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建國不過數(shù)十年,老一代人物多還健在。朝野一些官員是當年諸侯的臣子,歸順大宋后自然成了各級官僚。
陳省華當年是孟蜀西水縣尉,王全斌伐蜀才歸順大宋,擔任隴城主薄。
實際上,當年大宋擁天下精甲,鯨吞各國大勢已成,很多有識之士是主動投奔,也有些是國滅而降。趙家兄弟銳意進取,海納百川,人盡其才,最大限度降低滅國阻力。
陳省華雖屬于降臣,卻也無可厚非,天下哪有完人??!就是當朝太祖,不也是周世宗柴榮的親信大將嘛,欺凌人家孤兒寡母本就顏面無光,自然不會有人拿降臣說事。
陳堯咨老臉一紅,心中大恨,但他無法反駁王璇,想要駁倒王璇,必然會涉及藝祖、太宗,他還沒那膽量。
再說王璇用詞講究,歷經(jīng)兩朝很模糊,可用于前朝、今朝,也可用于當朝二帝。當即恨恨地瞪著王璇,生澀地道:“此處盡是朝廷貢生,淺嘗未嘗不可?!?p> 白袍士子并沒在意陳堯咨落了下風,反而對王璇投去贊賞的目光,淡然笑道:“在下蘇州舉子歐陽穎,表字行簡,有一問,不知閣下能否指教?”
“不敢,在下敬候行簡兄高論。”王璇從心里重視白袍士子,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在下常思前朝開國括土萬里,而國朝局面甚是局限,北有契丹虎踞、西有黨項狼視,困局數(shù)十年無法打開,卻一直不得其解,不知子正兄如何看?”歐陽穎毫不顧忌,簡直就是開局不利的翻版,隱隱對朝廷很不客氣。
一時間,眾多舉子紛紛小聲議論,如果說剛才還是驚詫,現(xiàn)在更多的是沉思,連石貽孫也不再反駁。
王璇品味歐陽潁的提問,這可不是好回答的問題,回想在歷史網(wǎng)站上兩宋士風的分析,漸漸得出結論。
北方士子絕對不會提這么敏感的問題,南方士子之所以被北方排斥,就在于他們思想過于活躍,有些時候他們的聲音是公然和朝廷相悖。
再說北人主要是農(nóng)耕士子、思想上傾向于皇統(tǒng)正朔,而南人靠著海洋、貿(mào)易、經(jīng)濟發(fā)達,思想非?;钴S。
雖然天下承平短短數(shù)十年,五代十國烙印仍存,一些不愿歸順的南唐、南漢士人猶在,這都是朝廷忌諱南人的根本所在。
南方士子不滿在情理之中,但他卻陷入兩難之中,再怎么說也要涉及本朝藝祖、太宗,說輕了不服眾、說重了恐怕觸犯忌諱,他還沒有狂妄的沒有邊際。
“此人對朝廷很不客氣??!”王璇臉色平靜,心中卻微起波瀾,指尖觸摸鼻尖。
“子正,咱們還有俗物要打理,不妨礙諸位攻讀了,就此別過,來日再做計較。”呂從簡再遲鈍也明白輕重,他可不愿意過于深入評論時政。
雖說國朝風氣開化,但他畢竟是宰相子弟,要被御史或皇城司吏士拿住把柄,麻煩可就大了。
“國朝立于亂世開國,天子仁德治國,此南北士人之幸、天下生民之幸。”王璇謀定而后動,國子監(jiān)中匯聚今科貢生,如無意外,九層都會成為甲、乙榜進士。
大宋讀書人的精華所在,打名聲的大好機會,此時不高調(diào)更待何時。
在歐陽穎看他的時候,話鋒一轉(zhuǎn),朗聲道:“以漢唐來說,兩朝疆域萬里、威震域內(nèi)。然漢前有秦、唐前有隋,兩朝一統(tǒng)天下后,卻被漢唐應天替代?!?p> 陳堯咨不待王璇說下去,譏笑道:“在場諸位那個不知?!?p> 在一些人的議論中,王曾眉頭微蹙,目光轉(zhuǎn)向王璇,似乎有所期待。
王璇沒有理會陳堯咨的挑釁,繼續(xù)道:“用在下的話說就如別人摘了桃子,還沒有來得及吃,種了莊稼沒來得及收獲,積勞成疾倒下了,現(xiàn)成的收獲都被后來人取用。”
“各位貢生既然過了會試,都是飽讀史書的才俊,必然知道匈奴、突厥,乃掠奪成性的游牧部族,早就被秦、隋打的元氣大傷,每次南下是為劫掠錢財子女而不是土地?!?p> “契丹卻在五季成就氣候,石敬瑭割讓薊北十六州后,勢力深入漢地,且耕且牧,官制仿造朝廷,大國氣候已成雛形?!?p> 王璇并不說本朝而是拿漢唐論,別具特色,亦是明哲保身之道,再糊涂也不能拿本朝說事啊!他始終都認為大宋之所以有今天的尷尬局面,是和歷史發(fā)展分不開的。
漢、唐之所以強盛在于它們繼承了秦隋統(tǒng)一的成果,秦、隋歷經(jīng)戰(zhàn)亂統(tǒng)一天下之后,又不斷重創(chuàng)北方游牧勢力,為此耗盡了國力、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覆亡,成全了后來的朝代。
大宋開國于數(shù)百年亂世,幾乎沒有可以繼承的穩(wěn)定版圖,能達到今天的局面已經(jīng)很勉強了。
再說匈奴和突厥兩個強大的軍事集團,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國家,南下的目的在于生存、財富。
契丹卻是真正意義上的半耕半牧國家,已有侵占土地的觀念。在火器尚不成熟的時代,擁有強大騎兵的契丹,幾乎成為大宋無法戰(zhàn)勝的對手。
歐陽潁聽的不時點頭,清楚王璇以古喻今的論調(diào),細細品味亦是深以為然,但隱隱另一番含義讓他有些不服,于是辯道:“子正兄高論,然五季南方各國國力衰弱,何來開拓艱辛之說?”
“正如行簡兄之言,‘若非李唐失策,鹿死誰手尚不可說’。五季南方唐、漢都是一方強國,唐滅之時尚有精兵十五萬,嶺南劉漢不過是國主誤國,廟堂上全是宦官當政,何來衰弱之說?”“南唐若有明主,依靠大江天塹、江南魚鹽礦山之利,勵精圖治、廣備甲仗,趁衰弱五季亂世,取道隋唐運河輕裝北上,直達汴上,或許可以成就霸業(yè)。可惜,一代雄主一生積累,卻被不肖子孫白白糟蹋。,以至于低吟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p> “哦?”歐陽潁一怔,白凈的臉頰上涌出一股血紅的氣色,他深深作揖道:“子正兄高論,在下佩服!”
王曾眉頭微蹙,但還是在歐陽穎之后,道:“天下事本就是一筆糊涂賬,不過子正兄能有此見解,在下汗顏?!?p> 讓未來的宰相汗顏,王璇當即就汗顏了,他急忙道:“在下隨興妄談,權當搏諸位一笑?!?p> 這話可以說相當有水平,你是高手不假,但要是高高在上,縱然說的字字珠璣,心高氣傲的貢生們也會當那是狗屎。
王璇一句恭維話,征服了大多數(shù)人,讓他們紛紛點頭稱是,至少面上帶有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