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落城雖是下縣的縣城,但終究比廣寧更加遠離漢匈邊境。民眾的生活較之廣寧,自然更加安定祥和一些,縣城相對也就繁榮了一些。此時,下落城中,對著城門的主街道,已經(jīng)被城里城外民眾們的穿梭,鉤織出了剝離于邊塞荒涼之外的生氣。
對于這一絲生氣,看在於單眼中,除了人更多了一些之外,就只剩下他慣常的去觀察這些人中的青壯有幾何,老弱有幾何了。不得不說,於單這種最簡單最原始的方法,恰恰能夠看得清一城一地,在戰(zhàn)時抵抗外侵的韌性強弱。
不待他分辨的清下落城在匈奴鐵騎面前的韌性,下落城的最高官員縣長和附近軍營中的一名六品和戎護軍就已經(jīng)匆匆迎了上來。於單既然戒心甚重,此時自然是和匈奴士兵們待在了一起。策馬上前的是一名懂得漢話的單于帳下官員,還有護衛(wèi)左右的兩名匈奴士兵。
那名縣長與和戎護軍,在於單眼中自然是小人物。單于帳下的官員將表明自己身份的文書與旌節(jié)示之兩人之后,兩人一通場面上的歡迎話語,領的氣氛很是融洽。
不知是出于何種心思學習了漢話的於單,打心眼里瞧不起這些嘴上順溜,卻百無一用的漢朝官員。但也正因為他瞧不起兩人,所以,當兩人阻止他策馬入城時,才令於單意料不及。
最終,以免街市策馬踐踏民眾的理由,在於單那里自然不會成立。於單很是干脆的拒絕了兩人之后,顧不上那名他分不清是縣長還是縣令的臉色的變化,已經(jīng)騎馬帶領勇士進城了。
看到實是不能阻擋得住驕橫的匈奴人,那名縣長和和戎護軍不得不派人趕快勸離道路上的民眾,免除事故的發(fā)生。
對此,於單很是有些得意于自己的強悍和對漢朝官員的無視。
接著,不知是否是下落城官員,不滿于於單蠻橫無理??傊?,於單內(nèi)心盼望的,在廣寧城中曾經(jīng)享受了的,令他們垂涎三尺的美食,令他們挪不開眼睛的美女,令他們渾身舒泰的綢緞衣物,以及令他們感嘆神奇的精巧的物件……
這些,都沒有出現(xiàn)在於單想要它們出現(xiàn)的地方!
清淡的食物,粗鄙年老的男侍者,麻布做成的被褥,以及寒酸得過分的臥室……
於單很憤怒,也很想發(fā)作一番。
不過,他終究是匈奴的右賢王,雖然看著蠻橫急躁,但還是有一份隱忍的。想來,若他只是一味的蠻橫,也不會在草原上博得不弱的名聲和威望。
為了父親的戰(zhàn)略,為了自己的將來,於單還是不情不愿的度過了一夜。
一夜無話,但顯然於單并沒有睡好。卻不知是心有所想,還是睡不慣寒酸的硬板床。
睡眠質量不好,第二天的心情自然不會美妙。再加上下落城縣長與和戎護軍火上加油似的話語和表情,終于令得隱忍了一夜之后的於單,在第二天早上爆發(fā)了。
看著下落城官員有些蔑視的目光,聽著那名和戎護軍明顯陰陽怪氣的話語,於單終于在怒極之下,拒絕了下落城官員以及和戎護軍的提議。
拒絕兩人的時候,於單心中賭氣般的想著,匈奴勇士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
但在出城半日之后,於單終于消了心中怒氣,心思也活泛了下過來。卻也只能恨恨的罵句,中原人果真狡詐!
進城之前,於單是滿心要等著漢朝官員再次提出軍隊護送的提議的。
為了他一行能夠順利完成父親的戰(zhàn)略目標,為了能夠成功將漢朝公主迎娶回匈奴大草原,為了能夠在將這一份沉甸甸的功勞拿到手的同時,少損失幾名他寄予厚望的勇士,於單原本已經(jīng)決定,接受漢朝官員的提議。
但是,結果卻總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漢朝的官員的確如同於單所想的那樣,再次提出了軍隊同行護送的要求,但卻被原本打算答應的於單,再次蠻橫的拒絕了。甚至,於單已經(jīng)來不及去聽單于帳下謀士的建議,就策馬出了下落城。
冷靜了半日之后,於單終于能夠靜下心來想一想其中的關竅。
在廣寧城時,於單正意氣風發(fā)、躊躇滿志,自認有兩百勇士在手,沒有漢朝軍隊的插手,漢境之內(nèi)就能任自己橫行無忌。故此,自然毫不猶豫的就拒絕了廣寧主簿和護烏桓校尉,關于派兵護送的提議。
當時的於單,還在為了看出主簿和護烏桓校尉心中的小心思而洋洋得意。直到遭遇突襲次數(shù)的增多,於單的心里才悄然發(fā)生著轉變。不論是為了自己的安全,還是為了更多的保留下被他甚為看重的二百勇士,抑或是為了自己回到草原時免得因為傷亡慘重而可能遭遇的尷尬,於單都不再認為應該再次拒絕漢朝官員了。
可是現(xiàn)在想來,在下落城里,自己因一步步的不順心而積攢下來的怒氣,最終爆發(fā)在了那名縣長提議,用軍隊護送他們使團的時候,還是令得於單很是有些后悔。
除了后悔自己的莽撞,痛恨漢人的狡詐,於單對于這種狡詐,竟有些警醒起來。這對于張道他們,卻就不知是好是壞了。
越過下落城南的河流,於單一行朝著涿鹿城的方向進發(fā)。一路上,於單反思了自己的莽撞,但心中的憋悶卻是有增無減。
人總是這樣,明知道是自己的愚蠢,被旁人利用了,卻是反思自己愚蠢的少一些,而憎恨旁人的多一些。
能夠很深的反思自己的莽撞,於單已經(jīng)算是超出常人不少了。又因為那名縣長與和戎護軍在他面前,的確是真正的小人物,故此他也沒有將兩人放在心中。
如此一來,憋悶和郁郁就是不可能避免的了。
涿鹿城距離下落城只有數(shù)十里,於單本是打算午時趕到涿鹿城,下午繼續(xù)前行的,可此時卻已經(jīng)改了主意。他準備更晚一些到涿鹿城,在涿鹿城中住上一晚。明日出發(fā)之時,即便城中官員不再提及軍隊護送之事,於單也會主動提出要求。
此時,不是顧及面子的時候,而是應該考慮回到匈奴大草原之后的事情。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說的或許就是匈奴右賢王於單的心思了。
午間休息時,突然出現(xiàn)的襲擊者,令於單再次改變了自己的打算。卻不知他這次改變,令得自己九死一生,差一點就再也回不到,他心中視之為自己囊中之物的大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