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半個千年的殘怨(三)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唐]李商隱 《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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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過了三日(雖無法準確判斷,姑且以此為單位吧)。
這是那勞什子地圖和“圣手翁”的圣手充分發(fā)揮用處的三天:地圖上所畫的一個布滿機關(guān)的迷宮終于在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了,全靠媚姑耐心細堪路線,李破精妙拆解一個個機關(guān),青離幾人緊隨其后,才走得出去。
迷宮并不算大,但破解機關(guān)耗費時間較多,等走出這迷宮時,李破與媚姑已經(jīng)全無半點食糧,只剩水囊中兩三口水。
走出迷宮,按地圖來看,前方一個大廳,就是此墓的最深處了,媚姑長出口氣,合上圖冊,自腰上解了已經(jīng)如癟茄子般的水袋,遞給李破。
“妹子喝吧?!崩钇频哪樕E然變得與頭發(fā)一樣白。
“三哥何時這等見外?我們一路行來既無差錯,里面必然有能出去的路,差這一點,妹子挺挺就過去了?!泵墓盟坪醪]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笑意嫵媚如同初夏陽光。
“……”李破低了頭,白發(fā)在火光下顯得愈發(fā)驚心,不知嘀咕了句什么。
“三哥說什么?”媚姑沒聽清楚,笑著去問。
李破沒應(yīng)聲,拉過女子來,騰一只粗糙的左手,用手指輕輕梳攏她有些蓬亂的頭發(fā),眼中卻不由落下淚來。
“三哥你這是……”
女子的話斷在口中,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曾經(jīng)熟悉的男人,倒了下去。
李破將女子慢慢放平,用衣袖擦擦眼睛,站起身來。
他驚愕地發(fā)現(xiàn),面前有三個陌生人。
原來云舒看見他右手在身后攥著匕首,大叫一聲“不好”便從藏身處跳了出來,往前奔去,青離天翔一時不察,攔他不住,只好也快步跟上,好在對方只剩一人,不似先前危險了。
“你們是誰!”李破退后大喝,手中兩條鋼制九連環(huán)鏗鏘作響。
“是這個。”天翔掏出六扇門牌子,扔給他看,道,“我們是追蹤你們?nèi)肽梗灰飧銈円粯?,被關(guān)在里頭,不知如何出去。我們官家,不隨便扯謊,更不殺人,你可以信得我們?!?p> 李破反復(fù)看了那牌子,臉上呈現(xiàn)扭曲的神情,這本是平日最怕的東西,現(xiàn)在卻成了一張信譽的金牌,的確,如果是捕頭的話,雖然會拿他歸案,至少不會在這里殺了他。
那邊云舒察看媚姑情況,發(fā)現(xiàn)一刀入心,已經(jīng)無力回天,不由怒道:“便有金山銀山,你還不是吃一頓的米,睡七尺的地?。繘r且這些見還沒見個影兒,你何苦就殺了她???”
李破一怔,悲聲道,“我并不是忌憚分利于她,實是她有謀害之心,為求自保,只好先下手為強……”
云舒看看那僅剩個底兒的水袋,倒也突然明白這李破的擔心——青離一開始不是推測關(guān)閉石門的人的條件么:知道墓穴另有出口,想獨吞財寶卻又無力獨自找到財寶,所以想要困死或殺死眾人在里面?,F(xiàn)在媚姑死活不認毒殺侯五尺,可矮子死掉是事實,這樣說來,她確實最有可能是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的那個人,在機關(guān)已經(jīng)完全破解,李破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遞上最后的毒水,完成她的計劃。
人心,就是這樣森寒么? 云舒想到這里,這墓穴的陰冷,似乎又重了幾分。
“媚姑身上剛我看了,的確沒有金錢草。”一邊青離上來,打斷他的思路。
“奧?!彼锌跓o心地應(yīng)著,余光瞟上青離手中拿起的地圖。
這地圖不是平攤起來一大張,而是第一頁一張略圖,后面每頁精描一小部分,指點一個機關(guān)什么的,訂成一個需要翻閱的書冊,前面都是圖畫,后面似乎還有些文字章節(jié)。紙張很舊了,但還大多平整,唯獨每頁右下角處凹凸褶皺,使整本書平放時自然形成一角高翹的局面。
“那侯五尺可是中的金錢草之毒?”天翔接上話道。
“我沒細查尸首,不過人若中金錢草毒,狀況倒確如媚姑所述。”青離答道,目光卻只管埋在書冊上,邊翻邊嘀咕,“這什么惡心的習慣啊……”
“李破,事已至此,不管怎樣,先出去再說別的,我們還余一點食水,你跟我們走吧?!痹剖鎸σ慌糟吨睦钇频?。
少白頭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想些什么,但終于還是木訥地挪動腳步,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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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
青離小小驚呼了一聲,在潮濕陰冷崎嶇難行的洞穴里爬了這么久,一時發(fā)現(xiàn)自己處在金碧輝煌的廳堂里,幾乎有點睜不開眼睛。
這廳大約五六丈見方,除有一門進來,全無出口,廳中最前方擺著三件物事:一幅畫軸、一把古劍與一副錦瑟,四角則各有一銅雀燭臺,上面四根紅燭有男子手腕粗細,此時已都被天翔點燃,映得滿堂焰色。
廳堂天花板上,懸一塊菱花寶鏡,四周衍出許多漢畫風格的云水紋來,四人一路勞頓藏掖,也有頭臉臟的,也有衣衫破的,那份襤褸憔悴,映在鏡里,不堪而又好笑。
最奇特的還是那四壁,用鎏金方瓦鋪就,每片上浮雕出一個小篆(抱歉只會打簡體,請自行想象)漢字,密密麻麻排下來,給本來沒有窗戶的空間平添幾分壓抑。
青離細看那些字,有的似有關(guān)聯(lián),有的卻又似無關(guān),例如“琵”、“琶”、“琴”、“瑟”連在一起的四個,旁邊接的是“恨”、“憐”、“惘”、“悵”四個,下面又是“霜”、“雪”、“雨”、“露”四個,可若說是部首相近,又有“俠”、“ 義”,“爭”、“斗”,“長”、“短”,“甘”、“苦”等因意義相連而在一起的字樣,另外還有“一”、“二”、“三”……“十”、“百”、“千”、“萬”等數(shù)字,與“黑”、“白”、“金”、“銀”、“朱”……等形容顏色字樣雜在其中。天翔云舒亦抬頭遍觀,不能識其中規(guī)律。
“這不是還沒出路么?地圖上怎么畫的?”云舒有些焦急道。
“畫到這里便沒了。”青離恨不得能從圖上摳出隱藏的幾頁來,可惜并沒有,圖畫部分到此結(jié)束,后面是文字寫的樊七巧的香艷野史,青離只看了開頭跟一個叫什么金深然的落魄畫家的描寫,就覺得狗血淋頭,也不知這種東西可信能有幾分,放在這書冊里又有何用。
“那些卻是什么?”天翔突然指了前邊放置的畫軸等物道。
這一語點醒夢中人,畫軸、寶劍、錦瑟三物原無關(guān)聯(lián),又齊刷刷擺在這廳中,是何用意?
青離于是上前展開那畫軸,展到一半,面上已呈驚色,連道,“不可方物也!”
畫中是個少女,手壓金線,在繡一件嫁衣。少女荊釵布裙,蛾眉未掃,卻目若秋水之波,鬢如雛鴉之色,仿佛出水芙蓉般清麗純真,然而那純真中又透出一絲幽怨,似乎隨時準備抬起眸子,向觀者訴說什么,卻又欲語還休。
畫下并無落款,只有三字“贈七巧”。
“這竟然是那個女魔頭么?”云舒湊上來,贊嘆了聲,又道,“畫師如此功力,竟不傳名后世,五代之時,榮武賤文,可見一斑?!?p> “未見如此。你細看這嫁衣細羽處,線條實在有些粗了,這在晚唐工筆,本是大忌,此畫令人一見傾心,全在‘傳神’這點,畫師筆力,并未必佳。”青離道。
云舒細看,倒也點頭稱是,笑道,“不過這女子畫得真好,像有了魂兒能走下來一般?!?p> 這廂說著,那廂天翔、李破也拿分別過古劍和錦瑟來看。
古劍出鞘,色如青蛇,寒光瀲滟,紋飾七星,天翔取一發(fā)于其上,吹而立斷,不由連聲贊嘆,隨手舞了幾下。
再看李破手中那錦瑟,桐木清漆,五十弦柱,瑟身鐫刻龍螭,錯以明珠,撥之,因年代久遠,音已不正,卻仍甚為清越。
“圣手翁,依你經(jīng)驗,這里是不是還有機關(guān)?這些應(yīng)是破解的提示吧?”云舒轉(zhuǎn)向李破道。
李破卻未答言,雙手捧著那瑟,不知何故淚如泉涌,繼而卻又凄厲地大笑起來。
“喂,喂,你沒事吧?”
他有事,他瘋了……
?。ǘ?錦瑟 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