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星表面大部分都被各種各樣的生物群落所占據(jù)的康定行星上,因為自然美景實在是太泛濫了的緣故,所以在原住民的觀念中基本上是沒有所謂的“名勝”的。同時,由于這個行星上的人類社會曾經(jīng)歷過一次史無前例的“文明轉(zhuǎn)型”的關(guān)系,所以可以被稱為“古跡”的人工建筑也相當?shù)南∩佟?p> 這間被命名為“白鶴樓”的酒樓,可以說是康定行星上為數(shù)不多的古跡之一。
之所以會這么說,其一是因為這間小小的酒樓其實有著和這個小小的人類社會同樣長度的歷史,其二則是由于這間名氣不大的酒樓內(nèi)有著堪稱同盟內(nèi)首屈一指的絕品佳肴。
可以說,作為康定文明的代表性建筑,幾乎每個來到康定的外地人都會到這個地方小吃一頓,同時感受一下經(jīng)數(shù)千年時光后沉積下來的古文明的風韻……嗯,雖然會到康定行星來旅游度假的外地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曾經(jīng)有人做過一次統(tǒng)計,統(tǒng)計從白鶴樓建成后到目前為止的這數(shù)百年間,來自其它星系的外地人光臨這間酒樓的人數(shù),結(jié)果得出了一個非常殘酷的數(shù)字——還不到一萬人!由此大概就可以得知,這間無論是品味還是味道都堪稱一流的酒樓,人氣會稀松至此的原因。
不過就在今天,伴隨著某位浪蕩子的歸鄉(xiāng),一個巨大的轉(zhuǎn)機降臨到這間酒樓的第五十七代掌柜的身上。
夏蘭人類帝國,人類社會中最強大的國度,而建立了這個有史以來最強的國度、整個宇宙中最富傳奇色彩的民族,自稱為“蒼穹之民”的夏蘭人,今天將會光臨他的酒樓。
雖然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因緣,但對于這種讓人作夢都會笑醒的幸運,掌柜當然不會有絲毫不盡全力去招待貴賓的理由。因此從星系政府那里得知這個驚人的消息后,魯伯就有親自下廚掌勺的打算,為此特意叫人去將自己最得意的那位徒弟召回來幫忙,甚至還花了大價錢請人在日落之前將店內(nèi)的一切重新清理裝飾。
所有忙碌的結(jié)果就是在艾琉雅他們光臨的時候,看到的是煥然一新到閃閃發(fā)亮的白鶴樓。
“……子揚,你不是說這個地方是整個康定行星歷史最悠久的建筑嗎?” 艾琉雅迷惑的看著眼前這座只有在造型上還保留著一絲古樸的酒樓,如此問道。
“嗯,至少在我離開之前它并不是這個模樣……難道說我不在的期間這間酒樓重新翻修過了嗎?” 林子揚皺著眉頭,開始推理起來了?!笆腔馂?zāi)?不,難道是地震?”
“這個星球原來是這么危險嗎?” 艾琉雅聞言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問道:“子揚,那孩子一個人在這種地方生活,不會出什么事情吧?”
“這個嘛,至少到剛才我從檔案館里調(diào)資料出來的時候為止,他還活得非常健康?!?p> “是嗎?太好了,是個很堅強的孩子呢?!?艾琉雅那純潔的笑容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在某位心存愧疚的男子的良心上反復(fù)切割著。
“……不管怎么說,如果這里還是老頭子在掌勺的話,那至少味道不會變多少的。艾琉雅,怎么樣,還是進去品嘗一下地上世界的一流菜肴吧?”
“嗯,好的。說實話,我對地上世界的食物也非常感興趣?!?艾琉雅將視線移到了白鶴樓前一字排開的眾侍者身上,微笑著說道:“看起來,我可以對今天的晚宴有所期待?!?p> “相信不會讓你失望的,親愛的?!?p> 似乎越是隆重的場合,身為海特蘭德公爵長女的艾琉雅便越顯得高貴優(yōu)雅??粗谇胺叫性屏魉阍诒娙酥邪菏组煵角斑M的夏蘭女性,林子揚心中不禁涌起了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不愧是根源氏族的繼承者啊,就算降落到了地上世界,也還是整個宇宙中最高貴的一類人物?!?搖搖頭,歸鄉(xiāng)的男子不禁沉浸在這種奇妙的感慨中。
“話說回來,那小子的話,應(yīng)該是怎么培養(yǎng)也不可能有這種氣質(zhì)吧?雖然這一點對大公爵是很抱歉啦。” 一邊說著完全沒有誠意的反省之詞,星際商人一邊走進了闊別了九年的酒樓。
跟隨著侍者的引導,兩人來到了位于白鶴樓最上層的,也就是第三層的一間包廂。這間包廂裝飾著精巧別致的古典器具,并且還有一扇巨大的屏風。在布制的屏風上繡著一幅從古代文獻上臨摹下來的圖畫,據(jù)記載其原名為似乎是“清明河上圖”。
手工刺繡精美異常,不過艾琉雅一直盯著看上面的圖案,似乎怎么也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當然,盡管心中異常好奇,不過她還是從容地在餐桌前就位,而林子揚也跟著坐了下來。
到兩人都坐定之后,等候在一旁的侍者才上前一步,詢問兩位賓客需要的餐點。
“艾琉雅,你有什么特別不喜歡吃的東西嗎?” 林子揚微笑著向妻子詢問道。
“嗯,我的確是對某些食物不太感興趣。不過據(jù)我所知,它們都不在這個星球的菜譜里面?!?艾琉雅也以微笑回應(yīng)著丈夫?!八?,就按照你的想法點菜吧,子揚?!?p> “那么,就要這間酒樓的七個招牌菜吧……對了,還是原來那七個菜吧?” 自信滿滿地點菜的男人突然注意到了現(xiàn)在和過去在時間上的差異,于是趕緊確認著。而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他又追加了一件東西。
“‘醉紅塵’,艾琉雅,想嘗一嘗‘醉紅塵’嗎?我敢保證,這種酒不管是香味還是口感,都絕對不比皇帝陛下的御酒差?!?p> “陛下的御酒嗎?其實我并不喜歡那種味道……” 艾琉雅想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好!那就來一瓶百年的‘醉紅塵’……什么,沒有百年的了?” 林子揚的聲音陡然提高了三度。
即使是人類腳步已經(jīng)延伸到銀河系邊緣的現(xiàn)在,故鄉(xiāng)也永遠都是游子心目中的大地——眼前這個例子似乎可以充分說明這一點。某個酒癮本來就不小的男子,現(xiàn)在再也無法按捺住對鄉(xiāng)酒的思念,開始對侍者威逼利誘起來。
“不會沒有吧?我最后一次到這里喝酒的時候,可是還剩下了七八缸的哦!啥?已經(jīng)全部賣掉了!嗯,這也沒關(guān)系,我知道那個老頭子會自己偷偷藏幾瓶,你可以去問一下他還剩了沒有……不,絕對有的。拜托你去拿一瓶過來,好吧?我會給你報酬的……”
艾琉雅幾乎是以口愣目呆的表情看著丈夫的意外一面,看著在他不擇手段地威逼利誘下,那位快要暈倒的侍者最后倉皇出逃的模樣。
終于得到了自己滿意答案的林子揚心滿意足的坐回了椅子上,不過卻隨即注意到了妻子若有所思的目光。
“呃,我的臉上有什么?艾琉雅。”
“不,沒什么。只是覺得,好像終于接觸到了真正的你了?!?p> 因為艾琉雅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并沒有露出什么表情,就連聲音也是淡淡的顯不出任何情緒,所以林子揚完全弄不清楚她的想法。不過,之前的經(jīng)驗告訴他對這類疑問最好不要深究下去,于是他岔開了話題。
“咳,總之,接下來我們就一邊欣賞康定的夜景,一邊懷著希望等待豐盛的晚餐吧。艾琉雅,對你來說,在地上世界里感受黑夜自然地降臨,應(yīng)該是非常新鮮的經(jīng)驗吧?”
“子揚,你該不會是認為我一次也沒有去過地上世界吧?” 如果說艾琉雅剛才反應(yīng)還看不出是好是壞,那么此時的她則是明顯地表達出了自己不太愉快的情緒。
“你曾經(jīng)到過地上世界?這我可還是第一次聽說?!?林子揚瞪大了眼睛,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不過卻令艾琉雅的心情更加不平了。
“那是偏見。雖然大部分夏蘭人的確很少下到地上世界生活,不過只要擁有領(lǐng)地的諸侯,或多或少都有過視察自己領(lǐng)地的經(jīng)歷?!?艾琉雅如此主張著。
“更何況,我還曾經(jīng)是根源氏族海特蘭德的繼承者。想象一下吧,如果身為根源氏族的下任當主,卻對占了帝國人口總數(shù)九成以上的地上居民的生活方式都一無所知的話,那帝國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在夏蘭人中,越是身份高貴的人物對地上世界的了解也就越深刻,是這個意思嗎?”
“嗯,大概就是這樣。” 說到這里,艾琉雅突然想起了某位遠在帝都的友人?!安贿^在我知道的人物中,也有那種寧死都不愿意到地上世界的夏蘭人。你也知道的吧?何里亞伯爵就是這類人物的代表?!?p> “何里亞……就是那位向我提出決斗的伯爵閣下吧?” 林子揚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不久之前曾有一柄利刃在距離它不到一公分的位置劃過去。
“老實說,當時我的運氣如果再差那么一點點的話,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安靜地躺在艾法霍爾內(nèi)某顆星球的土壤中,等待著分解為自然界的一部分了。”
“沒事的,子揚。” 對于追求者在接近成功前所經(jīng)歷的刻骨銘心的磨難,艾琉雅也只是淡淡地安慰了一下?!叭绻皇穷i動脈被劃破了之類的創(chuàng)傷,光是我家宮邸的治療室就可以處理。因此雖然名義上是決斗,不過決斗兩方實際上都沒有生命危險?!?p> “……可是被劍刺中的那種感覺很差啊?!?p> 拜托,不是這么回事吧?林子揚在心中哀嘆著,這番對話讓他重新認識到了兩個異質(zhì)文化間不可逾越的代溝。
這個時候包廂的入口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隨后就有兩名侍者走進了包廂,并在兩人面前擺上了餐具,接下來這些侍者分別在兩只白玉制的淺杯中注入了某種琥珀色的液體。
而在此期間,林子揚的視線一直凝固在侍者手中的酒壺上。
“這就是你喜歡的醉紅塵嗎?子揚?!?艾琉雅用優(yōu)雅的動作端起酒杯,放在鼻前輕輕地聞了一下,然后露出了贊嘆的表情?!胺浅4颊南銡饽兀伾埠馨?,看起來真的有和御酒相比較的資格哦?!?p> 這個時候林子揚剛剛將自己那杯酒一飲而盡,正露出快活的表情陶醉在美妙的感官中,根本沒有聽到艾琉雅對醉紅塵的評價。
“嗯,醇厚圓潤,淡雅清爽,余韻悠長……” 林子揚凝視著手中還殘留著香氣的玉杯,神情激動地喃喃自語著?!鞍。褪沁@種味道,就是這種味道!”
“的確是非常棒的口感?!?艾琉雅也泯了一小口,細細品賞之后,提議道:“如果把它運到帝都去販賣的話,相信會是筆不錯的生意——至少父親大人就一定會喜歡這種味道?!?p> “哦,這倒是個很有趣的想法。” 無愧于商人本色,一聽到與利潤相關(guān)的事情,林子揚便立馬從九年的鄉(xiāng)愁中清醒過來,全身心地投入到現(xiàn)實的利益中。
“醉紅塵本來產(chǎn)量就很少,而且從這個地方運到帝都去的話,加上運費的話可就是個叫人笑不出來的數(shù)字了……就算作為奢侈品高價出售,這其中好像也賺不了多少錢吧?艾琉雅。”
“一般情況下也許是這樣,不過如果把宮廷作為消費對象來考慮的話,那可就完全不一樣了?!?艾琉雅再泯了一口醉紅塵,然后戀戀不舍地將玉杯放下,開始和丈夫討論起這筆他們結(jié)婚后的首次貿(mào)易來。
“事實上,這種酒的口感真的很不錯,我甚至可以保證它會受到貴族的歡迎。因為這種酒產(chǎn)量稀少的緣故,所以只要想辦法使它在宮廷中流行起來,那么在貴族們的爭相競購下,這種酒的價格大概會攀升到一個天文數(shù)字吧?”
“……原來如此!” 林子揚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用很意外地表情看著妻子?!澳阍僖淮巫屛殷@訝了,艾琉雅。真沒想到,除了滿點的魅力之外,你竟然還擁有著如此精湛的商業(yè)頭腦。”
“嗯,這是當然的。你還記得我們家族的異名嗎,子揚?” 艾琉雅毫不羞澀地接受了丈夫的贊美。
“‘夏蘭之翼’,這個稱號是在十三根源氏族中只有我們家族才得到的榮耀。而這個榮耀所代表的意義則是,凡是這個家族中的成員,都是擁有卓越的才能、足以成為帝國棟梁的人物?!?p> 站在常人的角度來看,這番話可以說是自大到了極點。然而當艾琉雅以非常自然的語調(diào)說出這番話來的時候,反而讓人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公爵長女就這么堂堂正正地夸耀著自己的家族,而在那閃耀著皓白光輝的驕傲下,某位拐走了這榮耀家族的最后之光的男子則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心虛的表情沉默不語。
第一道菜肴終于送來了。
從外觀上看,似乎廚師只是將肉類和蔬菜混在一起簡單地炒了一下而已。不過因為顏色搭配得很恰當?shù)年P(guān)系,所以并不會給人廉價的感覺,而且因為其中有著康定行星獨特香料的緣故,這道菜的香氣也非常誘人。
“這是……” 艾琉雅的視線在菜肴上徘徊了一會兒后,便向丈夫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怎么呢,難道菜不合你的口味嗎?” 雖然林子揚這么回應(yīng)著妻子,不過他隨即就想到了令艾琉雅困惑的原因,然后失笑道:“是這樣啊,原來你沒用過筷子嗎?”
他搖著桌上的銀鈴喚來了侍者,然后吩咐他們另外準備一套附有刀叉的餐具。而在餐具換上來的期間,艾琉雅一直帶著好奇的表情玩弄著那兩根修飾得非常精美的木棍。
“這個東西,叫做筷子嗎?” 艾琉雅開始試著用其中一支竹棍去叉盤中淋著醬色汁液的肉塊,然后就皺起了眉頭?!八坪鹾茈y使用的樣子,為什么要特意用這么不方便的餐具呢?”
“看起來,你對這個星球的文化所作的預(yù)習不夠啊,艾琉雅。” 看到妻子努力嘗試的模樣,林子揚失聲笑了出來。
“不過筷子不是算這么用的,應(yīng)該兩根一起用……啊,不對,我的意思不是叫你一只手拿一根……算了,先看我是怎么做的吧!”
片刻之后,艾琉雅帶驚奇的表情目睹了丈夫所展現(xiàn)的奇妙技巧——他居然用單手就能操縱那兩根竹棍,并且輕而易舉地就把菜夾了起來。
通常,人類并不能輕易地就把眼中所看到的事情分毫不差地落實到行動當中,就算是改良了遺傳因子的夏蘭人也一樣。因此,直到侍者把新的餐具換上來位置,艾琉雅都沒有能用筷子夾起過任何東西。
然后,從第一道菜開始,到最后的冷盤上來為止,這位來自遙遠國度的公爵長女閣下都一直沉浸在美好的感官享受中。
“……呼,真的沒有想到,在這種偏遠的地方居然隱藏著如此的美酒佳肴。” 艾琉雅最后泯了一口醉紅塵,這才依依不舍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宣告用餐的結(jié)束。
“還沒有讓你失望吧,親愛的?” 林子揚笑著將第七壺醉紅塵倒進了又再度空空如也的玉杯中——到目前為止,他已經(jīng)將老板珍藏數(shù)十年的陳年老酒全部壓榨了出來。
“嗯,雖然這么說對御廚長有些失禮,不過這大概是我吃過的最好的一頓晚餐了?!?艾琉雅露出安逸的微笑,如此回答道。
不過當她看到丈夫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又再度端起玉杯的時候,這位曾有過類似經(jīng)驗的妻子還是忍不住露出了擔憂的目光。
“子揚,你是不是喝得太多了一點?這種酒好像挺醉人的?!?p> “哦,這么說你已經(jīng)醉了嗎,親愛的?”
“不,還差一點。如果再喝一杯左右的話,我大概就會醉了?!?艾琉雅用冷靜的分析證明了自己的清醒,然而她看向丈夫的目光中卻有著某種讓人警醒的魄力。
“不過在我看來,子揚,你好像已經(jīng)醉了一大半了啊?如果你在這里醉倒了的話,我可是會很困擾的。”
艾琉雅曾經(jīng)面臨過不得不照顧喝醉酒的公爵的情況,而且那還是一次讓她難以忘懷的經(jīng)驗。雖然還不知道子揚的酒品如何,不過她是絕對不會對丈夫在這方面抱有任何期待。
“有言在先,如果你真的喝醉了的話,我可是會把你丟在這兒不管的哦!現(xiàn)在想起來,我自己去見那孩子也是挺有趣的?!?艾琉雅如此威脅道。
“那……好吧,我不喝下去就是了?!?猶豫了一下,林子揚還是放棄了今晚就醉倒白鶴樓的美妙想法,同時將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
“看起來,你真的是有些醉了……” 艾琉雅呆呆地看丈夫,喃喃自語道。
“那么,接下來我們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林子揚用力甩了甩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雖然白鶴樓也提供一定規(guī)格的住宿,不過我知道還有更好的地方……另外,雖然我想還不至于急到那種程度,但你該不會打算現(xiàn)在就去見他吧?艾琉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