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崔大夫
“死了?”風塵仆仆的崔大夫心情沉重,“村里現(xiàn)在死了多少人?”
“死了有三個了,那個假大師也是,都燒了埋在村南邊的大坑里了?!弊彘L李富貴嘆氣。
崔大夫頓了頓,和執(zhí)意跟著進來的樊辰互看一眼,兩人眼中皆露出詫異。
這次疫病來勢洶洶,聽說發(fā)病者快則兩三個時辰,慢則一兩日,便會渾身流膿、眼中生翳、吐血發(fā)狂而亡。
李家村原本是首當其沖的受災最嚴重的村子,朝廷無人愿意來此賑災,只有新入太醫(yī)院的崔大夫自薦而來。
他日夜兼程趕路,上午路過周邊兩個較大些的鄰村,那里同樣被感染,他特意打聽過,那兩個村子的死亡人數(shù)早已超過數(shù)十人。
本以為疫癥發(fā)源地李家村早已十室九空,誰知一來便看到村中家家戶戶炊煙裊裊一派祥和,再一問,這李家村到現(xiàn)在為止,居然才死了三個人,實在令人費解。
樊辰意味深長地挑眉:“燒了?沒想到這時候你們倒是不講究入土為安的習俗了?”
李富貴額頭浸出一層薄薄的冷汗,這男人雖然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可那黑濯石般的眸子,卻在談笑間不經意透露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涼意,和旁邊另外一位溫文爾雅的大夫全然不同。
他僵笑道:“都、都這種情況下,講究不了這么多,要不然疫毒會傳播的更快?!?p> “李族長的見識和魄力倒是讓人刮目相看。”崔大夫笑了笑,“那帶我們去看看病人吧。”
李富貴連忙將幾位進村的大夫和藥童請往自己家中。
阿武已經吃過兩次藥丸,此時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崔大夫幫他把脈,又查看了眉眼口鼻,眼中閃過驚訝,道:“你兒子是否發(fā)過狂癥?”
李富貴點點頭:“是?!?p> 崔大夫眉頭微皺,他聽其他村的那些救災大夫說過,疫毒一旦到發(fā)了狂癥的地步,那基本就是九死一生。
對方臉上、身上、還有眼瞳里,確實都有疫毒發(fā)作的痕跡,只是那眼翳淺淡,并不像傳說中的那樣瘆人。
可剛才他查過,這床上的年輕人雖然氣血虧虛,但脈象平穩(wěn),并無生命危險之兆。
他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只能再看看其他病人,心中才能有所比較。
“令子情況暫時穩(wěn)定,我先給他開個補血補氣的方子?!贝薮蠓蜃屗幫热プニ帲袄钭彘L,你再帶我去看看村里其他病人的情況?!?p> 李富貴喜不自勝,連皇上派來的大夫都這么說了,昨日大師在山洞中發(fā)現(xiàn)的寶貝藥丸果然奏效。
他接過藥方,又領著崔大夫去鄰居李二丫家。
正逢二丫剛給村里人報信兒回來,累得氣喘吁吁,靠在門前的磨石上抱著葫蘆瓢大口喝涼水呢。
送崔大夫進屋后,李富貴站在門口扭頭沖二丫擠眉弄眼,二丫悄悄對他比了個手勢,李富貴才松了口氣,跟著進了屋。
這次,崔大夫更驚訝。
疫癥患者明顯也發(fā)過狂癥,但僅僅是有些體虛,甚至還能下床做些簡單的活計。
接著,連看三家,都依然如此。
一個時辰后,崔大夫提著藥箱,從李大頭家出來,對站在門外等候的樊辰感慨道:“樊公子,真是神奇,這李家村的疫病似乎在自己消失,莫非真是國師的祈福護佑感動了上天……”
樊辰漫不經心地用腳尖碾了碾院子口的泥土,淡淡道:“你看這些?!?p> 崔大夫低頭,面露疑惑:“這些是何物?難道是那可以止血解毒的……白灰?”
“沒錯,剛才我看過了,村里每家每戶院門墻角,都灑有此物。”樊辰說著又朝某處揚了揚下巴,聲音微微提高,“這里還有不少人蒙了面巾,似乎極為講究呢?!?p> 崔大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好與不遠處方瑤的視線碰到了一起。
方瑤其實真不想出來的,她自從聽說朝廷派了人進來賑災看病,還特意有人問起了她,就格外小心翼翼。
李富貴還算有點小聰明和小良心,沒有把她賣出去,當然,她覺得,是這老頭兒沒那個膽量。
畢竟她昨天才“大發(fā)神威”過。
沒想到皇帝和大師相比,后者對村民們的威懾力,居然更大。
面具是不能再戴了,也不能掛在外面招搖過市,可姜氏這門都破了的屋子,她也不放心擱屋里,干脆用布一裹,當成一個小包挎在了身上。
剛才小妹說肚子疼,忍了又忍,眼看著忍不住了,她無奈之下領著孩子出來院子里解決生理問題。
誰知一出來,就有幾道目光,瞬間落在了她臉上。
坡下李大頭院子門口站著好幾個人,她面容平靜地移開目光,垂下眼簾哄著孩子,“乖小妹,忍一忍?!?p> 崔大夫只覺得那雙眼眸格外清澈,即便隔著一層面巾,卻讓他看出了欲拒還休的意味,心中一動,立即抬腳上前。
坡下一人突然朝姜氏院子大步走來,方瑤大概是做賊心虛,面上雖然不顯,可扶著小妹的手,卻驀地一緊。
“嬸子等一等,這位孩童可是哪里疼痛?我是朝廷派……”
崔大夫話未說完,方瑤抱著小妹頭也不回地鉆進了茅廁,隔著露天的茅草棚子回復道:“對不住了,大夫,我家崽兒內急,請各位還是避讓一下比較好!”
僵在原地的崔大夫:“……”
“噗呲。”
樊辰笑得促狹,“崔大夫果然醫(yī)者仁心,對待村里的大娘都這么熱情?!?p> 身后的藥童們也一個個臉上憋笑。
崔大夫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提著藥箱同手同腳地退了回來。
夜晚。
李家村村頭被薅光了皮的老槐樹下,五只桐油帳篷排成“一”字。
崔大夫一邊熬藥,一邊記下今日李家村的所見所聞。
他和藥童都蒙著面巾,遇到村里人同樣如此,之前也并未多想。
但白日經過樊辰提醒,才醍醐灌頂。
原本他們特意帶了白灰過來,結果并未派上用場,而且后來他還得知,村里的井水中也灑了此物,甚至平日里還特意用石板蓋住,以防有臟物與老鼠進入。
這些手段若是放在他們這些讀過醫(yī)書的人身上,那是再正常不過,可這些窮鄉(xiāng)僻壤的山野村夫,居然也知曉這些,著實令人驚訝。
“那李族長原來還真是個有見識的?!贝薮蠓蛳肫鹄罡毁F之前提過的焚燒之事,將這些一一記下。
“崔大夫,睡了嗎?”
“沒有,樊公子請進。”
崔大夫放下筆,收好桌上的東西。
樊辰掀開簾子,開門見山道:“崔大夫,請問你對李家村的疫病有何看法?”
崔大夫低頭沉思片刻,隨即抬頭道:“我覺得他們可能是……服用了疫毒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