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兩下里合計
晏氏在這邊發(fā)怒,金媽媽的臉色就有點不好,似乎覺得晏氏將精力都放在了對付寧老太太使過來的小丫頭身上,未免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大面兒上的事情沒顧上,反而徒然氣壞了身子。
恰在此時,只聽院兒外面那個叫做香云的丫頭低低地喚了一聲大小姐。跟著寧絡紫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就是老太太屋里的香云?”
屋外香云嬌嬌滴滴地應了。
晏氏臉上像是落下了一層寒霜似的,低聲對金媽媽道:“她怎么來了?”
正說著,寧絡紫已經(jīng)打了簾子進來。她穿著光鮮,甚至淡淡地施了些脂粉,沖著晏氏盈盈一福,笑吟吟地拖長了聲音道:“母親——”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晏氏見她如此,不好再說什么,只是垂下眼簾,低頭去就手中的茶盞。然而寧絡紫卻使了幾個眼色,示意金媽媽退下去,然后自己誕著臉兒,湊到了晏氏身邊,伸出手,抓住晏氏的衣角,輕輕地搖著,口中說:“母親,女兒知錯了。”
寧絡紫說著這話,就是為了前日里,在寧老太太面前沒有支持晏氏一事,做小伏低,向寧老太太道歉。然而晏氏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好像眼前根本沒有寧絡紫這個人。
寧絡紫卻絲毫不以為忤,突然湊過去,在晏氏耳邊說了一句話。
晏氏微微一怔,終于抬眼,朝寧絡紫面上看去,似乎覺得眼前這個十來歲的女娃,說出的話,與她的年紀并不相稱。然而晏氏仔細審視了一番寧絡紫的面容神情,突然問:“你當真有把握?而不會給我找什么麻煩?”
寧絡紫笑容甜美,望著晏氏道:“不就是兩個灑掃的小婢,女兒替您料理了就是了,何至于您親自動手?”晏氏心里不禁一動,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淡淡地道:“這樣也好,不過你是寧家二房的嫡長女,切記要有分寸。”
寧絡紫似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眼中透著笑意,點頭道:“母親教誨,女兒記住了?!?p> 然而待到寧絡紫去了,晏氏卻又將眉頭皺了起來,叫過金媽媽,道:“替我盯住大小姐,這件事情,回頭要是老太太或是二爺怪罪,該是誰倒霉就是誰倒霉?!?p> 金媽媽也皺眉頭:“這未出閣的小姐,插手父母院內(nèi)的事兒,總是叫人心里不大舒服。大小姐說話行事,真不像是寧家這樣的大家出來的小姐,總有種小門小戶里出來,拼了命往上爬的感覺?!?p> 晏氏坐在椅上,挺直了身子,恨道:“這對母女,什么時候做出過叫人心里舒服的事情來了?我就恨當日為了哥哥……沒把持得定,如今叫人拿住了短處?!?p> 聽了這話,金媽媽急得不行,道:“我的好夫人,您千萬別再提舊事了。如今大爺那頭萬事順逐,過去的事情,就當沒發(fā)生過!您千萬記住,就當沒發(fā)生過——”
晏氏覷著眼看著金媽媽,口里憤憤地道:“憑什么那對母女能拿了那些……陳年舊賬來拿捏我?媽媽,您這次一定替我盯緊了大小姐,她既然向我示好,我便要她遞投名狀,回頭有把柄捏在我手里,我這心里……我這心里才……”
說著,晏氏握著心口,似乎喘不過氣來一樣。而金媽媽則著了慌,忙忙地尋了半截老參,張羅著要片成片給晏氏含著。晏氏卻緩過來了,額上冒著些汗,虛弱地朝金媽媽搖手,不要因為這些事情,驚動了寧裕和寧老太太那頭。
就在此時,梧院這邊,寧綰朱也正斜簽著身子坐在自己屋里的羅漢床上,右手執(zhí)筆,左手撐著羅漢床上的小幾,望著小幾另一頭做著針線的葉嬤嬤,頗有些不大自然地問:“嬤嬤,您說的可都是真的?”
此前,葉嬤嬤將邵家提出來叫寧家清點邵云疏嫁妝一事,告訴了寧綰朱。
不是她不相信葉嬤嬤,只是這件事情太大,而且前世里,寧綰朱生母邵氏的嫁妝,從來就不曾有過封存或是清點這個說法。
“自然是真的,”葉嬤嬤手中飛針走線,一些兒都不停,口中卻繼續(xù)說:“沒想到邵家舅爺這樣的實誠。只是既是這樣,二小姐,接下來,邵家只怕做不了太多了?!?p> 寧綰朱馬上明白了葉嬤嬤的意思。邵家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寧家,要求清點邵云疏的嫁妝,邵家已經(jīng)做了全部能做的了。如果邵家要再繼續(xù)向寧家施壓,勢必就要牽扯出邵姨娘,而寧家被逼急了則完全可以將罪責將邵姨娘頭上一推,反過來責難邵家。
“不過,二小姐生母的嫁妝這時候被護下來,也是一件好事?!比~嬤嬤淡淡地道。
寧綰朱是邵氏云疏所出的唯一子女,邵云疏當年的嫁妝,理應全部由寧綰朱繼承。而邵云疏的嫁妝到底有多少,旁人不曉得,而寧綰朱經(jīng)過前世,心里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前世里,她嫁入長春侯府,一百二十抬嫁妝,送妝的隊伍綿延里許,其中這嫁妝里,絕大多數(shù),都是寧綰朱生母邵云疏留下的。而父親寧裕因為憐惜庶妹寧絡紫匆匆出嫁,做主硬是從寧綰朱的嫁妝里取了三成出來,分給了寧絡紫。饒是如此,她這份嫁妝抬到了常家,明晃晃地在常家院兒里擺著,也照樣給寧家掙了不少的臉面——人人都說,長春侯娶了個家境殷實的媳婦。
寧綰朱慘淡地笑了笑,財帛雖好,寧家、邵家……甚至晏家,后來不都一樣落得家破人亡的命運。
“嬤嬤,我想在南陽城里開一間鋪面,專門賣一些烙上畫兒的文玩與物件?!睂幘U朱凝神半日,將她的心思說與葉嬤嬤聽。
這個念頭,在寧綰朱心里已經(jīng)盤桓了很久。
她早就想過,既然重活一世,便不能這么渾渾噩噩地活著。她總要想辦法讓自己的血親們,能夠擺脫未來抄家滅族的噩運。遠離常世寧,固然是上上良策??墒浅酥?,她還是希望能有一份自己的力量。
說到“力量”二字,不外乎“錢”與“權”。
“權”她不敢想,但只有有了積蓄,才能談得上探聽消息、四下打點,而有這樣一門營生,萬一將來家道中落,寧家人也可以存身糊口。
寧綰朱便是存的這個掙錢念頭。她本不曉得葉嬤嬤會不會支持她的這個主意,誰想到葉嬤嬤卻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定定地看著寧綰朱,半晌才道:“也好!可是,二小姐,您不能出面主事,這鋪子的生意,您叫誰打理才好?”
寧綰朱微微睜大了眼睛,她沒有想到葉嬤嬤能贊同她的意見。
“我本是想請杜爺爺出面,到南陽城里替我張羅這間鋪子。”寧綰朱聽了葉嬤嬤這樣問,一時也覺得若是真要開間鋪子,只怕并沒有這么簡單。她手上能夠用得著的人,就只有杜老漢了。
葉嬤嬤聞言冷笑了一聲:“那——這間鋪子二小姐打算下多少本錢?租鋪面還是買鋪面?準備選址哪里,多大的鋪面,要雇多少人手……這些,二小姐都想好了嗎?”葉嬤嬤連珠炮也似地問出來。寧綰朱突然覺得,這個葉嬤嬤,雖說是宮里出來的,可是似乎大戶人家的庶務,比晏氏這等當家當了許久的主母,都要熟稔。
所以這回輪到她張口結舌了。前世里寧綰朱也曾經(jīng)經(jīng)手過自家的庶務,不過都是向管事問問當年的收益,對對賬,便罷了。然而要親自白手起家,建一個鋪子起來,這對她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將來鋪子接了活計,二小姐打算自己做,還是請杜老爺子出手?”葉嬤嬤又問。
“請杜老爺子出手!”寧綰朱一介閨閣小姐,即使自己可以偷偷做一些送出去,也絕不能明目張膽地拉著自家的旗號做這些事情。
葉嬤嬤低下頭,又鎮(zhèn)定地做她的針線,一邊說著:“二小姐的想法固然好,可是老身看來,卻是不成的。二小姐還是放下這個念頭吧!即使是做,也必定是虧的。二小姐沒有那么多心思,將手里頭那點零花的銀子都給虧掉吧!”
寧綰朱小臉立時紅了又紅,好在葉嬤嬤埋頭做活計,顧不上看她罷了。她床頭匣子里,裝了七八兩碎銀子,除此之外,便沒有可以動用的閑錢了。話說回來,她作為寧家的小姐,按例是該有每月二兩銀子的月例,但是她在鄉(xiāng)下莊子上住了那么久,這月例就從來沒有到過她手里。以前在田莊里,不用花錢,也沒處花錢,可是眼下回到城里,要用起錢來,就立時捉襟見肘起來。
——誰能想到,寧家的二小姐竟然過得這么拮據(jù)。
寧綰朱的主意被葉嬤嬤兜頭一瓢涼水澆下去,心里冷了小半截??墒沁@是她一定要做到的事情,前世里,渾渾噩噩,不知未來地過日子也就罷了,這一世,她明知道危機就在數(shù)年之后,怎么還能坐視不管?
想到這里,寧綰朱托著腮,沉思了片刻,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起來。
葉嬤嬤冷眼看了看寧綰朱的反應,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寧綰朱將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想停當了,這才重又與葉嬤嬤商議了一番,葉嬤嬤又指點她幾句。此后寧綰朱便給曹月娥去了一封信,說是過幾日去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