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玄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抽離了最后一絲力氣。他整個人幾乎倒在北牧雪懷里。北牧塵的余光看見，臉上的表情十分難看，一扭頭別過視線。
翼都位于零域的邊緣地帶，在整個世界版圖中就像一粒芝麻。長老的結(jié)界壓制了人們的靈力長達上千年，如今別說無字，連帝字和戰(zhàn)字都是屈指可數(shù)。如果被外界的戰(zhàn)火波及，以翼都的實力，根本無法自保。東西兩地的矛盾在這戰(zhàn)火面前確實變得微不足道了。不過是兩只螞蟻之間的斗爭。自己是多么渺小，這么久以來，到底在堅持什么？仿佛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北牧雪的臉就在眼前，他的視線已經(jīng)變得模糊，只能隱約看見她的輪廓。凌玄吃力地仰著頭看著北牧雪，那雙混沌的雙眼流下兩行熱淚。
他此時多想拋開這該死的血靈術(shù)，凈化去一身的災氣，變回以前的那個自己，把眼前這個人緊緊擁在懷里。
百里靈晞忽然回頭，仿佛聽見了什么動靜。她走了出去，池魚跟在身后。
偌大的白玉階梯上只坐著一個人，他雙手搭在膝上，幾分閑散和漫不經(jīng)心。底下的人忌憚地看著他，不敢踏上臺階一步。
是煜晗。
百里靈晞在他身后不遠處坐下，好奇地看著煜晗。
“你們來這里想做什么？”
底下的人面面相覷，都不敢抬頭看煜晗，有人悶聲喊：“你們總得給個說法吧！憑什么搞這個結(jié)界封印我們的靈力！”
煜晗雙手搭在膝上，點點頭道：“是啊，不如我們一起去東地找長老問問？他們雖然死了，靈也許還沒散。”
他七分認真三分戲謔的語氣令人惱羞成怒，底下的人喊：“你別在我們面前裝不知情！你們就是想用這種方式永久地統(tǒng)治翼都吧！”
煜晗擺擺手，眼眸里一片百無聊賴，“光影早就解散了，沒有人要統(tǒng)治你們。凌玄身上還帶著封印東地的血靈術(shù)，這道封印每一刻都在煎熬他，你們不感謝他，還因為一件與他無關(guān)的事情來討伐他。我倒是無所謂，只是把他給氣死了，血靈術(shù)一破，吃虧的是你們。”
底下的人臉上一時露出恐懼、驚疑不定的神情。煜晗道：“上來呀，你們不信，上來看看不就行了？看看凌玄被血靈術(shù)熬成了什么模樣。”他話音未落，底下的人神情驟變。煜晗的表情漸漸凝住，一回頭，果然看見北牧雪扶著凌玄走了出來。
那道常年裹在他身上的黑色斗篷被撤去了，他形似一具佝僂的骷髏，早以看不出他本來的面目。
底下一片噓聲。
“天吶，那是凌玄？”
“看他額間那枚黑色的菱形印記！那確是凌玄！整個翼都有那個印記的人只有凌玄一人，那是金印，傳說有嬰孩出生時便攜有巨大的靈力，幼小的身體承載不住，便會生出金印容納靈力。凌玄就是這樣的嬰孩！”
“他居然是凌玄？傳說中俊朗挺拔，面色如冰，額間一枚金色印記，竟然是這個模樣…”
“那印記已成黑色，說明他的靈力已經(jīng)枯竭了吧。”
“竟然成了這模樣…”
百里靈晞不由得站了起來，底下的議論令她心驚。她對眼前這個人從來沒有了解過，也不知道他的從前與現(xiàn)在有多么巨大的變化，但從人群的議論中不難感受到。一個一出生就因靈力巨大而生出金印的人，是多么的強大，耀眼，令人矚目。
百里靈晞不由得移動視線看向他。他的表情怎么能如此平靜。一個曾經(jīng)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啊，如今跌進了塵埃里，如此巨大的落差，他的臉上竟然沒有一絲痛苦的神色。
她的視線不經(jīng)意地掠過北牧雪，頓時就震住了。凌玄臉上沒有出現(xiàn)的痛苦，在她的臉上一覽無余。那張好看生動的臉，眼底凈是悲傷。
她愛他…
百里靈晞低了低頭，心里生出一個聲音。為一個人感同身受的痛苦，是愛。
公孫斂走下階梯，肩頭伏著一條小白蛇，雙手握拳垂在身側(cè)，赤著腳?！按笕苏f，長老的過錯他愿意承擔…”
公孫斂話音未落，底下叫起來：“開什么玩笑！他身上有封印，萬一影響到封印怎么辦！”
公孫斂的唇角冷冷地扯了扯，道：“血靈術(shù)，術(shù)者一死，就會無解?！?p> 底下的人一愣，立即就有人大喊：“那他快去死吧！”
接著是聲音不大不小的議論：“反正都這樣了…活著也沒什么意思?！?p> “不如一死，后人還會感謝他的血靈術(shù)封印東地保衛(wèi)了西地?！?p> 煜晗的眼睛厭惡的瞇了瞇，透出一股冷意。他起身，底下的人頓時害怕地退開了一段距離，議論聲也戛然而止。
凌玄看著這一切，竟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他生來就與眾不同，強大的力量賦予了他更多的責任，也讓他倍加孤獨。他不屑知道別人是怎么想的，無心去理會世人的骯臟和虛偽，就像救世主俯視蒼生一般，怎么會跟凡人計較呢。但血靈術(shù)帶來的反噬一點點虛弱他，讓他跌下云端，變得甚至不如一個凡人。他無力再扛起拯救世界的重任，他試著把自己當一個普通人。竟然如釋重負。
“不想死就滾?！膘详蠌堊焱鲁鰩讉€字，底下頓時溜得干干凈凈。
凌玄的嘴唇動了動，沙啞著聲音道：“你脾氣還是這么差。”
“你出來干什么？”煜晗微微皺眉。
凌玄似乎是站累了，嘆了一聲，道：“進去說吧?！?p> 兩人進了大殿，其余人在外等候。百里靈晞低頭思索著什么。
今天的動靜應(yīng)該是澄夜那邊策劃的，但如此輕易的就被化解了，澄夜他們應(yīng)該也能預想到這個結(jié)果，為什么還要這么做呢？
百里靈晞隱隱地不安起來，天空中盤旋著沉悶的烏云，潮悶的空氣令人喘不過氣來。
大殿內(nèi)。
凌玄開口，卻是說了三個字：“對不起?！?p> 煜晗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凌玄繼續(xù)道：“當年如果不是你，我早跟長老們一樣死在東地了，但我卻在你身后把你打進了曼陀羅河，把你封印入極山，自己返回了西地。”他愈發(fā)說得吃力，扶著大殿的柱子，輕輕地靠在上面?！爸灰驗槟闵砩狭糁鴸|地的血，長老對你的忌憚，人們對你的偏見，還有我對你的防備和背叛…煜晗，你就不想解開這之間的誤會嗎？”
“你想說什么？”他的臉上仍舊是波瀾不驚，語氣卻像墜入了冰窖一樣，發(fā)著寒氣。
“長久以來，長老們想停止戰(zhàn)亂，認為控制住靈力的源頭就能制止一切，但紛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翼都的戰(zhàn)力被壓制到極低，外界戰(zhàn)亂一起，翼都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東地不應(yīng)該繼續(xù)被封印?！绷栊謫〉卮鴼?，抬頭看向煜晗。
煜晗一撇嘴角，冷眼看他：“你指望東地的人保護翼都？在那之前他們也會先屠了西地?！?p> “那也比死在外族人手里好！”凌玄奮力地撐起身子，眼里竟然浮出淚光。
殿內(nèi)一時寂靜無聲。煜晗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澳阏f什么？”
“無論東地多么荒蠻，終究是我們翼都的土地，我想，這件事，沒有人比你更有話語權(quán)。你應(yīng)該去做這件事，救救你的母族?！?p> 大殿內(nèi)發(fā)出一聲巨響。北牧雪和公孫斂沖了進去，殿內(nèi)燃著大火，煜晗從火里走出來，氣得頭發(fā)絲都豎立了。
百里靈晞跟上去，邊回頭一看，殿內(nèi)一片狼藉，只有凌玄所站的地方完好如初。她跟著煜晗下樓，道：“怎么了？你怎么用靈力了？你的傷還沒好?！?p> 話剛說完，煜晗就刷的不見了。百里靈晞?wù)驹谠?，與池魚相視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