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不過艷陽,此刻卻是鉛云重垂。緩緩流淌的空氣驟然加劇了自己的速度,開始發(fā)出類似于呼嘯般的聲音。
有如柱雷芒毫無征兆地刺穿云層,從天際砸落,直指正在場中爭斗的二人。
丞相抬頭,隨即眼中閃過一絲驚意,原本在指間大盛的光華頓時斂去,右手突前,一把抓住正閉目而待的墨痕衣襟,帶著他急速掠開。
雷芒落地,卻沒有發(fā)出該有的轟鳴,而周圍幾株竹枝卻悄然無聲地化為飄散的飛灰。
墨痕雙目睜開,眼角上挑,看著那在天上閃爍不斷的雷絲,眼中竟是森然冷意,唇角慢慢吐出了幾個清晰的字來:“天罡五雷!”
一道身影漸漸從溪水對岸浮現(xiàn),因為水汽的氤氳,卻尤其顯得有些飄渺出塵。
自雷芒閃耀時,吳桐的眼神已經(jīng)投向了那個方向,而此刻在他眼中,那道身影清瘦依舊,而身上的白衣不免在風(fēng)中蕩起,便如白花綻開。
丞相眼中的冷意退去,漸漸爬上幾許微笑,然后饒有興趣地看著吳桐臉上的專注神情,開始摩挲自己許久未曾打理的下頜。
“天罡五雷大法!”墨痕向丞相微微躬身,表示謝意之后,跨前一步,說道:“天罡五雷,道天教的秘法。看來你就是那個被留在城中的那個人了。”
張無敵五指輪動不止,臉上的那層白皙被天邊時而閃過的雷芒染成透著幾分詭異的紫色。而此時說出的話語來也聽不出什么悲喜:“你說的不錯,我便是被他們留下的那個人?!?p> 丞相微微擺手,將墨痕即將出口的話堵在喉間,然后說道:“請問,為何出手打擾我二人?”
“因為毫無意義!”張無敵說的風(fēng)輕云淡,卻與此時的氣氛相隔不容:“即便你贏了,恐怕也只能讓他一個人去?!?p> “為何?”墨痕眉頭微蹙。
“為何?”丞相目光微凜。
“因為天意!”張無敵面色肅然。
道天教,因上聽天意而名。因此說到天意,縱使大唐的丞相,于此時也只得默然不語,哪怕心中波瀾不定,也終究只能化為臉上淺淺溝壑間的細(xì)微顫動。
墨色的濃云擠壓天空,掩去了不久前的湛藍(lán),沉沉地仿佛要墜下來,壓抑地整個天地都靜寂悄悄。淡漠的風(fēng)凌厲地穿梭著,而那些竹枝早已戰(zhàn)栗地彎下了腰,唯有天際上滾過的悶雷時不時炸響在眾人的心中。
卻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我不知道什么天意!”少年此時低著頭,看著自己黑色的鞋面,任由肆虐的風(fēng)將自己的發(fā)絲吹亂,輕輕說道:“但是,我知道大人和師兄的好意!”
“從我進(jìn)入長安以來,天樞處的兩位先生、其他幾位執(zhí)事哥哥、墨師兄、趙家兄弟還有……丞相大人,都對我照料有加,百般呵護(hù)。而我家鄉(xiāng)有句話,大體意思是溫室中的花朵是經(jīng)不起風(fēng)雨的?!?p> “所以,我決定自己去走這一趟。”
話語雖輕,卻出得吳桐口,入得兩位返虛境強(qiáng)者的耳,有遠(yuǎn)勝于雷霆的巨響在耳畔炸開,那是一種振聾發(fā)聵的醍醐灌頂。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心底被無情地砸碎、撕開,換來一片清明。
丞相再看向吳桐的眼神,開始有著一種尊重,然后說道:“溫室?這個詞很特別。但是我想,你說得很對,仰仗他人之力雖然往往能事半功倍,但是對自身成長卻是弊大于利?!?p> “我愿意本就是讓你獨自上路,只是心中總覺得放心不下,看到墨兄的到來,便一時多了些心思,這才設(shè)了這場賭局,想著能讓他送你安然回去長安?!?p> “如今想來,倒是我有些自私了。也罷,既然你有此決心,那明日便啟程吧?!?p> 吳桐嘴角微翹,躬身到底,拱手道:“謝丞相大人!”
墨痕看著吳桐,覺得眼前的這位被自己稱作小師弟的少年有些陌生。他心里雖然清楚,自己與吳桐相見不過數(shù)面,其中不乏有躲在暗中相見之時,可此時產(chǎn)生的陌生感卻是由于覺得他長大了,小師弟長大了,并不是老師信中所說的那個需要時時刻刻都要被護(hù)在羽翼之下的少年了。
老師雖然需要小師弟去完成那個任務(wù),但是他卻忘記了,強(qiáng)者之路是需要靠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如果始終這樣下去,那或許真的如小師弟所說,會成為那只能嬌羞地躲在溫室里的柔弱花兒了。
聽著狂風(fēng)從身邊掠過而帶起的呼嘯聲,墨痕心中說道:“老師,你想錯了!幸好,小師弟,他悟了!”
雖然相隔一溪,可修為已達(dá)化神境巔峰的張無敵,卻依然清晰地聽到了吳桐口中傳出的話語。她隱約猜到長安那邊發(fā)生了什么。因此,她才會讓吳桐一個人回去,她要的,并不是讓這個有可能成為天意的少年去拯救那邊的蒼生。
恰恰相反,她是要讓他在踏入長安后毀去。
所以,她在這場返虛境之間的戰(zhàn)斗即將分出勝負(fù)的時候,再次釋出天罡五雷大法,為的就是擾亂賭局,阻止丞相的籌謀,以便讓吳桐獨自上路。
而當(dāng)她聽到吳桐說出的話時,開始微怔。雖然歷史的走向依然隨著自己的想法,可她卻沒了那種達(dá)成心愿后的歡欣悅?cè)唬?p> 失控的天地元氣開始彌散,終于,化為急驟的暴雨,從天邊瀉下。
雨水打在眾人的身上、臉上,卻沒有得到半分回應(yīng),只得憤怒地將路邊艾草的腰奮力折斷,隨后化為從屋檐處滴下的青色瓦片的眼淚,淋濕了這片土地。
一團(tuán)團(tuán)白色霧氣從眾人身周閃現(xiàn),那是因為念力的涌出,烘干了衣衫上的雨水,成為那萬千雨絲中錦簇般的霧靄。
張無敵將手負(fù)在背后,舉步而行,便如平地般從溪水之上沓然而過,不過數(shù)步,便來到吳桐面前,然后伸出手,用小指挑起因為有些淋濕而貼在額前的劉海,認(rèn)真地說道:“我看錯了你?!?p> “但是,我同樣沒有看錯你!”
話很矛盾,很拗口,很難懂。
可在場的人都懂了,包括低著頭的吳桐。
于是,他抬起頭,如星辰般的眼眸中有著快意和堅毅地決然!
一道聲音從他唇邊而出:“請,再與我一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