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p> 姑蘇是江南水鄉(xiāng)的代表,水網(wǎng)密布,縱橫交錯。城中是水,城外是水;園中是水,園外還是水。
巳時未至,山伯便趕到姑蘇城南的山崗上。
烈日當(dāng)空,陽光燦爛,他不得不穿上蝶衣,在周圍飛來飛去,四處尋找生著鳥巢的柏樹。
山上林木茂盛,所幸柏樹并不多,架著鳥巢的柏樹就更加少了。
巡視一圈,他終于確定了目標(biāo)。
那是位于山崗北側(cè)的一株高大的柏樹,樹干本身并不高,早早分出兩個枝杈,每個枝杈卻都高得出奇。枝杈正中一個鳥巢,足比別的鳥巢大兩三倍還多。
柏樹之下立著塊無字的墓碑,碑后石壁上有一個人工開鑿的山洞。洞深八尺,寬約三尺,仿佛石雕的棺材一般。
再往下看,墓碑距離山腳足有三四十丈,眼前的林木都被砍掉了,空出寬約五尺的通道。
山伯瞧得暗暗點(diǎn)頭,心道:“看來龐統(tǒng)所言不錯,郭璞早就做好了準(zhǔn)備,就等兵解那一刻了!此處距離姑蘇城不遠(yuǎn),只要人一死,不出半個時辰,肉身就能抬過來。卻不知抬棺的人是誰?會不會妨礙我與郭璞的交流呢?”
他站在柏樹蔭中遙望姑蘇,心想:“這郭璞真是個怪人!既然做過三位閻君的師爺,顯然在陰間位高權(quán)重,又何必重入人間,忍受兵解的苦楚呢?難道說他也要入世修行,積累功德不成?”
“還有,他為何要修散仙?難道說是因?yàn)楣須馓?,元神不足的緣故??p> 山伯越想越覺得難解,既然想不通,只好忍住不去想他。
他從蝶衣口袋中摸出龐統(tǒng)給他的那冊《游仙詩》,從頭開始閱讀起來。
“‘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云生梁棟間,風(fēng)出窗戶里。借問此何誰,云是鬼谷子……’好詩!‘云生梁棟間,風(fēng)出窗戶里’,這兩句詩說的該是‘坐忘’的境界了。鬼谷子閉目端坐,凝神斂息,頭頂上云霧繚繞,耳畔邊清風(fēng)習(xí)習(xí)。此時天地?zé)o存于心,物我皆忘,與道冥一……果然是好詩??!”
讀著讀著,他禁不住高聲贊嘆起來!
“‘悠然心永懷,眇爾自遐想。仰思舉云翼,延首矯玉掌。嘯傲遺世羅,縱情任獨(dú)往。明道雖若昧,其中有妙象?!季S掙脫了人世的羅網(wǎng),如大鵬展翅,天空海闊,縱情往來??磥砉毕壬谔剿鳌蟮馈?!老子云:‘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是多么奇妙的景象!”
山伯一邊讀一邊感嘆。
他本來就是個書呆子,這一摸起書來,早將整個身心沉浸在書本里,渾然忘記自己的來意了。
“……雜縣寓魯門,風(fēng)暖將為災(zāi)。吞舟涌海底,高浪駕蓬萊。神仙排云出,但見金銀臺。陵陽挹丹溜,容成揮玉杯……升降隨長煙,飄搖戲九垓。奇齡邁五龍,千歲方嬰孩……”
他一首接一首地朗誦著,眼前似乎展開一幅幅群仙嬉游圖,出場的神仙有陵陽子明、容成公、嫦娥、張洪崖、寧封子等。這些仙人各顯神通,各獻(xiàn)其伎,長生不老,逍遙快樂。
正朗誦間,午時三刻已過,晴朗的天空忽然變得陰霾密布。
“咣咣”幾個響雷之后,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那雨下得太大了,仿佛翻江倒海一般,地上剎時全是積水!
山伯從詩書中驚醒過來,心知到了關(guān)鍵時候,郭璞的肉身以及元神很快就要到了!
大雨透過濃密的樹枝潑在身上,他已經(jīng)無法立在大柏樹下,不得不躲到無字碑后的石洞中,展開詩冊接著誦讀。
“六龍安可頓,運(yùn)流有代謝。
時變感人思,已秋復(fù)愿夏。
淮海變微禽,吾生獨(dú)不化。
雖欲騰丹溪,云螭非我駕……”
偷眼望去,只見山下洪水滔滔,一條銀練劈波破浪而來!
到得近前,才發(fā)現(xiàn)那竟是一件白色的長袍!
袍上平躺一人,雙目緊閉,神色自然,頸項(xiàng)之中有道傷痕,卻不見絲毫血跡!
長袍托著肉身徑自漂入石洞中,就停在山伯腳邊。
山伯心中一緊,幾乎有種亡魂皆冒的感覺。
他連忙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定下心來,接著朗誦下一首:“四瀆流如淚,五岳羅若垤。尋我青云友,永與時人絕……”
他感覺這詩恰好符合眼前的情景,瓢潑大雨仿佛老天在流淚,只是為了祭奠郭璞的兵解。
誰知一首詩未誦完,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深沉的低喝:“年輕人讓出石洞!不要壞我大事!”
山伯一驚,生怕得罪對方,急忙飄身出了石洞,立于大柏樹下。
此時驟雨漸停,天上陰霾不減,冷風(fēng)習(xí)習(xí),吹得人渾身發(fā)涼。
正在心神不定之際,耳邊忽然響起“咔嚓”一聲脆響,回頭望去,只見石洞外壁忽然從上落下,形成一道石門,將長袍、肉身徹底封存在內(nèi)!
山伯擔(dān)心郭璞的元神就此飄逝,急忙又翻開一章:“靜嘆亦何念,悲此妙齡逝。在世無千月,命如秋葉蔕。蘭生蓬芭間,榮曜常幽翳?!边@么念著,他心里有些恍惚,不知是在悲嘆自己的早逝,還是在嘆息郭璞的仙逝,誦完之后,禁不住雙膝跪地, 口中叫道:“晚輩梁山伯,求前輩指點(diǎn)迷津!”
然而周圍卻沒有一點(diǎn)聲音,似乎這么眨眼工夫,說話人已經(jīng)去遠(yuǎn)了!
山伯還不死心,張口又誦:“晦朔如循環(huán),月盈已復(fù)魄。蓐收清西陸,朱羲將由白……”
剛念一半,忽然被人打斷了,只聽一個深沉凝重的聲音道:“年輕人,你可真會挑時間!是誰指引你來的?所為何事?”
山伯再拜道:“晚輩身患陽魂殘缺之癥,欲赴冥界一行,又恐不能全身而退,承蒙鳳雛先生和尾三先生點(diǎn)化,來此求前輩指引一條明路!”
“尾三?你在何處見到了他?”聽聲音有些驚訝,卻只是針對尾三一個人,似乎對龐統(tǒng)沒什么感覺。
“尾三先生靜坐數(shù)百年,神功大成,已經(jīng)出關(guān)了,此刻正在中原地界,晚輩前幾天還見到他。”
“嗯,好!”稍停片刻,深沉凝重的聲音道:“你欲去冥界?我跟平等王、都市王有些關(guān)系,可以幫你疏通一下。只要你沒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應(yīng)該問題不大。”
山伯心中大喜,叫道:“多謝前輩!”
“不過,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你最好多準(zhǔn)備點(diǎn)錢物,能量石,或者吃的東西,多交買路錢,才能一路平安。”
“謝前輩指點(diǎn)!”
“冥界變幻無常,很難說會發(fā)生什么事。若遇極大困境,始終無法走出冥界,你可以設(shè)法趕到大海之底正西沃石下,都市王大殿的西側(cè),那里有個郭師爺寓所,我有些東西留在彼處,對你來說或許有些價值。開門的鑰匙就在左側(cè)石獅子屁股底下。”
“晚輩感激不盡!”
“不用再謝了,我是看在尾三的面上才幫你的!唉,其情可悲,孽緣可憫,尾三這個人吶……”聲音漸消,似乎已經(jīng)去遠(yuǎ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