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的車夫氈帽低垂,將自己的面目深深藏在氈帽下的陰影里,便如一塊頑石一般坐于車轅之上,一語不發(fā)。
看到車轅上靜坐的那塊石頭,吳桐眼睛微瞇,隨即將目光投到了那被厚重車簾遮擋嚴(yán)實的車廂上,想必那位有著比牡丹嬌艷,比曇花清麗的容顏,卻清瘦干凈的她,此刻正同樣透過那層車簾,關(guān)注著外面的動靜。
滄云旭盯著那頂氈帽,仿佛黑色的馬車廂從來就沒有存在于他的眼瞳中,只是一味地在車夫那有著胡須青茬的下頜上停駐,若有所思。
“六哥……”朝夕夕那襲青綠長衫的下擺在拂動的風(fēng)中飄逸,便如一朵綠荷在風(fēng)中的嬌羞。
滄云旭微微搖了搖頭,看著車上的那頂氈帽,突然開口道:“閣下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應(yīng)該不會是想邀請我們喝茶聊天,可是有什么要事?”
氈帽輕輕抬起,張小花咧開嘴笑了笑,露出的那口白牙在清麗陽光下,有著森冷的味道:“我們自長安趕來,在這里等候多時,自然不是要為了演一出有緣千里來相會的感人戲碼,也不是來看你們幾位執(zhí)事露出來的兄弟情深?!?p> “我們只是想要一樣?xùn)|西,也只要一樣?xùn)|西?!?p> 滄云旭眼瞳微縮,眼里閃過一絲莫名的遲疑,問道:“什么東西!”
“車?yán)锬俏淮笕说娜祟^?!睆埿』ㄌ种噶酥覆贿h(yuǎn)處安靜等待著的那輛破舊馬車,微笑著說道,說得不容置疑,說得理所當(dāng)然。
眼神中的遲疑化為了冰冷的漠然,隨即便是有天地元氣于這方天地波動,滄云旭伸出手輕輕拍了幾下,說道:“你說得很好,勇氣我也很欣賞,只是,恐怕無法如你所愿!”
張小花將頭微側(cè),略帶嘲諷地說道:“六執(zhí)事的修為我是知道的,只是,這里有這么多的世俗人,一旦動起手來,我們可不會像你們天樞處那樣有那么多臭規(guī)矩。到時候,恐怕你們也照顧不來吧?!?p> 滄云旭目光一凜,隨即苦笑著看了看身后早已站起身來,列陣等待的大唐士兵,說道:“我總想著你們也是修行者,自然應(yīng)該有著修行者的操守氣度,卻沒有想到居然會拿世俗人的生命來當(dāng)做籌碼?!?p> “只可惜,天樞處規(guī)矩雖多,卻并不迂腐。他們,”滄云旭指了指那些兵士,說道:“他們的任務(wù)便是護(hù)送那位大人安全北上,不惜一切代價,包括生死?!?p> 頓了頓,滄云旭看著張小花氈帽下沿處露出的眼睛,認(rèn)真地說道:“他們?nèi)绱耍覀円彩侨绱?!?p> “所以,如果你們不愿放棄,那,便請動手!”
張小花臉上的張狂在滄云旭的話語中斂去,低下頭沉默了一會,隨即抬起頭來,肅然道:“好,那便動手!”
有狂風(fēng)掠過,張小花躍下車轅,左腳腳尖在地上輕點,轉(zhuǎn)眼間暴起如虎,兇悍之意從眉宇之間散發(fā)開去,便連滄云旭等人都感受到了那份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悍然。
滄云旭輕抬左手,剛剛擋住張小花直接而來的一拳,“砰”的輕響中,勁氣四起。張小花曲臂抬肘,繞過滄云旭的左手,朝著他的腹部擊去。
滄云旭右手微張,擋住身前,左手食指凸出,向著張小花的咽喉點去。便有無窮天地元氣涌入經(jīng)脈,化為念力。
張小花感到了喉間處皮膚的微微戰(zhàn)栗,身體一側(cè),于間不容發(fā)之際讓開,只有空氣如絹帛被撕裂,發(fā)出“嗤”的一聲輕響,裊繞淡去。
有些心悸,張小花疾退,眨眼間便已經(jīng)退到車轅之旁。滄云旭頓住身形,緩緩收回自己點出的左手,風(fēng)輕云淡地站在地上,微笑不語。
張小花回頭看了看那截黑色的馬車廂,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然,身體微傾,伸手從車轅下抽出一柄青鋼劍來。
雙目凝注在劍上,張小花輕聲道:“別人都以為我是靠著一雙拳頭打天下,卻沒有多少人知道我的修為都在這柄劍上,它才是我真正的拳頭?!?p> “臨來前,我已經(jīng)非常高估了六執(zhí)事的修為,卻沒有料到如主人說的那般,這種高估竟然還是變成了低估?!?p> “那便請讓我用這柄劍來為您送行!”
張小花出人意料的用了個敬詞,臉上平靜專注。
滄云旭眉毛微微挑著,風(fēng)兒吹起他額前的幾綹劉海,顯得有些散亂,于是他突然笑了,朝著張小花聳了聳肩,說道:“既然如此,那你的對手我看是要換個人了!”
對著正在一旁看著雙方的戰(zhàn)斗緊張地不敢喘氣的吳桐招了招手,滄云旭有些為難地看著遮擋自己腳面的肚子,說道:“十三,這場交給你來!”
語氣輕松之極,便好像兄長極其疼愛地招呼自己年幼的弟弟,趕緊洗手到飯桌前吃飯。便連傾瀉下來的日光都變得和煦起來。
吳桐有些愣神,不明白滄云旭為何會突然叫自己出場,他該明白自己不是張小花的對手。
朝夕夕用肩膀輕輕撞了撞吳桐,悄聲道:“你沒明白嗎?動手動腳六哥行,可這舞刀弄槍的我看還是你在行,你不上誰上?”
看著吳桐投過來的憤怒的眼神,朝夕夕輕輕撫平長衫上的幾縷褶皺,轉(zhuǎn)過頭說道:“當(dāng)然,這么粗魯?shù)氖虑椋乙彩亲霾粊淼?。?p> “十三,”滄云旭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吳桐的肩膀,說道:“之前我擋下他,自然是因為在我看來,九弟未必能輕松贏他,而你,恐怕遠(yuǎn)不是他的對手?!?p> “而此刻他拔出劍來,雖然口中稱道凝聚畢生修為??墒?,論劍上的修行,這天下,還有幾人能勝過你十三?”
黑色的馬車內(nèi)傳來幾聲輕微的咳嗽聲,張小花臉上的淡然變得焦灼起來,這份焦灼在他的臉上化為片片猙獰,說道:“請不要考驗我的耐心,也不要想著拖延時間?!?p> 滄云旭微笑道:“不要著急,一會,一會就好!”
回過頭,這位身體臃腫的男子,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從腰間的纏帶上掏出一張紙條,遞給吳桐,說道:“這是方才舊樓里傳來的消息?!?p> 吳桐看著紙條上二先生風(fēng)流宛然的五個字,瞳孔驟縮又迅速擴(kuò)開,隨即嘴角開始上揚,臉上有著春雨后小草于泥濘的土地上掙扎而出的自信和毅然。
少年笑著,走向自己陣營中那輛破舊的馬車,于拉車的那匹瘦骨嶙峋,看起來蒼老不堪的老馬身上,輕輕地抽出一柄劍來。
看著黑魆魆的劍身在烈日下反射出如墨般濃郁的幽光,吳桐輕聲道:“長鋏,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