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璇第五封奏折剛到汴京的第三天,他本人也奉旨來到京城,而且是奉旨快馬南下。
剛進了城還沒有來得及回家一趟,就有中使把他引入大內(nèi)垂拱殿,一身行頭還沒有換,風塵仆仆的,按說外臣不曾沐浴更衣面圣,那就是大不敬。
不過,有圣旨急召,河北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小節(jié)也算一帶而過,御史不會過份找事。
一個小小的知縣,不過是從八品,一身綠袍,竟然站在垂拱殿上。
前面是都堂、樞密院一干大佬,他心中盤算著卻不敢開口,沒有問到他強出頭,那時沒事找扁,不要說一干大佬,就是殿中侍御史也能把直接他拿下。
都堂和樞密院明顯是兩個陣營,雖然都堂幾位相公并沒有完全采用他的策略,但仍然能看出都堂的意圖,類似于他的大縱深防御。
僅此而已,卻沒有他所建議的精華,實際是太宗時代戰(zhàn)略的修改,馮拯、陳堯叟把持的樞密院,完全支持河北諸將,理由很簡單,來不及了。
趙恒對眾位大臣紛爭不滿,無意中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王璇,這才想起宣召王璇前來的意圖,立即強打精神,說道:“王卿家自遂城來,前方形勢如何?”
在場兩府重臣雖從官塘中了解前線形勢,但能從第一線下來的人那親耳聽到,總是好的。
馮拯、陳堯叟對王璇策略不感冒,那都是政見不同,并不影響他們認真聽取王璇對前方形勢的講述。
王璇急忙出了班位,把前方形勢大致一說,與在場重臣了解并不多大差別。
此時,在威虜軍已匯集十余萬大軍,其中騎兵就有四萬多,可以說是太祖皇帝之后,大宋馬軍最豪華的陣容。
馬軍可真不容易養(yǎng),不僅要選擇最孔武的騎士,裝備最精良的武器,進行長期嚴酷的訓練,戰(zhàn)馬也選擇最好的河曲馬,再不濟也要吐蕃河湟馬。
一名騎兵所需費用,相當于十名經(jīng)過嚴格訓練,裝備精良的重甲步軍軍卒。
“以目前態(tài)勢來看,我軍過早集結,十余萬大軍近邊布陣,喪失主動,不說每日消費近萬,單是存糧就不足以支撐太久。”
王璇在最后簡練的幾句總結,讓在場重臣情不自禁地吸了口冷氣,其實在場的哪個不是當世俊才,豈能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方略既定,大家不說而已,就是盼著契丹大軍如他們的謀劃,準時對威虜軍發(fā)動強大攻勢。
趙恒卻驚出一身冷汗,作為天子,他非常明白糧草對于大軍的重要性,急忙問道:“糧草可以支撐多久?”
呂蒙正作為首相,自然免不了出來說話,他淡淡地看了王璇一眼,說道:“若足額供給軍用,可以支撐三十余日?!?p> “三十余日。”趙恒點了點頭,要是能夠支撐二十余日,完全可以打上一仗,當下舒了口氣說道:“看來是足夠了?!?p> “陛下?!蓖蹊q豫再三,終于忍不住高聲說道:“臣斷定契丹大軍必不會在近期南下,甚至不會在九月南下?!?p> 此言一出,不僅趙恒詫異,連在場的兩府重臣臉色也不好看,算準了今年幾月開戰(zhàn),也不算太大本事,畢竟契丹每次南下幾乎都有規(guī)律可循。
但要說臨戰(zhàn)前夕,一個知縣預測開戰(zhàn)準確時間,那可太逆天了,簡直可以被稱之為妖孽。
饒是王旦如此沉穩(wěn)之人,心中也暗暗打蹙,目光中充斥著不滿。
馮拯不屑地一笑,道:“那王知縣,可曾判斷契丹人幾時南下?”
言下之意非常明確,有本事你就再算算,就差罵出嘩眾取寵的話了,在場重臣沒有一個人說話,盡管大家都明白王璇后面的意思,更明白后果。
王璇絲毫不畏懼馮拯的目光,反而直接迎上去,冷冷地笑道:“敢問馮相公,如果契丹兩個月不來,身處威虜軍十余萬大軍的糧草如何籌集?”
兩個月,在場的重臣都吸了口涼氣,王璇話中已透露出其判斷的時間,如果真是兩個月,不要說軍費開支將達數(shù)十萬金,單就近糧草肯定支撐不住。
沒有人敢下結論,即便是王旦、呂蒙正也不敢,在威虜軍的十幾萬人,是朝廷在河北的全部家底,在場的誰敢單憑一句話輕率決斷。
馮拯臉色頓時通紅,他萬萬沒有想到小小知縣,竟然會在垂拱殿上頂撞他,著實的惱火。
當下,他也不在乎王旦在場,瞪著王璇,厲聲喝斥道:“不知天高地厚,你一個知縣,對整個河北、河東能有多少了解,契丹會如你所愿?”
太過分了!甚至連陳堯叟也連連嘆息,要說王璇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算了,畢竟是年輕人,馮拯在垂拱殿內(nèi)高聲呵斥,幾乎就是失態(tài),實在有損樞府執(zhí)政身份,連殿中侍御史也臉色不予。
趙恒心中很不高興,同樣對王璇質(zhì)問執(zhí)政很不滿,但他想到劉娥的話,心中不免一動,沉聲問道:“王卿家,如此說契丹會在十月南下?”
眾人一怔,他們心中都存在著不能問的疑惑,沒想到趙恒竟然如此直白地問了出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王璇此時有點傻了,他壓根就沒有想過怎么去回答,更沒有想過天子會問,總不能說十月十六日,威虜軍爆發(fā)騎兵大會戰(zhàn)吧!在場的各位還不立馬把他當成失心瘋。
在一瞬間里,心中那個悔恨啊!穿越小說中別的主角在皇帝面前的王八之氣,那些笑傲朝廷玩轉名臣的牛叉,怎么就沒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雖然有牛氣的時候,但總是不太如意,好像這位天子對自己也不是特別親密。
此時,王旦為了避嫌,是不能開口的,陳堯叟雖然對馮拯失儀不滿,但他們同在樞府、休戚與共,這時候不能不出來說話,于是出班說道:“陛下,近邊布陣時王監(jiān)押也在場,既然能料到今歲戰(zhàn)事,必然能知契丹何時南下。”
王璇當即就心中罵開了:這牲口這他娘地毒。看上去是為他解圍,實際上是延伸趙恒的問話,把他徹底逼到墻角上,要他把去年的事也要徹底交代。話語中,稱呼他監(jiān)押,真接把他劃入武將一途,其心不言而喻。
當真刀鋒中一抹流蘇,一刀砍下,自己縱然死不了,這輩子也就別混了,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