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重識故交
寧綰朱隨著葉嬤嬤去見邵姨娘,她心里一直打著小鼓。
她兩日前被迫從寧家出來,跟著在山道上遇險,再到昨日被人投毒,將這些事情順起來想一想,邵姨娘的嫌疑最大。因此寧綰朱對這位姨娘的畏懼和厭憎之情,幾乎到了極點。一想到這女人與自己在同一間院中,她心里便膈應極了。
秋雨在院兒門口接住了葉嬤嬤和寧綰朱,進屋去回報,跟著便將頭上蒙著帕子,面帶病容的邵姨娘給扶了出來。
寧綰朱立在葉嬤嬤的身后,仔細打量邵姨娘的面容神情。這邵姨娘,與寧綰朱已經(jīng)故去的生母邵氏,本是同宗。邵家也是南陽大族,而邵氏這一支是族中嫡支,邵氏又是嫡支的嫡長女。然而邵姨娘卻是邵家旁支的庶女,勉強算得是邵氏的堂妹。當年不知是何緣故,作為縢妾嫁入寧家的。據(jù)說邵姨娘與自己的生母相貌很像,因此自己才會與寧絡紫長相肖似。
寧綰朱一邊偷偷地打量邵姨娘,只見她臉兒黃黃的,眼泡浮腫,雙眼無神,確實是一副病容。若是從生母這頭來算,這邵姨娘,勉強可以算是她寧綰朱的血親。然而寧綰朱一想到自己前兩日險些命喪人手,又想到那無辜的王車夫因為針對自己的陰謀而無端送命,她一時連與邵姨娘打招呼行禮的興致也沒有。
好在葉嬤嬤也沒有興致與邵姨娘認真打招呼,只隨意寒暄了幾句,便坐下來,就像是閑話家常一般,告訴了邵姨娘,寧綰朱已經(jīng)搬到自己那兒去住了。
邵姨娘陡然睜大了眼,隨即又合上,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
葉嬤嬤卻偏偏在這時笑看著寧綰朱,說:“二小姐,您昨晚在碧紗櫥歇得還舒服么?”
寧綰朱眼珠一轉(zhuǎn),馬上用小孩撒嬌的口吻說:“可舒服了,我要天天在嬤嬤房里的碧紗櫥里睡?!备阌H昵地站在葉嬤嬤身邊,伸手拉著她的衣袖。
邵姨娘不能反駁,心里又不樂意,只從袖子里抽了一條帕子出來,捂住嘴,拼命地咳嗽了幾聲。
邵姨娘的另外一個丫頭,叫做秋雪的,這時候從外面進來,當著眾人的面說:“寧莊頭在外頭請示,說是南陽府衙那頭有了些消息。要不要讓他進來。”這秋雪,本來被提上這邵姨娘身邊大丫鬟的位置也沒有多少時日,說話做事總讓人覺得欠了分寸。
邵姨娘見秋雪當著葉嬤嬤與寧綰朱說起這事,很是不滿意,可又無法,只得命人請了寧永強進來。眾人便在廳上聽著寧永強轉(zhuǎn)述南陽城里傳過來的話——南陽府衙只說是正好路上遇見了一群盜賊,劫財不成,惱羞成怒,便殺了王車夫泄憤。
“南陽府真是這樣說嗎?”寧綰朱忍不住問。
寧永強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位二小姐,見她小小年紀,便出言反問,實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為什么南陽府不去查一查寧家的大車,是否被人做了手腳呢?”寧綰朱似乎一邊回想當日的事情,一邊裝作滿腹疑惑地問道:“我記得前天在道上的時候,王大叔先是告訴我們大車壞了,行走不得,我們才往前趕,去尋墨梅姐姐玩的……若是那大車不壞,王大叔也不會……”她回想起當時的情形,心底有點發(fā)涼,若不是當日她堅持,只怕她與墨蘭兩個,也與那王車夫一樣,早就做了刀下之鬼了。
寧永強應了一聲,“二小姐說的,小人倒不曾聽人說起。這聽起來倒確實是個線索,小人這就遣人再往南陽城里送信去。”
廳上邵姨娘的面色就更白了,看向?qū)幘U朱的目光更加不善。寧綰朱裝作年幼害怕的樣子,往葉嬤嬤身后躲了躲。葉嬤嬤抬頭看向邵姨娘,邵姨娘一驚,這才忍住了沒有狠狠地瞪寧綰朱。
然而邵姨娘并沒有就此放過寧綰朱,她板起了面孔,很是嚴肅地對葉嬤嬤說:“嬤嬤,二小姐這兩日的功課您安排得怎樣了?”
葉嬤嬤皺眉,眾人到莊子上落腳,這才剛剛兩天。
“嬤嬤,二小姐到這莊子上,可不是游山玩水來的。”邵姨娘用帕子掩住了口,輕輕咳嗽兩聲,才陰陰地說:“當初我家老爺可是親口囑咐了,要二小姐在莊子上好好‘磨一磨性子’。如果二小姐不在房中好好靜心地做些功課,我屆時應該如何向我家老爺交待?!?p> 邵姨娘一口一個我家老爺,字字句句在指出葉嬤嬤不過一個客居的外人,維護寧綰朱也就罷了,但若是葉嬤嬤阻止她管教寧綰朱,卻是沒有立場。
葉嬤嬤略覺得有些無奈,寧綰朱卻仰起臉,投給嬤嬤一個安慰的眼神,仿佛在說,沒事的,苦日子熬一熬就過來了。葉嬤嬤心中頗為感動,但也無法,只得與邵姨娘慢慢商議,怎樣“教養(yǎng)”寧綰朱。
依照邵姨娘的話,寧綰朱在莊子上,依然應該禁足在自己房中,先將《女誡》、《女則》各抄寫一百遍,合成兩百篇,這才能出房門。然而葉嬤嬤卻覺得這責罰太過了,兩人爭執(zhí)不下之際。又是那秋雪奔了進來,道:“姨娘,曹家的少爺與小姐正好路過,聽說咱們小姐過來莊子上,過來想邀我們小姐相見呢!”
曹月娥?寧綰朱一聽說是曹家的小姐過來,馬上憶起了那張略帶嬰兒肥的鵝蛋臉,和總是笑成兩條縫的眼睛。
這曹家也是南陽的世居大戶,曹家的莊子就在與杜家村交界的地方。前世的時候,曹家與寧家兩家交好,寧綰朱與曹家的小姐月娥也是手帕交,兩人年紀相仿,寧綰朱比曹月娥大了半歲有余。曹月娥后來也嫁在京中,兩人一直有來往,直到后來寧綰朱因為丈夫與庶妹的“家丑”,不再愿意出門走動,這才令兩人的關(guān)系疏遠起來。后來寧綰朱被囚在家廟之中,自然也得不到半分曹月娥的消息,不曉得她過得怎樣。
不過眼下曹月娥已經(jīng)登門,若是令曹家人知道寧家小姐因犯了錯被趕到莊子上,而且還在禁足,寧家有點丟不起這個人。
邵姨娘無奈地說:“請曹小姐進來吧!曹家公子,還請莊頭著人在外間奉茶。家中都是女眷,貿(mào)然相邀就不合禮數(shù)了?!?p> 這話傳出去沒過多久,曹月娥便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見到寧綰朱,突然腳步便是一頓。寧綰朱本來已經(jīng)在臉上掛了笑,準備迎接這位“老朋友”,可是見到曹月娥這副模樣,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葉嬤嬤與邵姨娘這時都讓了出去,廳中留給了寧家的小姐“待客”,只有墨梅與墨蘭隨侍在旁邊。曹月娥見沒有長輩在,對寧綰朱的態(tài)度便也淡了下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寧綰朱一身半新不舊的衣衫,道:“真是對不住,我只聽你們家莊頭說寧家小姐在家,便以為是你嫡姐在,卻沒想到是你……”
一時寧綰朱心里不曉得是什么滋味。
大約這曹月娥在南陽城中便與掉包之后的寧絡紫有交情,因此,曹月娥倒是能很好地區(qū)分寧家的姐妹二人,只是她不曉得這嫡庶二人,是被掉過了包的。
眼下看著曹月娥望著自己的眼光,既有些遲疑,又有點鄙夷,寧綰朱心中一聲哀嘆。前世,她從來沒有如今日這樣,覺得嫡庶之分竟然這樣明顯。自己前世是嫡長女的身份,雖然生母早逝,可是也并不妨礙她與各家高門大戶的嫡女往來??墒墙袷雷约旱纳矸菀唤?,情勢便馬上不同,想來這曹月娥,自矜嫡女的身份,不大愿意與自己這位頂了“庶女”名頭的寧二小姐來往吧!
不過這曹月娥雖然有些看不上寧綰朱,不過還是勉強保持了大家小姐的禮數(shù),并且對這位獨自住在莊子上的“庶女”頗為好奇,忍不住偷眼去看她。
寧綰朱淡淡地笑,也不勉強,只遣了墨梅與墨蘭兩個去張羅茶點招待曹月娥。曹月娥見寧綰朱落落大方,舉手投足都透著幾分優(yōu)雅,倒是慢慢地收去了小覷之心。兩個小姑娘,坐在桌邊,就著茶點,倒是慢慢地開始聊了起來。
寧綰朱說起她前日里在杜家村外山頭上見到的秋日美景,娓娓道來,在曹月娥耳中聽起來,就似眼前真的看到了這景象一般。曹月娥聽得一時欣喜,突然拍著手道:“好!太好了!過兩日我也要與哥哥一起去看這景致去,寧大姐姐……”
曹月娥一時失言,話出了口之后,才訕訕地改口,有些不大情愿地道:“寧二……姐姐!”
寧綰朱卻不在意,淡淡地笑,說:“要遲兩日,待到再冷一點,那時候漫山遍野的紅葉,才叫好看呢,是不是?”
曹月娥聽了這話,更對寧綰朱添了幾分好感。之后她告辭出來,寧綰朱將她送至外院。只見外院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正在喝著茶,等曹月娥出來。寧綰朱認得這是曹家的少爺,叫做曹世鈞的。她倒是曉得,這位曹家少爺后來讀書太過刻苦,毀了一雙眼睛,從此絕了仕途。
想到這里,寧綰朱只大大方方地與曹世鈞見禮,口稱曹公子。在將曹氏兄妹二人送出寧家莊子的時候,寧綰朱忍不住對曹世鈞說了一句:“曹公子若是讀書的時候覺得雙眼酸澀,不妨常常抬頭望望遠處。我聽京里來的嬤嬤說,這樣對目力最好了。”
曹世鈞不禁吃了一驚,心道這小小的姑娘,怎會知道他看書時常常會覺得雙眼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