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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雨仙蹤

第五章 夜月涼秋水,微風(fēng)瘦野云

鬼雨仙蹤 鬼雨 11552 2005-07-31 13:28:00

    六月底,考試結(jié)果揭曉,梁山伯的成績相當(dāng)不錯,竟然在千余名考生中高居第一位。

  不過這只是筆試的成績,真正的考核并沒有結(jié)束。要想入仕,還要經(jīng)過很重要的一關(guān),那就是九品中正制的考評。

  所謂九品,就是九種等級,中正,則是負(fù)責(zé)仲裁評定的人。為了完成這次大考,吏部特請了三位權(quán)貴出任中正,對所有考生進(jìn)行綜合評價。評價的范圍包括好幾項內(nèi)容,其中最為重要的一條是出身來歷,要看這些人是出身于高門大閥還是寒門百姓。如果出身世家,只要才學(xué)過得去,就容易歸入上品,如果出身寒門,成績再好,也難歸入很高的等級。

  因此之故,梁山伯一直擔(dān)心不已。幸虧他的運(yùn)氣還算不差,三位權(quán)貴并未多做刁難,就給了他個“上品中”的評定,是說屬于上品里的中等,雖然不是十全十美,也算很好的了。

  對于這個結(jié)果,山伯已經(jīng)非常滿意了。因為根據(jù)傳言所說,過去幾十年里,出身寒門能夠拿到上品下的已然極少,拿到上品中的自然是鳳毛麟角了。所以他很是高興。

  沒幾天,吏部發(fā)下文書,命他到鄞縣作縣令。

  聽說到鄞縣做官,梁山伯的心里更加舒坦,因為鄞縣距離他的家會稽縣胡橋鎮(zhèn)很近,而且那里距離祝家莊也不遠(yuǎn),途中剛好可以拜訪英臺。

  “水到渠成,該是登門提親的時候了?!彼馁I了禮物回到萬松書院,想請得德高望重的周老師出面做媒。

  可惜事情很不巧,平日很少出門的周世章竟然不在家。據(jù)師母所說,周夫子已經(jīng)被某個弟子請去喝訂婚酒了,可能要過好幾天才能回來。

  山伯覺得很是遺憾,同時也有些詫異:“老師向不沾酒,這次竟然會花好幾天的時間前去赴宴,不知是哪個弟子有這么大的面子?”

  算算時間,距離跟英臺約定的七夕相會已經(jīng)沒幾天了,他實(shí)在無法等待周世章回來,只好一個人前去祝家莊。先不說提親的事,上門打個招呼也是應(yīng)該的。

  七月初六,梁山伯乘著一葉扁舟,沿著英臺走過的水路前行。炙熱的太陽當(dāng)頭落下,照得他身上一片滾燙,可是這分火辣辣的感覺還趕不上他心中的熱情。一想起很快就能見到英臺,他的心里就有一團(tuán)火:“好久未見,不知祝賢弟現(xiàn)在怎樣了……英臺,我來了,我這就來了!”

  他一路催促著舟子,甚至親自操舟上陣,只想早些趕到地方。

  可是路途遙遠(yuǎn),無法一蹴而就。兩三百里的水路,總也要劃個兩三天時間。

  當(dāng)夜,小舟停在蕭山,山伯夙夜難寐,心頭一直浮現(xiàn)著英臺的影子,一會兒回想昔日的歡樂,一會兒憧憬明日的相會,然后又情不自禁地想道:“換回女裝的祝賢弟會是怎樣的美麗?”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急不可耐地催舟啟程。

  小船轉(zhuǎn)向東南,經(jīng)錢清、柯橋,東折入曹娥江,直到中午時分,才到了上虞縣的玉水河。

  眼看祝家莊就要到了,山伯的心里愈發(fā)激動起來,簡直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

  正在這時,前方河面上忽然現(xiàn)出一道鐵索,攔住了小船的去路。

  “鐵索攔江,這是怎么回事?”操舟的漢子也感到很奇怪。

  中午的天氣實(shí)在炎熱,水面上行舟并不多,這時候,連找個可以訊問的人都沒有。

  好在岸邊的大樹上貼了張告示,上面寫著:“七夕群魚會,玉水現(xiàn)金鯉。特封閉玉水河一日,以利漁民圍捕。明日辰時解封!”落款蓋有太守的印章。

  操舟漢子攤開雙手:“官人,過不去了,小的只能送您到這里?!?p>  山伯心中焦躁,向兩邊望了望,發(fā)現(xiàn)兩岸全是密林,禁不住皺了皺眉。

  “沿河往前走,不出五里就到祝家莊了!”操舟漢子寬慰他道。

  沒奈何,山伯不得不棄舟登岸,準(zhǔn)備徒步前行。

  等到上了岸,他才發(fā)現(xiàn)事情徒步跋涉并不容易。岸上根本沒有路,密林之中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每走一步都很困難,要想走完這短短的五里,不知要遭多少罪。尤其在這炙熱蒸騰的夏天,草叢里潛伏著各種各樣的蛇蟲,想想就令人提心吊膽。

  別無選擇,他只好折了根木棍在手,一邊敲打著草叢,一邊小心翼翼地?fù)荛_樹枝往前走,希望不要被蛇蟲咬到。

  真是越是擔(dān)心什么就越來什么,才走了幾十丈,他就看到五六條大小不一的毒蛇。小蛇來去如電,在草動的瞬間便飛快地跑了,大蛇跑得很慢,扭著身子緩緩移動。好在那些蛇并沒有過來咬他,不然他連逃都逃不及。

  山伯心頭打鼓,鼓足勇氣繼續(xù)前行。

  然而越往前走越是恐怖,又行百十丈,來到一個小河交匯的地方,他忽然發(fā)現(xiàn)前路不通,后路也被阻斷了,周圍全是粗如手臂的毒蛇,高高地昂著頭,從齊腰深的草叢里露出無數(shù)圓圓的眼睛,仿佛鬼魅一般盯著他。

  乍見此景,山伯幾乎被嚇個半死。

  他熟讀圣賢書,常養(yǎng)浩然氣,按說膽子應(yīng)該比常人要大一些,可是不知為何,最近幾個月來,他的膽子變小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時常會有心驚肉跳的感覺。如今面對這種駭人至極的景象,他的心里更是“撲通”亂跳,背上冷汗一個勁地流。

  雖然他的頭腦依舊保持清醒,可是在這徉危急的關(guān)頭,實(shí)在無法想出什么良策。何況對于他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來說,即使想出法子也不一定能夠?qū)嵭小?p>  “窮極呼天。”這時候,他只能對著“天地君親、諸天神佛”一番禱告,希望能喚來意想不到的救星?;挪粨裱?,他竟然搬出了念得最熟的圣人之言:“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不善之…… 德不盛,行不厚,則顏?zhàn)?、騫雍侍……”

  說也奇怪,也不知道是他的禱告起了作用,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眾多的毒蛇只是守在他周圍丈許之外,并未一過分逼過來,似乎只想將他困在那里,而不想取其性命。

  山伯心中剔剔,只能呆在原地,不敢挪動腳步。時間飛快地流逝,一人眾蛇就這徉面面相覷,眼看到了申時,太陽已然偏西,群蛇還沒有后退的意思。

  又過了一會兒,眼見日色漸晚,山伯想起與英臺的約定,不僅感到心急如焚。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大水來時,尾生可以抱柱而死,蛇蟲所至,我山伯竟然茍且偷生!相形之下,豈不令人慚愧?一直等著也不是辦法,如此荒郊野外,何時是個了局?不行,我要闖出去!”

  想到這里,他鼓足勇氣向前邁了一步。

  群蛇還是沒有撲過來,伸出草叢的蛇頭卻如風(fēng)擺荷葉一般,不停地?fù)u晃著。

  他橫下一條心咬緊牙關(guān)又邁了一步。這時,群蛇挺起的上身搖晃得更加急了,簡直有種風(fēng)雨飄搖的感覺。

  他知道已經(jīng)到了圖窮匕見的關(guān)頭,只要再邁出一步,就可能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可是此時也別無選擇,只能高高舉起手里的樹枝,咬著牙又走了一步。

  沒想到,風(fēng)雨飄搖的蛇頭忽然退后了,好似對他有些畏懼的樣子。

  山伯心中一動,接著又往前邁出兩步。群蛇果然被逼著后退了兩步。

  山伯舒了口氣,當(dāng)下一步接一步緩緩向前走。群蛇退得很快,沒有一條敢接近三尺之內(nèi)。

  山伯心知有異,來不及仔細(xì)辨究原因,連忙加快了腳步沿著交匯的小河前行,希望走不遠(yuǎn)能夠找到渡河的小橋,或者能夠見到人煙,可以問明道路。

  小河說寬不寬,說窄也不算很窄,彎彎曲曲,不知道通向哪里。

  走了一會兒,岸邊的密林有了些變化,喬木越來越多,雜草越來約少,走起路來容易了許多。群蛇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眼看日色將晚,山伯心急火燎地往前跑,希望能在天黑前趕到祝家莊,雖說這么晚登門未免有些失禮,不過卻沒有別的辦法。

  這樣跑也真難為了他,衣服被樹枝掛破了好幾處不說,褲腿上更是沾滿了爛泥,看起來十分狼狽。

  說也奇怪,密林看起來似乎很大,可是腳下的路卻好像沒有盡頭。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后來,太陽還是落下山去。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心中有種說不出的痛,面對如血的晚霞,他的心在滴血:“夕陽!你怎么下得這么快?蒼天!你為何如此捉弄我?”

  一想到英臺很可能從早上一直在等待著自己,山伯的心里就有說不出的愧疚:“對不起,對不起……”

  他悵然傷神了好大一會兒,等到醒過來時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迷了路!

  天色很快暗淡下來,林中變得黑漆漆的,樹頭不時響起烏鴉的叫聲,耳邊傳來幾聲狼嚎,他知道自己的處境越來越麻煩了。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認(rèn)準(zhǔn)一個方向走下去,搏一下自己的運(yùn)氣。按理說,這一帶到處都是村落,只要碰不到野狼,找到出路的機(jī)會應(yīng)該還是有的。

  他十分困難地摸索著往前走,黑燈瞎火,跌跌撞撞,周圍靜悄悄的,恐懼不安的感覺充斥著心頭。如此情形之下,他忽然覺得同伴的可貴!不管是什么人,那怕見個強(qiáng)盜也好啊!

  走著走著,十余丈外忽然傳來一聲虎嘯!震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心頭狂跳,連忙悄悄躲在樹后,睜大了眼睛向著虎嘯的聲音望去。

  可是周圍實(shí)在太暗了,他看來看去始終看不到老虎的影子,只能聽見“沙沙”的聲音越來越近。

  他靜悄悄地抱柱樹干,雙手使勁想往上爬,可是偏偏不巧,那樹實(shí)在太粗了,他連抱都抱不過來,更別提往上爬!

  正在他雙手亂顫渾身亂抖驚慌失措的時候,忽見幾個人舉著火把飛奔而來,為首之人張弓搭箭,“嗖”地一箭擦過他的身邊,又一箭“梆”地一聲釘在他頭頂?shù)臉涓缮稀?p>  山伯被飛箭入木的聲音嚇了一跳,可是耳邊立時傳來老虎的哀鳴,他的心里頓時放松下來。

  幾個人從他身邊飛跑過去,大呼小叫著:“當(dāng)心老虎還沒死透,先砍兩刀再說!”

  一個身著華服的漢子走過來,對著山伯抱拳施禮:“這位兄臺,讓您受驚了!”

  山伯心中感激,趕忙回禮:“謝兄長救命之恩,請受小弟一拜!”

  那人伸手扶住了他,牽著他后退幾步,高舉火把令他抬頭望上看。

  山伯看了一眼,當(dāng)即被驚得亡魂皆冒!就在他適才雙手環(huán)抱的大樹上方,正有一只兩三尺長的蜈蚣,粗若兒臂,通體烏黑,被一箭貫體釘在樹上,百足猶在亂抖!

  那漢子見他驚得目瞪口呆,微微一笑問道:“兄臺貴姓?怎會一個人到了這野豬林?這可是方圓五百里最為兇險的地方,若非人多勢眾,沒有人敢來這里?!?p>  山伯嘆了口氣,先自報上姓名,然后將遠(yuǎn)途訪友,恰遇鐵索攔江,不得不棄舟登岸的事說了。

  那人詫異地望他一眼,道:“鐵索攔江?竟有這種事?我怎么沒聽說?阿三阿四,你們聽說過‘七夕群魚會,玉水現(xiàn)金鯉’嗎?”

  當(dāng)即有兩個精壯的漢子應(yīng)聲答道:“啟秉都尉,玉水河向來風(fēng)平浪靜,哪里會有什么金鯉出現(xiàn)?”說著面現(xiàn)狐疑地望著山伯,以為他大概被嚇傻了,要不染就是在信口胡說。

  山伯皺了皺眉,正待開口細(xì)說,卻聽先前說話的漢子笑道:“梁兄弟,天色已晚,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且待明日天光,再去查個究竟。在下姓馬,名文廣,向在軍中任職,這些人都是我手下的弟兄?!闭f話間已經(jīng)有人十分興奮地抬了一只體長丈二的斑斕猛虎過來。

  山伯眼見行將入夜,自是不能在這個時候再去拜訪祝家,只能暫時找個地方安歇,一切等天明再說了。

  一行人抬了死虎,提了若干野味,高舉火把在林中行走。

  比起先前致命的死寂恐怖,此時嘈雜的人聲令山伯倍感溫暖。

  馬文廣一面走一面笑道:“兄弟就在我家住下,明天也莫要走!等到后天,我陪你尋親訪友。只要沒超出方圓兩百里之內(nèi),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將你送到地頭!”

  山伯面現(xiàn)歉意:“謝馬兄美意,無奈小弟已與人約好,若是去得太晚,只恐人家擔(dān)心。今天真是多虧了馬兄,要不然我命休矣!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馬文廣十分豪爽地笑道:“不要謝我,這是兄弟命不該絕。說起來也巧,我也是剛剛返家,得知家弟說了門親事,前幾日下了聘禮,只待明日請了雙方父母、三媒六證、親戚朋友,開一個大大的筵席,好好痛快一場。我見家里什么都準(zhǔn)備妥了,獨(dú)缺一些新鮮的野味,故此前來打些獵物,也好湊個熱鬧。沒成想見到了兄弟。所以說兄弟一定給我個面子,明日吃完筵席再走,我送你去?!?p>  山伯恨不得天一亮就走,但是面對救命恩人的殷勤相邀,想要拒絕又覺得不好開口。

  一行人走了大半個時辰,終于出了密林,然后沿著小路向前走,又走了好大一會兒,忽然看見大群的燈燭火把,照得前方一片通明。走近看時,原來是一座十分高大的城池,巍峨壯觀的門樓上赫然寫著“會稽”兩字。

  山伯為之一愣,沒想到糊里糊涂走了一天,竟然到了郡城所在地。

  馬文廣似乎在會稽也算是吃得開的人物,雖然夜已深沉,守城的官兵問都沒問就放他進(jìn)去。

  山伯跟著眾人入了城,又走了不大一會兒,但覺街道越來越寬,兩旁的建筑越來越高大。沒多久,眾人來到一處高大的府宅前,從偏門入了府,用了些點(diǎn)心之后,各自回房歇息,山伯也被安置下來。

  夜深人靜的時候,七夕的月亮終于升了起來,山伯怎么都睡不著,想想自己的失約,心里就覺得十分難受,他覺得自己很沒用,竟然連這件小事都做不到,還有什么顏面去見英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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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月涼秋水,微風(fēng)瘦野云。寂寒心底事,知己莫相聞。

  此時的英臺滿眼都是淚,卻只能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想要暗自抱怨幾句,雙唇顫抖卻又說不出話來。

  為了養(yǎng)好精神,這兩日她一直沒有離魂化蝶。今天一大早,她就換上最漂亮的衣衫,靜靜地坐在窗前,等待山伯的到來。可是等了許久許久,也沒看見心上人的影子。望穿秋水,伊人不見,那種感覺真的好難受。

  快到中午的時候,丫鬟銀心忽然跑進(jìn)來,說是有客來訪。

  英臺心花怒放地跑下樓,結(jié)果沒看到山伯,卻看到身著彩衣的馬文才!在座的還有一個年約五旬滿臉脂粉的婦人。

  她滿面羞忿,轉(zhuǎn)身就走,只想快些回到閨閣之中。沒想到才走兩步,卻被父親喝?。骸凹热怀鰜砹?,那就見個面!不要那么沒規(guī)矩!我跟你說,馬公子請我們明日過府赴宴,為父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英臺強(qiáng)抑怒火,冷聲道:“要去您自個兒去。女兒身體不適,恕難從命!”

  祝員外面色一變,以掌擊案,正待出言呵斥,忽見馬文才躬身施禮道:“還請伯父莫怪!我看小姐面色晦暗,好似真的病了?!?p>  祝員外“哼”了一聲,皺著眉頭沒有說話,心道:“當(dāng)然有病,心??!”

  英臺冷冷地看著面前既感熟悉又帶有幾分陌生的馬文才,不知道他這徉說話是何用意。

  馬文才故作憐惜地道:“小姐面色微紅,光澤不顯,似為肺陰不足,陰虛火旺之像。春病多風(fēng),秋病多燥,還得小心才好?!彪S即轉(zhuǎn)頭對那年約五旬的婦人道:“二娘,你精通脈理,能否給小姐搭個脈,看我說得對也不對?”

  英臺淡淡地道:“不用了,我好得很。一時半會死不了!”

  祝員外聽她越說越難聽,怒道:“你這孩子,讀了那么多書,一點(diǎn)規(guī)矩待人的禮貌都沒有!自從書院回來之后,就沒見你高興過!三天兩頭蒙頭大睡,眼看瘦成皮包骨頭,還這么倔強(qiáng)!”

  那婦人滿臉堆笑走過來:“員外別生氣。這么漂亮的姑娘,天女下凡一般,真是我見猶憐啊!哎,就是身子骨有些單薄,需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來來來,讓我看看……”說著伸手去搭英臺的手腕。

  英臺望著她那豆蟲一般肥嘟嘟的手指,渾身一激靈,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婦人面上的笑容更加盛了,一雙眼睛放出攝魂的光芒,罩住了英臺全身。

  英臺渾身一顫,抬頭望向?qū)Ψ?,四目相接,只感到心頭一陣迷惘,渾然不知身在何方。

  婦人無比親切地招呼道:“好孩子,來這邊坐,讓姨好生瞧瞧……”

  英臺心知不對,然而卻無法抗拒對方的命令,不由自主地依言走了過去,緩緩坐了下來。

  婦人肥膩的手指終于搭在英臺的霜雪皓腕之上,一股勁氣如泥鰍般鉆入英臺的體內(nèi),游走于奇經(jīng)八脈之內(nèi),散布于五臟六腑之間,片刻之間便控制了她的三魂六魄。

  這時候,英臺仿佛泥塑木雕一般,老老實(shí)實(shí)地坐在那里,仿佛失了魂一樣。

  祝員外并未在意。難得看見英臺這么聽話,他覺得高興還來不及。

  婦人裝模做樣地摸了一會兒脈,起身笑道:“員外莫要擔(dān)心,小姐只是微感秋燥,有點(diǎn)上火,所以脾氣大了點(diǎn)。沒什么大礙,只要服龍眼三兩,雪梨二斤,就可痊愈?!比缓舐曇羧岷偷貙τ⑴_道:“多聽你爹的話,別太任性了,???記住了嗎?”

  這一刻,英臺心中糊涂得緊,只知道點(diǎn)頭答應(yīng),就覺得婦人所說的話都是金玉良言,從今而后,自己一定要聽從父親的吩咐。

  婦人和馬文才又坐了一會兒便去了。英臺的癡迷卻持續(xù)了很久,要不是掛在頸上的玉蝶透出一縷淡淡的涼意,她可能永遠(yuǎn)也無法醒來。

  直到殘陽夕照,夜幕降臨,她的頭腦終于有點(diǎn)清醒,然而手足還是不由自主,渾身仿佛受了緊箍咒一般,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夜月朦朧仿佛涼涼的秋水,微風(fēng)吹過帶來陣陣寒意,想起今日便是七夕,山伯卻違約沒有來,她的眼里滿含著淚水,心中更在滴血。她的雙唇不住地顫抖,然而卻無法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她的淚水從腮邊滑落,然而卻無力以手擦拭。

  在這凄苦無助的時刻,不知何處忽然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聲:“仙車駐七襄。鳳駕出天潢。月映九微火。風(fēng)吹百合香。來歡暫巧笑。還淚已沾裳。依稀如洛汭。倐忽似高唐。別離未得語。河漢漸湯湯……”歌聲悲涼而又高亢,隱隱有出塵之意。

  歌聲本來甚是低微,誰想三轉(zhuǎn)兩折之后,忽然變得高亢清澈起來,反復(fù)吟詠的只是開頭幾句:“仙車駐七襄。鳳駕出天潢。月映九微火。風(fēng)吹百合香。”隨后漸漸走低,最后又傳出幾句話:“渺渺生何歡,幽幽死何苦,求仙瀛臺去,黃老極幽數(shù)?!苯又褪裁匆猜牪灰娏?。

  英臺本在痛苦之中,被歌聲一打岔,悲涼的感覺頓時被沖淡了不少。歌聲曼妙而又意味深長,她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跟著默念:“仙車?七襄?鳳駕?天潢?月映九微火?風(fēng)吹百合香?究竟是什么意思?其中似有玄機(jī),是誰在點(diǎn)化我呢?”

  她揣摩了一陣歌詞的含義,結(jié)果怎么也想不明白,于是又想起山伯的溫情和無情,漫漫長夜,東想西想,一會兒痛恨馬文才的糾纏,一會兒埋怨父母的不通情理,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一宿未睡,朦朦朧朧之間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父親的聲音:“該起來了,今日要去馬家,要早些動身!”

  她心中不想動,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坐了起來,雙手也不聽使喚地自動扣起了紐扣,仿佛手足都是別人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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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伯的日子也很難過,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迷迷糊糊東方漸白。

  他心中焦急,實(shí)在無法按耐得住,只想早些上路,早些趕到祝家莊。于是早早地洗漱完畢,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可是他也不能就這么走了,臨走之前,總要跟恩人告?zhèn)€別,向?qū)Ψ奖磉_(dá)心中的感激,同時說明無法留下來參加宴席的歉意。他在院子里走了幾圈,想知道馬文廣住在哪里。無奈起來得太早了,院子里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影,

  他靜靜地站在院中,盼著有人早些露面。

  時光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太陽如同螞蟻般慢慢爬上來。半個時辰之后,終于聽見“吱呀”一聲,隔壁的房門緩緩打開,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低著頭邁出門檻。

  山伯轉(zhuǎn)過頭去,臉上堆滿了笑容,想跟那人問聲早安。

  老者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低頭走了好幾步,然后猛一抬頭,驟然看見靜立院中的山伯,一時之間有些發(fā)怔,脫口叫道:“咦?你也來了?”

  山伯瞪大了眼睛,又驚又喜地道:“周老師!您怎會在這里?”原來那人非是旁人,竟然是授業(yè)恩師周世章老先生!先前專程前去拜訪未能得見,如今沒想到竟然在這里碰到了!

  周世章一向?qū)ι讲嘌塾屑?,此時忽然看見,已是笑得合不攏嘴:“你問我怎么在這兒?還不是跟你一樣?喝杯喜酒,湊個熱鬧唄!”

  山伯聽得糊涂,問道:“喜酒?誰的喜酒?您老人家不是一向滴酒不沾的嗎?”

  周世章笑道:“你這孩子!喝點(diǎn)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為師平日滴酒不沾,那是因為早年曾經(jīng)立下誓言,如果教不出身列上品的學(xué)生,必定終身戒酒不飲!為師教了三十年的書,如今不但有了得中上品的學(xué)生,而且一次就出了兩個!你說我能不高興嗎?”

  山伯聽得分明,對老師愈加欽佩,說道:“弟子僥幸得中,全是先生栽培的結(jié)果。卻不知還有哪位師兄同時得中上品?”

  周世章掃他一眼:“不知道?那你怎么來這兒的?”話音剛落,他忽然似有所悟的點(diǎn)點(diǎn)頭,“喔,我明白了!大概是請你來的人故弄玄虛,沒有對你明說。既然如此,我也不便明言,就等過會兒讓他們給你個驚奇吧?!?p>  山伯皺起眉頭想了想,只覺得同窗之中學(xué)識過人的頗有幾個,只是不知究竟是誰最終脫穎而出的。略一沉吟,他忽然想起救命恩人姓馬名文廣,于是眉毛一揚(yáng),說道:“我猜到了!原來是馬文才兄!三年之中,出入萬松書院姓馬的學(xué)生只有他一人,想來應(yīng)該是他了!”

  周世章手捋胡須笑道:“果然聰明!一猜就被你猜中了!說起你們這屆學(xué)生,有幾個讓我很滿意!這第一個嘛,自然是你了!以寒門之身得中上品,這可是十分罕見的事;其次就是文才。他雖然出身世家,卻能浪子回頭,后來居上,同樣拿到上品中的成績,盡管說沾了家世顯貴的光,但也算是難能可貴的了。馬家雙喜臨門,一則科考大捷,二則訂了一門滿意的親事,因此決定好好慶祝一番。他們對這場喜筵十分重視,據(jù)說請了不少的親朋好友,大老遠(yuǎn)的連我都請來了?!?p>  山伯想說自己是因緣湊巧才來到這里的,可是話到嘴邊又停住了。昨日的經(jīng)歷簡直匪夷所思,說出來未免驚世駭俗,若是引得老師不安,還不如不說的好。

  周世章心情極佳,拉著他的手說個不停:“還有更令人驚奇的呢!馬家文定的媳婦,你若是見了,保證大吃一驚,這也是為師十分得意的所在之一……這可是文才偷偷告訴我的,嘿嘿,我不能再說了……”

  山伯見他神神秘秘半吞半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沒想到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高興起來就像小孩子一樣。

  這時候,旁邊又有房門“咿呀”打開,有人遠(yuǎn)遠(yuǎn)地叫道:“梁兄,早?。“ミ?,周老師也來了?”

  山伯回頭一看,原來是同窗好友胡之璧,連忙打個招呼:“胡兄早,您也來了?不知還有哪位仁兄在此?”

  話音剛落,只聽四面爭著搭話:“哈哈,還有我們呢!先生早??!梁兄別來無恙?難得來了這么多人,可以開個同學(xué)會了!”五六人嘻嘻哈哈走過來,紛紛對著周世章行禮。

  周世章挨個看了看,禁不住哈哈大笑:“為師昨夜還有幾分難過,想想你們都走光了,我成了孤家寡人,心中覺得很是不爽。今天一覺醒來,忽然看見你們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心里別提多么高興!該當(dāng)開懷暢飲,不醉不休!”

  一幫人興高采烈,就連滿懷心事的梁山伯也覺得心暖。面對此情此景,他實(shí)在無法托辭離去。

  眾人寒暄了好大一會兒之后,被領(lǐng)進(jìn)繕房用些早餐,接著被安排在客廳奉茶,靜待午宴開始。這期間,山伯一直沒看到恩人馬文廣,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直到接近中午,馬文廣終于現(xiàn)身了,對著周世章和一幫學(xué)子道:“宴席準(zhǔn)備妥了,請大家入席,我是文才的哥哥,過來陪大家喝幾杯,請諸位多擔(dān)待些?!比缓蟾娙税€見禮。

  山伯正待說些感謝的話,卻被馬文廣揮手阻?。骸傲盒终?,我們一邊喝,一邊聊?!闭f著領(lǐng)眾人繞過一個擺滿了桌椅 的大廳,來到內(nèi)宅的一處靜室,又道:“諸位皆是名人雅士,不比外面那些凡夫俗子,故而請至此處,為的是圖個清靜。”

  周世章當(dāng)仁不讓坐了上首,眾人依次落座。山伯的座位斜對房門,稍一側(cè)頭就能看見院中的光景。馬家內(nèi)宅布置得十分整齊,墻角盛開著幾株玉簪花,隨風(fēng)吹來陣陣濃郁的香味。

  眾人剛剛坐好,各式佳肴很快便一道道擺了上來。

  馬文廣一面幫眾人倒酒,一面笑道:“鯉魚躍上龍門,必有天火把它的尾巴燒掉才能成龍,文才和諸位兄臺金榜提名,恰如鯉魚躍龍門脫胎換骨!故此,這場宴會名為‘燒尾宴’。請大家莫要拘束,盡情開懷暢飲!”

  眾學(xué)子聽得眼睛一亮,精神無不為之一振,仿佛看到了各自的錦繡前程,就像大鵬展翅,一飛萬里。

  山伯也感到欣慰,想想多少年寒窗苦讀,如今終于功名在身,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暗道:“天道酬勤,此言果然不虛。如能婚姻美滿,有英臺常伴左右,那就真算是十全十美了!”想起英臺,他就有些食不甘味,同時心中不安:“吃完這道宴席,估計天色已晚,難不成今天又去不成祝家莊了?”

  面對一道又一道的美酒佳肴,眾人情緒高漲,吃得熱火朝天,不一會兒便一個個面紅耳赤了。

  這時,只見馬文廣雙掌相擊:“美酒當(dāng)前,豈可無歌舞管弦?”話音未落,數(shù)位身材妖嬈的女子手捧琴笛走了進(jìn)來,向著眾人躬身施禮,隨后或坐或里,屋里很快便響起了絲竹之音,有人隨音放歌,有人隨歌起舞,蓮步裊娜,纖手如織,看得眾人眼花繚亂。

  山伯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轉(zhuǎn)頭望向門外,察看天色早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琴歌暫時停歇下來,周世章興致不減,提議道:“如此良辰美景,豈可無詩?限你們每人弄一首出來,就算是為師最后一次命題作文!”

  眾人摩拳擦掌,紛紛躍躍欲試,只有山伯有氣無力。

  眼見天色已經(jīng)過了未時,宴席還沒有結(jié)束的意思,山伯心里悵然若失:“呀,又過了一天!英臺呵,都怪我不好,沒能早些上路,一拖再拖,踟躕難行,我對不住你!”

  正在自怨自艾的時候,忽見一行人簇?fù)碇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進(jìn)入內(nèi)宅。少女上著杏黃短襦,下著白色長裙,腰間絲帶長垂,云鬢高聳,額貼花黃。往臉上看,只見她臉施薄粉,面容憔悴,一雙明秀的眼睛恍恍惚惚,兩條彎彎的蛾眉似蹙非蹙,一付嬌媚可憐,望之令人心痛的樣子。

  看著看著,山伯忽然覺得少女有點(diǎn)面熟,那樣子,仿佛是自己十分熟悉之人,入目很是親切,她會是誰呢?

  少女的身后跟著數(shù)人,一位身著華服的老者,兩個年約五旬的婦人,還有一個年輕人。其中一個婦人身形甚胖,臉上涂著厚厚的脂粉,看上去有些怪異。那年輕人個子不高,身形矮胖,原來是馬文才!

  正在觀瞧之際,忽聽旁邊的同窗胡之璧低聲提醒:“梁兄,梁兄,非禮勿視……”山伯忙收回目光,只見眾人都笑嘻嘻地瞄著自己,禁不住面現(xiàn)尷尬,口中囁嚅道:“小弟見那些玉簪花生得美麗,于是多看兩眼,失禮了!恕罪,恕罪?!?p>  眾人“呵呵”而笑。馬文廣望了一眼緩緩邁步的少女,笑道:“看見了?那就是我兄弟未過門的媳婦!周禮六道已經(jīng)過了四關(guān),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就差請期和親迎了。看上去人生得很美,只是身子骨有些單薄了??墒俏牟啪拖矚g這樣。周先生,聽說她還是您的學(xué)生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知何故,周世章卻不肯對眾明言,只是含糊其辭道:“也許吧,老眼昏花,我向來看不清弟子的面目,記不起來了!”說話間卻看了山伯一眼。

  山伯的心中“嘭嘭”亂跳,禁不住再次轉(zhuǎn)頭望向少女,這一看不要緊,當(dāng)即腦子“轟”的一聲,手足不由自主地亂顫,渾身上下沒有了一絲力氣,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之中:“英臺,天吶,那竟是英臺!這,這,老天,這是真的嗎?這怎么可能?我,我……”一陣令人窒息的胸悶,壓得他面色蒼白,嘴唇鐵青,幾乎快要死了。

  仿佛是為了故意讓他死心,一行人經(jīng)過門前的時候,忽聽那肥胖婦人道:“我說員外、夫人啊,你們看迎娶定在哪天好?最好別拖得太久,要不就八月中秋,要不就九九重陽,怎么樣?”

  華服老者看了另一位婦人一眼,答道:“這個嘛,我已經(jīng)仔細(xì)算過了,最好的日子應(yīng)該是九月二十八……”

  肥胖婦人笑道:“九月二十八?那也成啊,還有兩個多月,可得好好準(zhǔn)備一下。”

  山伯心中冰冷,幾乎徹底絕望了。當(dāng)時周禮十分嚴(yán)謹(jǐn),別說到了“請期”這個階段,就算只是“納吉”,英臺也可算是馬家的人了!他山伯還有什么指望?三載同窗,心心相印,那都是虛的!沒有一點(diǎn)用!只要父母一句話,頓時化作泡影!真摯的感情?絲定終身?那就像一場夢,經(jīng)不起一陣微風(fēng)!

  山伯死死地盯著英臺,心有尚有些不甘:“‘化蝶雙fei,生死不渝?!y道就不能稍稍抗?fàn)幰稽c(diǎn)?”

  英臺始終一聲不吭,只是緩緩?fù)斑~步,面上愁容慘淡,雙目黯然無神,峨嵋緊蹙,櫻唇慘白,仿佛失去了魂魄一樣,看起來是被逼無奈,不得不認(rèn)命了。

  山伯心如刀絞,口角已經(jīng)滲出血絲,腹中更是肝腸寸斷,一種無法描述的痛楚籠罩了全身。眼看英臺從門前走過,熟悉的倩影漸漸消失,他只能呆呆地坐著一動不動,整個人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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