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世情
王璇與喬清見面是相當尷尬的，在軍職上和喬清有著扯不清的糊涂賬，他的監(jiān)押身份是資歷淺薄行都監(jiān)執(zhí)掌的官名，實際是都監(jiān)。但屬于州縣常駐兵馬都監(jiān)，地位明顯低于屯駐兵馬都監(jiān)，再說人家還有西上閣門副使的本官。
但他又有三路前陣都監(jiān)，屬行營兵馬都監(jiān)，地位在戰(zhàn)時超越了路兵馬都監(jiān)，負責監(jiān)控全軍，即便是楊延昭、田敏這些從五品的大將，也不得不受他監(jiān)控。
這些還好說，他堅持步軍不動，人家要急匆匆南撤，這個惡人是坐實在了，見了面都是挺尷尬的。
正是沒話之際，巧遇廣銳軍的段守轍來訪。
時下，段守轍已成為廣銳第一軍的都虞候，平定州兵馬都監(jiān)。當年自己蒙難時，還是由段守轍多加關(guān)照，兩人一陣問候之后，他們一同進了帳中。
王璇說道：“前年，蒙都虞候大恩，下官感激不盡?！?p> 段守轍對王璇的謙讓有些惶恐，畢竟人家是進士，又是三路前陣都監(jiān)軍務(wù)，他不敢托大，急忙道：“些許小事，大人何必掛牽?！?p> 喬清不太明白王璇與段守轍的關(guān)系，心情倒是一片大好，軍中忍受許久，他幾乎彈壓不住軍卒們的情緒。
可好南撤的帥令下來，軍卒們無不雀躍，一場幾乎是肯定的嘩變瞬間化解。
他是大大松了口氣。腦袋一懵，興奮地說道：“大人，我等正加緊收拾行裝，后天就可以拔寨南歸?！?p> 頓時，王璇臉色沉下來，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這些日子讓諸君操勞了?！?p> 段守轍很清醒，他的部隊是不可能撤離的，在喬清不合時宜的話后，急忙使了個眼色。
喬清懵然明白過來，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王璇可是最堅持步軍主力留守的人，在人家面前提南撤，不是得罪人嘛！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段時間王璇已成軍中罵名最多的人，有人甚至要聚眾去縣衙殺人，恐怕撤軍完成后，也是王璇罷官議罪之時。
想到這一層，心中坦然了，僅僅一笑，又說道：“今日天色不早，末將請大人留在軍中，吃上一杯?！?p> 汴京大內(nèi)，垂拱殿內(nèi)。
馮拯臉色通紅，嗓門高昂地說道：“陛下，現(xiàn)五萬大軍正在收拾行裝，不日就可南下，其余諸軍也能安下心來等待，陛下大可寬心，絕不會再現(xiàn)蜀川亂事?！?p> 趙恒臉色很不好看，連李沆、呂蒙正、王化基、陳堯咨四人的臉色亦是不好看，紛紛暗付哪壺不開提哪壺。
四川路成都駐泊禁軍嘩變，是開國以來未曾有過，給趙恒的刺激相當大，馮拯竟然再提舊事，當真撩老虎須子。
不過，他們都能看出來，馮拯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呂蒙正看了一眼李沆，淡淡地說道：“陛下，臣以為王顯南撤五萬大軍，無需過急，需緩緩退去，以免軍卒歸心太重，在路上發(fā)生意外?！?p> 表面上看，呂蒙正是持平而論，但馮拯和陳堯叟明顯聽出其中味道，實在婉轉(zhuǎn)的支持王璇。
馮拯有點不可思議，平日里呂蒙正從未公開對王璇方略評論過，今日怎么會在王璇方略即將失敗之際，逆風而行，相當奇怪。
但他并未多想，只是心下對呂蒙正多鄙夷了幾分，暗道呂蒙正言過其實。
趙恒輕輕頷首，此時他也很亂，心下對王璇也很惱火。
如今，朝野上下呼聲一片，引論王璇以一人臆斷，置河北饑荒于不顧，把放賑京東水災(zāi)區(qū)的錢糧拿走不少，十幾萬大軍勞師久頓。
御史臺的彈劾幾乎天天都是，印銀臺司上來的彈劾折子，都能放一箱子了。甚至連三衙、三路都部署司也破天荒地彈劾起文官，一時間群魔亂舞，各顯文筆口才。
“大軍南歸之心甚急，豈能磨磨蹭蹭？”馮拯不滿地瞪了呂蒙正一眼。
“陛下，如今朝野已形成燎原之勢，大軍雖然開始撤退，但京東、河北災(zāi)情已無力補救，臣請陛下嚴處?！标悎蜊挪皇r機的遞上一句，語氣中充滿濃濃的煞氣。
呂蒙正甚至李沆的眉頭微蹙，暗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怎樣去整人，端不為人子。
呂蒙正正要說話時，李沆卻說道：“陛下，此時要務(wù)是徐徐而退，各軍便宜到附近州郡就糧，立即把錢糧挪到河北、京東救災(zāi)?！?p> 王化基沉吟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沆，緩緩地說道：“陛下，李大人的有理，凡事以民生為重。”
此時都堂三位宰相認識上基本一致，讓馮拯、陳堯咨一陣氣悶，但他們又沒有辦法對抗。
兩府雖然并重，樞府卻執(zhí)掌兵柄，粗人之首，地位自不比中書門下。朝堂班列中宰相居左、樞密使居右，宰相地位在樞密使之上，三位宰相在觀點上一致，樞府只能退而求其次。
趙恒心中煩悶，有些不滿地說道：“好了，就按宰相說的，大軍徐徐后撤，馬軍留在威虜軍待命，擬旨罷王璇三路前陣都監(jiān)，都堂加緊河北、京東生民救災(zāi)事宜?！?p> 大家都松了口氣，畢竟還算是符合各方意愿的結(jié)局，步軍主力退了下來，朝廷關(guān)注重心轉(zhuǎn)到了民生上。
雖然，趙恒對王璇處置的第一步并不嚴重，但撤去三路都監(jiān)，可以說發(fā)出了罷免王璇的信號，以后的事當然要等待以后清算。
馮拯淡淡一笑，看了陳堯叟一眼，暗道總算讓那黃口小子吃了一次大虧。
李沆也沒有做聲，對于趙恒的處置，他沒有話說，王璇堅持的的確很過份，應(yīng)該讓這個年輕人吃些苦頭才是。
至于趙恒留下馬軍部隊，大家都沒有反對，契丹在炭山的主力大軍還沒有散去，一塊陰影還是壓在大宋君臣的心頭，這也是王璇的堅持，為何能勉強延續(xù)今日的重要原因。
瑞仙宮內(nèi)，劉娥臉色不虞，心事重重，她萬萬沒有想到王璇斷言失敗，當初是看好了王璇，也是為自己的將來，賭上一把。
卻不曾想到契丹大軍還在炭山游樂，朝廷中已經(jīng)鬧翻了天，甚至有禁軍嘩變的危險。
想想后果，一陣寒意襲來，心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為何獨獨看好王璇，下了大力氣謀取都監(jiān)，又搭上許多好話，事情已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后果——她已開始盤算了。但趙恒疲憊地來到她這里，一時不知該如何說，當趙恒猶豫良久，說出罷免王璇三路都監(jiān)之事。
劉娥一顆心忽然放了下來，她對趙恒是相當了解的，朝野怨恨，自然要有替罪羊。
不把王璇一拿到底，說明趙恒還要給她留下幾分面子，當下模棱兩可地說道：“陛下明斷，無論契丹去留，陛下都給天下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