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扯了個謊
寧綰朱被窗外的人影一嚇,幾乎連心都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了。恰在這時,院門口一陣響動。雁回正舉著一柄傘,手中提著一個銅壺,從院子外頭進來。
進屋之后,雁回被寧綰朱的滿臉驚恐和地上茶盞的碎片嚇了一跳,連忙問:“二小姐,您這是怎么了?”
寧綰朱驚魂未定,一顆心依然在撲通撲通狂跳著,她一手指著窗外,一面顫聲說:“我正要喝茶,忽然見到外面有個人……不知是人是鬼……”
雁回將手中的銅壺頓在桌上,咕噥道:“我這不剛打過來的熱水,屋里哪來的茶?”她說著轉(zhuǎn)身,往窗外看去。
恰巧又一道電光閃過,天邊滾過轟隆隆的雷聲。剛剛令寧綰朱驚魂不已的窗邊,如今已經(jīng)是空空蕩蕩地沒有異象。雁回不放心,又出門看了一眼,確定整個小院之中,除了她們主仆二人便再無旁人。她撅著嘴,低聲咕噥道:“二小姐這是怎么了,白日里見鬼了么?”回頭一看,只見寧綰朱臉色更加蒼白,立在屋中,指著擺在桌面上的茶壺與茶盞,道:“若你此前不曾沏茶,這桌上的……是哪里來的?”
這下輪到雁回臉色發(fā)白了,道:“沒……沒有……我,我不知道啊!”
寧綰朱這時候已經(jīng)從驚駭之中稍稍緩過來,強令自己穩(wěn)住心神,慢慢地問:“你出去了多久,臨走的時候,確實沒有沏過茶?”她這時候回想起剛剛見到的窗外那個人影,雖然她驚恐之際,沒有看清,可是想來那人就是將茶水放到自己桌上之人,因怕自己發(fā)現(xiàn),便索性蒙了面,在外面裝神弄鬼。
想到這里,寧綰朱握緊了手,對雁回說:“你悄悄地,去將葉嬤嬤和墨梅姐姐都請過來?!?p> 雁回應(yīng)了,拍拍寧綰朱的手,叫她放心,便冒著傾盆而下的大雨出門,過了一會兒,將葉嬤嬤與墨梅兩個,都從隔壁院兒里請了過來。
秋日里的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待到葉嬤嬤她們過來,已是雨收云散,天色重新放亮了,空氣里彌漫著泥土的氣息,檐前的瓦當(dāng)上只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著水。葉嬤嬤與墨梅一進來,就見到寧綰朱一個人怔怔地立在桌前,面前的地上是碎成幾片的茶盅,茶水潑在地上。
寧綰朱深吸一口氣,對墨梅說:“墨梅姐姐且去院門口與雁回說說話吧,我就想與嬤嬤單獨待一會兒。”
墨梅亮晶晶的黑眼珠一轉(zhuǎn),馬上明白了寧綰朱的意思,當(dāng)下就拉了雁回的手,道:“走,我們?nèi)ピ簝洪T口耍去?!?p> 屋里只剩下葉嬤嬤與寧綰朱。寧綰朱顫抖著手,從桌上放著的茶壺里又倒出了一碗茶水,遞給葉嬤嬤,顫聲問:“嬤嬤,你看……這茶,有沒有問題?”
葉嬤嬤聞言,看了寧綰朱一眼,從頭上拔下一柄銀簪子,將簪子的一頭浸在茶水之中。過了片刻,將那銀簪子再拿出來,簪子的一端,就已經(jīng)開始變黑。寧綰朱見到這情形,再想想剛剛?cè)舨皇悄怯浗估祝约号率蔷鸵呀?jīng)將那盞茶湯飲入口中。她本來面上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些血色,可是親眼見到這簪子的變化,寧綰朱的面上立時又變得刷白。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手心里,心里反反復(fù)復(fù)地自問,真的有這樣大的仇恨么,令這下毒之人,一定要將自己置于死地?
“這種毒藥啊,京里頭那些個貴人家里,用的挺多,藥效很快,但卻并不一定無解。不過我們既然知道了是有人投毒,便能夠有所防備。因此寧二小姐莫要太擔(dān)心了,這種時候,越是露出惶惑膽怯之色,越是正中旁人下懷,叫人看透了你的弱點?!比~嬤嬤平靜地抬起頭來,看著寧綰朱。
寧綰朱抬頭望著葉嬤嬤,覺得嬤嬤話中有話。她索性裝小孩,揚起臉,問葉嬤嬤:“嬤嬤的話,我不懂呢!”
“老身如今倒是更相信二小姐的話了!”葉嬤嬤微笑地看著她問,面上神情溫和,頗像是與一個稚齡女童在說著話。
寧綰朱聞言愕然,立即又想起自己的疑問——葉嬤嬤是個成年人,又在宮中那種地方待了許多年。當(dāng)時葉嬤嬤過來的時候,兩人是第一次相見,然而葉嬤嬤怎么會就憑著自己寫的區(qū)區(qū)幾個字,就相信了自己呢?
葉嬤嬤將寧綰朱面上的神情,一一都看在眼里,道:“當(dāng)初寧小姐寫在紙上的那四個字,倒真是驚世駭俗,若不是落在了老身手中,只怕難免壞事!”
寧綰朱想起當(dāng)初她初見葉嬤嬤的時候,出于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信任,便寫了足以說明一切的四個字,交到了葉嬤嬤的手中,托她輾轉(zhuǎn)交給自己的親母舅。然而這些現(xiàn)在想起來豈止是膽大魯莽,簡直是鋌而走險,萬一自己所托非人,或者葉嬤嬤起了疑心,去問邵姨娘,自己的小命怕是立即懸了。
“當(dāng)日我頭一回見到寧家兩位小姐,便自然而然地覺得您才是嫡小姐,而寧家上下,似乎都被假象蒙了眼了?!比~嬤嬤坦誠地與寧綰朱解說,“大小姐那頭,似乎處處想證明她勝人一籌,身份高人一等,可偏生這等急切,才讓老身起了疑心。如今發(fā)生了這許多怪事,都是欲將二小姐除之而后快,老身便似乎更明白了一些?!?p> 原來是這樣——寧綰朱終于明白過來,葉嬤嬤之所以愿意相信自己,是因為自己的這份坦蕩。上一世嫡女的身份,與生俱來,因此她從來都沒有刻意去爭的心思,而今世,她還根本沒有能力與寧絡(luò)紫相爭。相比之下,寧絡(luò)紫這一世希望將“竊取”而來的身份牢牢抓在手心里,因此太急于在人前表現(xiàn),所以被葉嬤嬤看出了破綻。
這葉嬤嬤,看人的眼睛不可謂不毒啊!
寧綰朱不禁抬起頭,仔細打量這位嬤嬤。只見她頭發(fā)花白,束著一條靛青色的抹額,然而抹額下面的肌膚卻白皙姣好,直如二三十歲的少婦。只是葉嬤嬤眼角堆著不少皺紋,泄露了嬤嬤真實的年紀(jì),也稍許透露了她前半生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多少風(fēng)浪。
葉嬤嬤極坦然地接受寧綰朱的注視,過了片刻,才反過來,深深地看著寧綰朱,對她說:“二小姐,可是老身也一直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二小姐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又怎么甘心被人做了手腳,難道是什么有什么難言之隱不成?”
這下輪到寧綰朱傻眼了,她此前可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總不能跟葉嬤嬤說,自己上一世當(dāng)了二十好幾年的嫡女,然后又重生了吧。
葉嬤嬤見她遲疑,眼中微露疑惑的眼光。寧綰朱心中一凜,曉得這個答案若是不能令葉嬤嬤滿意,則自己則未必能得到這樣一個強援。她沉吟了一下,終于緩緩地告訴葉嬤嬤,她是在生母過世后不久,便被“掉包”成寧二小姐的。那時自己年紀(jì)小,不大懂事,整日被關(guān)在自己房里玩,終日也見不到外人,對于自己到底是二小姐,還是大小姐,早已記不清楚了。然而有一天晚上,她得了生母的托夢,生母在夢里實告了自己的身份……
寧綰朱不敢說太多的細節(jié),只推說以前的事情,因為年紀(jì)太小,都記不得了,只是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危險與打壓,是明擺著的事情。
寧綰朱緩緩說來的時候,葉嬤嬤一直緊緊地盯著她的面色,似乎在判斷她說的是不是真的,直到最后,葉嬤嬤才斂下眼簾,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道:“幽冥之事,誰也說不準(zhǔn),”她說到這里,似乎記起了什么舊事,站起身來,又俯身將散落在地上的碎瓷片,小心地一片片撿起。一邊撿一邊說:“二小姐似乎生來就帶有些宿慧,又似乎先夫人在天有靈,暗中庇佑。”
聽了葉嬤嬤的話,寧綰朱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葉嬤嬤總算是愿意相信自己了。
豈料葉嬤嬤扶著腰直起身,卻又轉(zhuǎn)過來,很嚴(yán)肅地對寧綰朱說:“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有三件,一是從寧家出來這兩日,你兩度險些遇害,背后是何人指使,要盡快查清;二是二小姐你的身世真相到底如何,老身若是看不到真憑實據(jù),便無法出手替你正名;最后便是你日后在莊子里的安全……”
寧綰朱聽葉嬤嬤突然說得這樣嚴(yán)肅,不由得一怔,但是葉嬤嬤所說的這些話,條理清晰,說得極明白。寧綰朱在心里暗暗地點頭。葉嬤嬤沉吟了片刻,道:“這樣,我現(xiàn)在去邵姨娘那里轉(zhuǎn)轉(zhuǎn)。你和你那貼身丫鬟,索性搬過了我現(xiàn)下那個院子一起住吧。一來墨梅耳聰目明,有外人過來,她能早知道一步,二來,大家住在一起,有個照應(yīng)?!?p> 寧綰朱曉得沒有更好的法子,當(dāng)下點頭應(yīng)了。她叫上雁回,兩人本來就幾乎是身無長物,也沒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就一起跟著墨梅,搬到了葉嬤嬤的院子里。墨梅將寧綰朱安置在葉嬤嬤臥室中的碧紗櫥里。雁回則與墨梅一起,歇在外間。
寧綰朱叫雁回過來,說:“雁回,我給你改個名字,你可愿意?”
雁回這兩日經(jīng)歷了不少事情,似乎一夜之間成熟了不少,對寧綰朱點頭道:“雁回是二小姐的人,自然由二小姐賜名?!?p> 寧綰朱想了想,說:“日后你就隨墨梅姐,叫做墨蘭吧!”她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打算接受葉嬤嬤的好意,讓墨梅日后陪伴在自己身側(cè)。
報仇可以從長計議,但總要先護住自己,別讓莫名其妙的人把自己當(dāng)做仇人給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