?yīng)該難不倒他。四爺看看炕上的母子倆,奇怪今天怎么會為他們做了那么多,世上無不充滿權(quán)與利,父子兄弟妻妾之間的爭斗沒在自己身邊停過,可今天卻象遠(yuǎn)里離了那一切。小屋里碳爐上煎著藥,炕桌上放著一碟不知名的小菜,和兩碗摻了白米的小米稀飯。似乎這是一個溫馨的普通百姓家,雖然沒有什么精美擺設(shè),雞鴨魚肉,給人感覺是那么踏實,一種家的感覺。
整整一夜,喜娘醒來后都沒和四爺說過一句話,他們似乎又都很默契,輪流給孩子喂藥,喂吃的,四爺在天亮之前也打了個盹?!皶r間到了,要當(dāng)差去了,我要走了,你自己當(dāng)心身體?!彼臓斠膊恢趺凑f了那一段話,“對了,昨晚的小菜是什么?”
喜娘說:“紹興的霉干菜,賬房鄔先生家的特產(chǎn)?!?p> “這鄔先生是什么人?”四爺問道,好端端的,怎么這位先生那么照顧喜娘。
“他是老爺帶回來的先生,人很好的,你沒聽說過紹興師爺嗎?”
“那你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這鄔先生就是世代做師爺?shù)?,紹興有這么群人,都是一些中不了舉的秀才或者不想當(dāng)官的人,他們喜歡在衙門里的老爺手下當(dāng)謀士,雖然無職無位,卻是真正能發(fā)揮作用的人?!?p> “那個鄔先生是陳世倌的師爺?”
“也算不上吧,他是陳大人帶回來的,只是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主家,就在這里呆著了?!?p> 原來是一個落魄的先生,四爺笑了笑,他覺得喜娘不像以前的樣子,倒有點像尋常人家的小媳婦,坐在炕頭上,笑盈盈地盯著他。
“哦,那我走了?!彼臓斠x開?!皶r間不夠了,直接去府里當(dāng)差了。”天色才四更不到。
“爺,這院子里都還沒人起來呢。”
“當(dāng)差的人怎么有懶覺睡啊,我也不想起來?!彼臓斦f:“多想陪著老婆孩子暖炕頭。”他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孩子,那孩子就在自己身邊,這種感覺真好。
“等等,”喜娘從炕頭拿出包東西:“當(dāng)早點吧。”
四爺拿了點心,竟然摟了下喜娘:“謝謝你,我的好娘子,你自己身體當(dāng)心別太累了。”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樣說,好像似乎他們之間已經(jīng)共處了很久。
四爺從邊門溜出,直接奔府里里,轎夫已經(jīng)備好轎。家人也準(zhǔn)備好了吃食。喜娘的糕點塞在衣服里,也許肚子餓能吃,這種家的感覺真好,這府里那么大,怎么就沒有這種味道呢。
就著星光,轎子進了東華門,這天并沒有什么大朝會,只要時辰一到,上個早朝就可以了,朝房是大家休息的地方,胤禛正想進去,一個小太監(jiān)叫住了他,原來皇帝想見他。
不想皇阿瑪召見時,請了個安,那包點心竟然掉了出來。當(dāng)值太監(jiān)遞到皇上跟前。
“這是什么?”
“是兒臣的家人怕兒臣餓給兒臣準(zhǔn)備的?!?p> “還怕我宮里餓死人啊,我看這東西象是外面女人的吧。那帕子上繡著荷花,可是杭州的杭繡,你府上應(yīng)該沒有浙江的女子吧。”
胤禛應(yīng)到:“的確不是雍王府的吃食?!?p> 康熙帝說?!霸瓉硭麄兯鶊蟮氖钦娴?,昨夜你沒回府怪不得粘干處的安義找不到你,你自己忘了件事?!?p> 胤禛這才想起本來他約了安義夜里去調(diào)查一個案件,卻忘了,這件事簡直是說不過去,偏偏安義是皇上的人,他定會如實稟報,于是說道:“兒臣知罪了?!?p> “什么女人能讓你忘了正事?”康熙問道。
“沒,沒什么,我去看她了,她兒子病了?!?p> “哪個她?”
沒想到皇上是步步緊逼。
“就是承德山莊產(chǎn)子那個女人?!?p> “哦,是她,你去找她了?”
“兒臣沒有去找她,她兒子病了,她跑到人家店里去賒藥,是兒臣偶遇到的?!?p> “陳家人不給醫(yī)嗎?”
“不是的,是喜娘不愿意常讓陳家再出錢,她覺得對不起人家?!?p> “福祿呢,這奴才不是看管著他們,怎么不和你說?”
“陳家派他去江南了,所以不在陳府?!?p> “你那兒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那孩子現(xiàn)在沒事了。昨天陪了他一夜?!?p> “朕有點餓,不介意吃塊你的點心吧?!笨滴醯勐詭σ饪粗鴥鹤?,“宮里的點心吃多了,嘗嘗外面的。”
太監(jiān)似乎想阻止,康熙帝看了他一眼:“沒事的,這點心又不是給朕的。”
點心是幾塊桂花香糕,用江南的糯米粉磨制而成,加上核桃仁粉,最后撒上桂花粉。陳家用的核桃仁是江南獨有的小核桃,肉質(zhì)細(xì)膩,加上又是當(dāng)年的新貨,這個味道絕對是宮里沒有的。由于是做給孩子吃的,所以特別切成了手指粗細(xì)的條。
“這東西做得還不錯,看來你有口福了。想來用材簡單卻也能做出這般口味,不錯?!逼鋵嵒实勰闹滥敲炊?,只覺得這點心好吃,把太監(jiān)這里敬上的三塊小糕點全咽下了肚。“剩下的你就送給朕,朕也讓你額娘嘗嘗?!?p> 胤禛看皇上不并生氣,就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