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明秀與王璇一同南下,段守轍卻在江云的建議下,請廣銳第二軍都指揮使派人護送,結個善緣。
雖然文武分治,中低級武將考校由樞密院負責,但審官院卻掌考校京朝官殿,分擬內(nèi)外任使,武將經(jīng)樞密院考校后,名冊還需發(fā)往審官院副署,否則無法磨勘。
所以,蓋因廣銳第二軍都指揮使亦是位妙人,甚至親自挑選兩名中軍衛(wèi)隊的銳卒,一切緣引王璇是王旦的侄子,王旦又兼管審官院,武官亦在考校之列。
巴結談不上,結合善緣,是人都不在意舉手之勞。
自從那天王璇虎軀一震,人品爆發(fā),鎮(zhèn)住了段守轍之后,再也沒有和明秀有過交集。
雖然疑惑明秀對他視而不見,卻有感為他說了一句話,不算雪中送炭,卻超過錦上添花。
“當日大和上為何不與我相認,平白費了幾句口舌?!奔热煌罚蹊滩蛔⌒闹幸苫?。
“貧僧前一日才遇到段大人,身份依舊尷尬,若當日冒然相認,只怕你我都擺脫不了干系。”
王璇豁然明了,與其共赴患難,不如身處事外伸出援手,好個禿驢,端地奸猾。
此時,他才有心情好好打量明秀,那菱角分明,給人剛毅、決然印象的面龐,渾身上下透出的氣質(zhì),絕不是單純的佛門弟子,他兩世為人的經(jīng)驗告訴他,這是位釋門妙人。
小沙彌名喚青蟬,頗有道門的味道,年僅十四歲,性格活潑,遺憾的是一頂青幽幽的腦殼,破壞了整體美觀。
以至于王璇每每感嘆,青蟬要是道童就好了。
青蟬是明秀的沙彌,沖散后被段守轍收留,又與明秀相遇在軍中,不能不說世間真有氣運之人,當真機緣所致。
一路上,他們擺脫了囚籠中的壓抑,逐漸深談,談論涉獵很多,幸好他也看過佛家書籍,對佛教了解一些。
明秀談吐不溫不火,落落大方,對于天下策論,民生疾苦、經(jīng)濟營生很有一套,簡直就是一個士人,至少不能完全用僧人來形容。
倒是青蟬活潑可愛,王璇認為這孩子并不青澀,看是嬉笑頑皮,每次說的做的都恰當好處,讓人不生反感。
青蟬的學識讓王璇感到驚訝,按他自己的話說,小家伙比后世某些所謂的佛門長者修為都高,竟然還看道家、儒家的經(jīng)典和詩詞,他真不知道一個孩子,竟然能學那么多東西。
不知不覺到了衛(wèi)州地界,進入了治城汲縣縣城。
他和明秀走著入城,馬由兩名公干的軍卒牽著,高個的叫張遠,矮一些、胖一些的叫成進,他們二人都是廣銳第二軍長行。
“過了衛(wèi)州,貧僧就要和施主分別了,看天色不早了,還是趕路要緊?!?p> 王璇點了點頭,明秀是洛陽法王寺的掛牌僧人,自然要取道西南去洛陽登封。
他對明秀好感多多,還真不舍分離,不過他也不是迂腐之人,權衡之下,笑道:“送君千里總有別,在下雖錢財散盡,卻力所能及上幾盤素食,權當為大和上送行?!?p> “大和上?倒是貼切?!泵餍闫铺旎牡睾呛且恍?,道:“那就讓子正破費了?!?p> 既然王璇稱呼大和上,明秀顯然不是迂腐之人,也改口稱王璇的表字,表明他們之間的關系更進一層。
兩人如同士子一般的一笑,選擇一處酒樓點了些酒菜,盡情吃喝。明秀卻婉拒酒水。
當然,明秀的桌上都是些素齋,不然被人看到,恐怕明秀會被人罵成酒肉和尚。
“大和上,佛門講究四大皆空,不食血腥,但素食上亦有蚊蟲,不知佛門怎樣處置?”王璇抱著一抹戲謔的心理,想看看明秀怎樣作答。
“酒肉竄腸過,佛主心中留?!泵餍愫芷降鼗亓艘痪洹?p> 王璇被徹底的震驚了,思維出現(xiàn)間歇性短路,這本是后世才出現(xiàn)的名言。不想今日居然在千年前親耳聽到,感覺好像有點假,卻又無比的現(xiàn)實。
真的很暈,看來生活了二十年,還是小瞧了這個時代,江湖真是藏龍臥虎,只不過被歷史的浪潮所淹沒。
“早知道上大盤羊腿就好了?!?p> “天道九為極致,尚給人一線生機,難說沒有菜蔬,和尚要餓死不成?”
“青蟬這孩子不錯,在山林中有些可惜了!”王璇臉面有些掛不住,半開玩笑地看一旁桌面上,正和兩名軍卒一起吃飯的青蟬。
明秀不置可否地道:“又沒有受戒,如果青蟬愿意,隨時可以離開?!?p> 王璇笑了笑,對青蟬招了招手,青蟬正在關注他們,立即起身過來。
王璇笑咪咪地問道:“青蟬,你可愿跟我去開封,只要你同意便可還俗?!?p> 的確很誘惑,王璇的身份已經(jīng)明了,至少能過上比現(xiàn)在更好的生活。
青蟬很猶豫,看了看王璇,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說道:“師傅,弟子先退下了?!?p> 在青蟬出去后,王璇搖了搖頭,嘆道:“沒想到、真沒想到?!?p> “呵呵,不是每一個人都向往大千世界的?!泵餍惴畔铝硕饲f的儀容,很爽朗地笑道。
“大和上滿腹經(jīng)綸,身在寺院可惜了!”王璇越發(fā)感到明秀雖然身在空門,卻有強烈的憂國憂民之心,出言試探。
“子正滿腹韜略,可惜用錯了。”明秀答非所問。
王曄一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臉色忽然一沉,正色道:“大和上對親身經(jīng)歷沒有感觸?”
對于王璇的反問,明秀面色凝重,最后卻淡然一笑,看著外面的街市,道:“子正,外面世人忙忙碌碌,所謂何事?”
“不外乎名利二字?!蓖蹊畔戮票?,笑瞇瞇地看著明秀。
明秀一怔,目光頗為吃驚,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半響,慢慢地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貧僧敬子正一杯。”
王璇目光平和,波瀾不驚地盯著明秀。
明秀把酒一飲而盡,淡然笑道:“佛道在于修心,酒是好酒,卻要量力而行?!?p> 王璇似乎明白明秀意思,亦是一飲而盡,道:“不知今日一別,何時才能相見?!?p> “有緣,自會相見。”明秀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