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樓后院的廂房內(nèi),陳松與于氏正襟危坐。
于氏一臉愁容:“老頭子,你想好了嗎?這可是阿爹留給咱的產(chǎn)業(yè),咱可不能說賣就給賣了呀!”
陳松苦笑道:“老婆子,你說的我何嘗不知道。永和樓不僅僅只是阿爹留給我們的產(chǎn)業(yè),也有我?guī)资甑男难诶锩嫜剑∪舨皇堑搅爽F(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怎么舍得賣了它!”
于氏用乞求的目光看向陳松:“難道就再沒有別的辦法了?非得走這一步?”
“寶兒這次得罪的是誰,安樂公主呀!咱們在長安這些年來,難道還不知道輕重?你說說,凡是得罪了安樂公主公主的人,哪有一個好下場的?要想救寶兒的命,那就得花大價錢?!?p> 于氏不言語了,陳松說的她怎會不知,可她總有些割舍不下。
見于氏像割肉一般的表情,陳松心中有些不忍,但還是勸道:“老婆子,你看看人家岑掌柜,為了救寶兒二話不說,連帶著錢莊和所有的鋪子,全部都要賤買。寶兒是咱的義子,咱難道連個酒樓都舍不得?這酒樓再重要,還能頂?shù)蒙蠈殐旱拿匾???p> “我明白這個理!”于氏點點頭道:“老頭子,你是對的,你說的沒錯,寶兒的命比什么都金貴,賣就賣了吧!”
說罷,于氏忍不住啜泣起來。
……
小雪在天空上紛紛揚(yáng)揚(yáng)掛起了白茫茫的天幕雪簾,一會兒在空中旋轉(zhuǎn)飛舞,一會兒掛在樹梢,一會兒又飄到屋頂,一會兒又落在行人的頭上。
天氣冷得出奇,大街上行人并不多。
迎面走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年輕人,雙手籠在袖筒里,漫無目的晃悠在大街上。年輕人的身邊是一個中年漢子,他不似年輕人那般懶散,警惕的目光不停地打量著左右。
走了沒多遠(yuǎn),年輕人帶著中年漢子拐進(jìn)了一個偏僻的巷子。
“就是這里了!”說話的年輕人正是吉溫。
華叔沖他點點頭,吉溫便上前去敲門。
門開了,一個面相猥瑣的老者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一雙綠豆大的小眼警惕地四下打量著,神情像只出洞偷食的老鼠,只要一有動靜就會倏然而逃。
“你找的就是他?他有用嗎?”華叔將信將疑地詢問著吉溫。
“華叔,你放心,我是不會看錯人的?!奔獪刈孕诺嘏呐男馗?,“我敢擔(dān)保,他絕對是我們要找的人!”
華叔似有些不放心,他打量著面前的猥瑣老者:“怎么稱呼?”
“小人綽號風(fēng)信子?!崩险吲阈Φ馈?p> 華叔朝著吉溫點點頭,不再說話。
吉溫將一張銀票連同一張事先寫好的紙條遞給對方:“你也了解我吉溫的為人,這是一千兩銀票,這事就拜托你了!”
風(fēng)信子接過銀票掃了一眼,又看完了紙條,苦著臉道:“這事我聽說了,但這一次與往常不同,說不定要掉腦袋的!”
吉溫也不說話,又遞上一張銀票:“我再加一千兩!”
“三天的時間是不是……”
風(fēng)信子的話還沒說完,吉溫又遞過兩張銀票:“我再加兩千兩!”
風(fēng)信子臉上頓時笑開了花:“這就沒問題了!沒問題!我定不會讓你失望,三天內(nèi)我保證長安城內(nèi)人盡皆知!”
風(fēng)信子點頭哈腰地將二人送出了門,看著吉溫松了口氣,華叔忍不住問道:“這家伙究竟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一出手就給了他四千兩銀子?”
“江湖上有一種人,專門替人打探消息和散布消息,這種人俗稱風(fēng)媒。”吉溫解釋道,“這次寶兒的事非同小可,若沒有三教九流各種能人異士幫助咱們散步消息,咱們怎么能與安樂公主相斗?”
……
京兆府衙內(nèi)堂,柳陽正背著手往外走,京兆尹周賢亦步亦趨跟在后面。
到了門口,柳陽站住了,回過頭來對周賢道:“周府尹,不用送了,公主殿下的意思我已經(jīng)交待的很清楚了,你該明白怎么做了吧?”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周賢點頭哈腰道。
看著柳陽趾高氣揚(yáng)消失的背影,周賢忍不住“呸!”了一聲,心中暗罵道:“什么東西!不就一個奴才,尾巴都蹺到天上去了!”
好歹自己也是從三品官秩,卻要對一個下人低聲下氣,這讓周賢很是憤憤不平??墒?,柳陽代表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代表著號稱大唐第一公主的安樂公主,他前來給周賢傳話,周賢不得不卑躬屈膝。
其實,張寶兒殺人一案很簡單,仵作已經(jīng)驗過尸體了,盧雨身上的匕首不可能是張寶兒刺進(jìn)去的。盧雨身上的血噴出時,首先是噴在盧雨自己的手上,張寶兒雖然也被噴了一身的血,但手上卻沒有任何血漬,由此可以證明,匕首是盧雨自己刺入胸膛的,也就是說盧雨是自殺無疑。
本來是個簡單無比的案子,可有了安樂公主的摻和,那就不簡單了。長安城誰不知道安樂公主只手遮天,她能把白的說成黑的,也能把活的說成死的。
既然張寶兒已經(jīng)被安樂公主在心中提前定了死刑,那他肯定就活不了。這些年來,這樣的事情周賢見的太多了。
靜寧金礦案周賢也聽說過,原本他對安樂公主是幕后之人的說法將信將疑,可現(xiàn)在他信了。安樂公主既然能讓馮貴與由濤永遠(yuǎn)裝上嘴巴,自然也不會放過張寶兒這個始作俑者了。
想到了馮貴和由濤,周賢的臉色突然變了。馮貴和由濤在死在了刑部大牢內(nèi),刑部尚書成了替罪羊。如果張寶兒死在了京兆府的大牢里,那自己豈不是也得……
……
周賢并不是杞人憂天,他的直覺是正確的。
柳陽從周賢的內(nèi)堂出來出來,并沒有直接回公主府,而是拐了個彎,來到了京兆府的大獄。
京兆府的大獄建在京兆府衙門的西側(cè),一進(jìn)大門往左就是大獄的獄門。大獄是一個獨立的院落,圍墻京兆府衙門中最厚的,墻頭上放滿荊棘、刺棵。
柳陽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他輕車熟路便在大獄的“獄廳”找到了典獄官。兩人就像好久沒見面的朋友,也不知聊著什么。
大約過了半柱香工夫,柳陽悠然離開了京兆府大獄。
送走了柳陽,典獄官便領(lǐng)著獄卒來到了南面的輕監(jiān)。
京兆府的大獄分為重監(jiān)和輕監(jiān)。
院落的北部是重監(jiān),監(jiān)禁重罪囚徒、死罪囚徒。
院落的南面是輕監(jiān),關(guān)押擬判徒刑以下的囚徒。
監(jiān)房和長安各坊普通的房屋沒什么兩樣,只是窗更小、墻更厚,而且墻是用磚砌的,防止囚徒挖墻逃跑。
“打開牢門!”典獄官對守門的獄卒吩咐道。
見是頂頭上司來了,獄卒不敢怠慢,趕緊將輕監(jiān)的牢門打開。
典獄官帶著幾名同來的獄卒,徑自向一個牢房走去。
牢房內(nèi),張寶兒正坐在角落的草席上,默默想著心事。
張寶兒的脖子上套著一個十五斤重的枷板,這是用干木板拼成的戒具,中間挖有一個箍住脖子的圓孔。
張寶兒的手上還加戴“手杻”,這是械手的刑具。
典獄官走到張寶兒的牢房前,盯著他問道:“你就是張寶兒?”
張寶兒抬起頭來,朝著典獄官點點頭。
“你惹誰不好,非要惹安樂公主殿下?”典獄官不禁搖頭道:“你的事我也聽說了,按理說你是條漢子,我該對你禮遇一些,可是有人交待了,你必須要死在這里,我也是沒法子?!?p> 聽了典獄官的話,張寶兒忍不住大喊道:“就算要我死,也得過了大堂再說,你沒有權(quán)利要我死!”
典獄官笑了笑,不屑地看著張寶兒:“你說的沒錯,依大唐律我是沒權(quán)力讓你死。可事實上,死在這里的人卻并不在少數(shù),有活活被打死的,有用鐵釘釘死的,有用滾燙的開水澆死的,還有被其他犯人弄死的!”
張寶兒瞪大了眼睛,他心中有些害怕了,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似乎已不在他的掌控之內(nèi)了。
“囚犯死后,我可以以‘病亡’為由報告上司,上司幾乎是不會派人來查究死者真正死因的,這些年都是這樣的!你明白了嗎?”
說罷,典獄官朝著身旁的獄卒揮了揮手,幾名獄卒心領(lǐng)神會地走到了張寶兒面前。
張寶兒想向后退去,但他戴著枷鎖和手杻,行動很是不便,一下便被獄卒扳倒在地,有兩人死死摁住了他的手和腳,另外一人用破布堵住了他的嘴。
張寶兒拼命掙扎著,但卻無濟(jì)于事,他只好惶恐地閉上了眼睛。
直到這一刻,張寶兒才突然發(fā)覺,自己雖然已經(jīng)開始學(xué)會使用智計謀略了,但若沒有強(qiáng)有力的保護(hù),就像蹣跚學(xué)步的孩童闖入成人世界,隨時都可能被人踢倒踩死。
就在這之前,張寶兒還對安樂公主的權(quán)勢很不以為然??涩F(xiàn)在,張寶兒終于有些明白了,權(quán)勢有時候還是很管用的。可惜的是,這個道理明白的有些晚了,他不得不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又有兩名獄卒將一個裝滿黃沙的布袋抬了過來,重重地壓在了張寶兒身上。
本來就動彈不得的張寶兒,頓時覺得胸悶,氣短,心中泛起莫名的燥熱。
他的雙眼一片模糊,但耳朵卻能清楚地聽見典獄官的聲音:“這法子叫‘土布袋’,大約半個時辰,最多超不過一個時辰,你便可以去見閻王了。到時候,就算最好的仵作來,也驗不出半點傷來!”
“把那個袋子給我拿掉!”典獄長的話音剛落,一個威嚴(yán)的聲音便在他的身后響起。
典獄官驚異地轉(zhuǎn)過身來,當(dāng)他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人進(jìn),頓時臉色變得蒼白。
“古總捕頭,這……這可是……”典獄官結(jié)結(jié)巴巴,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我不管是誰讓你做的,別讓我再說第二遍!”說話間,古云天已經(jīng)一臉煞氣,緩緩從腰間抽出了佩刀。
號稱“天羅地網(wǎng)”的古云天武功高強(qiáng),這在長安是出了名的。同樣,古云天的說一不二、脾氣倔強(qiáng),在長安也是出了名的。
典獄官知道古云天不好惹,吃了這么多年的公門飯,他當(dāng)然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
想到這里,典獄官趕忙對獄卒吩咐道:“快!快!快取下來!”
布袋被取下,張寶兒猛地感覺身上一輕,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帶著你的人,給我滾出去!”古云天又道。
“古總捕頭,您這是……”典獄官大著膽子問道。
“這個犯人我接手了!”古云天指著張寶兒道:“從現(xiàn)在開始,他由我來看管,和你們再沒有半點關(guān)系!”
“?。俊钡洫z官愣住了,他在京兆府衙門待了十幾年,還是第一次聽說犯人也可以接管。
“怎么?我作為刑部的總捕頭,接管個犯人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古云天瞪著眼睛道:“你要做不了主,讓周府尹來與我說話!”
“好!好!我這就去喊周府尹!”典獄官忙不迭道。
典獄官惹不起古云天,既然古云天讓周賢來說話,典獄官正好可以撇清自己,何樂不為?
“等等!”看著典獄官轉(zhuǎn)頭要走,古云天又叫住了他。
“古總后捕頭還有何吩咐?”典獄長點頭哈腰道。
“將他的木枷與手杻卸了!”古云天命令道。
“這……”典獄官有些猶豫。
“怎么?不放心我?”古云天惡狠狠盯著典獄官。
典獄官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既然是做順?biāo)饲?,那就做到底吧!典獄官又吩咐獄卒,將張寶兒的木枷與手杻卸了。
張寶兒蹣跚著站起身來,活動著發(fā)麻的手腳。
古云天對獄卒道:“好了,現(xiàn)在可以把牢房的門鎖好了!”
獄卒依言將牢門鎖好。
“你們可以走了!”
“咣當(dāng)”一聲,輕監(jiān)的大門閉上了,大牢里又恢復(fù)了安靜。
古云天將佩刀靠在一邊,盤腿坐在張寶兒的牢房門外,看著狼狽不堪的張寶兒,忍不住打趣道:“這下知道了,英雄不好當(dāng)吧?”
又一次死里逃生,讓張寶兒唏噓不已。他走到牢門的位置,也盤腿坐下,與古云天隔著柵欄聊起天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