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連城教訓了徒弟,這才回過頭來,“子堅,去忙吧,我和道兒說說這鍛造之事?!睆垯德牭竭@話,就告辭離去了。
張道看到如此,歐大師是鐵了心讓他說點什么。不說一些有關煉制鍛造方面的東西,是定然不行了。絞盡腦汁,也就只想起來一些含碳量,雜質這么一些東西。但是怎么表述出來,就不那么簡單了。后世一個初中生,對于鋼鐵成分的了解,都比現(xiàn)在的大匠清楚。中國古代的技藝,大都是在實踐之中獲得,又傳承下來。至于具體為什么要如此操作,為什么有如此結果,就說不清楚了。
就拿釀酒來說吧,古人的釀酒技藝可說登峰造極了,各種酒品各種香型層出不窮。古人知道哪一道工序如何做,哪一道程序這么做會得到清香型的酒,但是如果那么做就會得到醬香型的酒。可古人卻不知道,釀酒是靠發(fā)酵,是靠微生物的活動進行這一過程的。所以,張道想把后世關于鋼鐵的,這些微觀上的東西說給歐大師聽,讓歐大師聽了明白,又不會感覺張道所說不是這個時代的東西,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兩人走出匠房,朝歐大師家里走去。歐大師家,離匠房不遠。雖說張家并未給歐大師這個供奉安排固定的差事,歐大師也只是三兩年鑄造出一兩柄好劍交給張家。但是,張家還是給歐大師一個身份的象征,涼州少府。名義上涼州所有建造工程,軍器打造,都歸歐大師轄制。當然,這只是個身份而已,歐大師除了偶爾來軍器匠房看看,其他的一概不理。倒是整日在家中鑄劍之余,享受一番天倫之樂。
兩人說話間已到歐大師家里。歐大師雖有此等技藝,在涼州又有如此身份,但是府邸卻甚是普通,無出彩之處。府門還算高大,但是古樸沉穩(wěn),房舍也無太多雕琢痕跡。張道每次來,都感覺歐大師果真是性情高潔之人。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兜赖陆洝分羞@句話就是歐大師的寫照,這是三叔公評價歐大師時說的一句古言。其實對于這句話,張道曾經的理解恰恰與老子原意相反。張道以為是吃美味大餐,穿華麗衣著,居安定之所,與世俗和光同塵。三叔公聽了張道如此解釋之后,指著張道鼻子氣得發(fā)抖。若非養(yǎng)氣功夫了得,張道估計要有皮肉之苦了。之后張道才從三叔公的講解之中知道,對于這一句,自己的確斷章取義了。
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這才是老子的思想所在,鄙夷積極胡為,提倡消極有為或是消極無為。莊子曾經給這句話一個完美的注釋,用白話文說就是這么的,一個知識無比淵博的高人,這個人在一個落后的村子里住,他既不教大家文化,也不教大家科技,和大家一樣過著落后的生活,和大家一樣有純樸的喜怒哀樂,吃什么都覺得是好吃的,穿什么都覺得是好看華麗的,住什么地方都能尋得內心的安定,什么樣的風俗都能使之得到快樂,后來無論是知識分子還是平民,都一致認為這個人是圣人。
古人的思想,那自然是很難理解的,特別是古圣先賢的思想。他們都不是一般人,而張道卻是地地道道的俗人,只想生活安定,家人健康,宗族興盛。站在張道這個普通人的角度,自然很難理解圣人們的思想。不過,這卻并不妨礙,張道對于歐大師高潔品德的敬佩。
“道哥哥,嘻嘻嘻,你來了,幾天沒來了。爺爺也不讓我去找你,說你有大事?!?p> “若曦,道兒的確是有事,今天我還是從匠房把他揪過來見你的!”
張道感覺很無語,歐大師說慌話說得這么自然。他是把自己揪過來見歐若曦的?分明是說他的鑄劍呢嘛。
歐若曦是歐大師孫輩中唯一的女孩,加上歐大師兩個孫子都已經及冠出仕,歐若曦又是最小的,所以,在歐家獲得的疼愛那是無與倫比。歐大師和公主對他更是疼到骨子里,隔輩親隔輩親,果真如此。
“爺爺,道哥哥有事,你還讓他過來干嘛,耽誤了怎么辦。他有空了,我再去找他就是了?!?p> “……”該歐大師無語了,唉,說謊話果真是有報應的。
“若曦,這還沒怎么呢,就只幫你道哥哥說話了!”
這次說話的卻是一位老婦人,雖然臉上皺紋已很多,但是卻不會破壞她的形象,反而給人安詳之感。渾身普通裝束,并無太多配飾,但高貴氣質不減半分。這位自然就是精絕的公主,歐大師的媳婦了。
張道上前,躬身見禮,“公主奶奶,若曦是太明事理了?!?p> 歐若曦聽到奶奶說的話之后,臉就變得紅撲撲的,張道這么一說,她趕緊站到張道旁邊,連說“就是,就是,我就是明事理!”
老兩口看著兩個小人兒,想著以前的自己,相視一笑。兩個孩子從小就親近,張道小時候身體弱,若曦還充小大人照顧他。如果以后能夠……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公主拽著歐大師進屋里,歐大師想起找張道來的初衷,本來是要叫上張道直接去他的鑄劍房的,可是怎奈公主堅決,沒辦法,還是被扯進屋了。見兩個老人進屋,張道他倆才說起話來。
“道哥哥,你有什么大事??!多長時間忙完呢!”
看著若曦的眼神,張道莫名的有一種幸福感。伸手摸一摸若曦頭頂,把她綰好的的發(fā)髻弄亂,自己就開始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道哥哥……”若曦的粉拳落在張道身上,張道卻還是一直笑。若曦臉上是氣惱,心中卻是甜蜜,小女孩的心思,誰又能弄得懂。打著打著,看張道還笑,她也就不打了,跟著笑了起來。
這一會兒,張道感到了片刻的寧靜,片刻的美好。張道知道自己在這一世,又多了一個需要保護需要珍惜的人了。哪怕拼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張道剛來到這個世界,是很迷茫的。在二十多歲的靈魂之中,沒有親人,沒有兄弟,沒有朋友,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強烈的不安全感。所以遇見師父就極盡全力,拜師,學藝。曾經多少個夜晚,都是在孤寂的煎熬中未曾入睡。
但是,三年之后,父母對自己無所不至的關懷,張進張遼張達幾人之間純真的兄弟之情,祖父時而嚴厲時而流露出的和藹,大伯二伯的慈愛,師父的授藝和關切,就連三叔公那近乎苛刻的嚴厲也顯得有些可愛,還有這個女孩如同大人一般拙笨卻真誠的照顧。
這些都成為張道這一世沉甸甸的責任,但是這責任不會給張道帶來壓力山大一般的不適。相反,有了這些責任,張道反而沒有了起初的無所適從。張道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知道了自己應該干什么,這些都是因為張道知道了這一世他活著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