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司衙門正堂。
一名神色憔悴、雙眼通紅的青衣男子坐在臨時安置的一把椅子上，默默垂淚。兩個小廝神色憂慮的站在他的身后，看著一位中年美婦站在男子身旁低聲安慰，不時用手絹擦試一下男子的眼角。
胡德海坐在正堂書案后面，手里捧著一杯清茶，無聊的吹著茶盅里的茶葉碎末。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站在下首，滿臉不豫的瞪著胡德海。不時看看外面的天色，忍不住來回的在堂上焦慮的踱步。
看男子猛地站定腳步抬頭看過來想要說話，胡德海截住他的話頭，淡然說道：“諸位還請稍安毋躁。不管告狀還是申訴，都有一套既定的程序。我讓諸位在這里等候，已經(jīng)算是有所體恤，請不必再多言?！?p> “哼！”男子一甩袍袖，氣呼呼的扭過頭去看向堂外。
眼瞅著太陽已經(jīng)壓到了最西邊。
門外一陣騷動，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了刑司衙門正門口。魏雨亭從車上下來，走上臺階，與門口的值司衙役交代了幾句。守門衙役飛跑進來，到了堂前向胡德海稟道：“魏府三爺魏雨亭，求見理刑方大人?！?p> 胡德海心頭一松，口中淡淡的說道：“請魏三爺?shù)教蒙蟻戆??！彼氖持冈谧腊干嫌泄?jié)奏的扣動了幾下，大堂屏風(fēng)后面輕微的響動幾聲。片刻功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后堂飛跑而來。一名隨堂衙役從后面繞了出來，向胡德海稟道：“方大人已經(jīng)找回，現(xiàn)已在后衙?！?p> “好?！焙潞Ｃ媛断采?，向堂下諸人說道：“方大人已經(jīng)回來了，一會兒就會過來?！?p> 說話間，魏雨亭已經(jīng)帶著一個手捧木盒的小廝走上堂來。來到桌案前向著胡德海施禮道：“提轄大人，魏雨亭這廂有禮了?！?p> “是魏三爺??！”胡德海微微拱手：“不知三爺?shù)叫趟狙瞄T，所為何事？”
“奉兄長之命，拜見新任理刑方大人。”魏雨亭眼角一掃堂上的幾人：“大哥本應(yīng)親自前來，只是這中間還有些別的干系，此時不宜出門，故派小弟前來說話。”
“這樣。方大人正好回衙，就請魏三爺在此少待，我命人到后堂請方大人出來相見?！焙潞７愿绖偛艌笮拍侨耍骸澳阍俚胶笱萌ヒ惶?，就說魏府有人來訪，還有徐家前來告狀，也在正堂等候。”
那衙役答應(yīng)一聲，飛跑去了。胡德海命人取了座椅，讓魏雨亭在大堂上坐下。
不大一會兒，后堂處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方見身穿黑色公服，帶著兩位美女隨從，大步從后面走了出來。
“大人！”徐府管家與魏雨亭同時上前一步，搶著向方見施禮。青年男子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美婦攙扶下走上前來。
“啊?！狈揭娫尞惖目粗?，再看看胡德海：“胡提轄，這兩位是……”
“大人。這位是前來告狀的徐府家人，告的是魏竹亭大人。這位是前任理刑魏竹亭大人的三弟，代表魏大人前來拜訪?！?p> “哦?！狈揭姕睾偷膶π旄芗艺f道：“這位兄臺請先稍待?！?p> 然后轉(zhuǎn)向魏雨亭：“原來是魏三爺。方某初來乍到，還未到魏大人府上拜訪，實在是失禮了。”
魏雨亭急忙說道：“大人遠道而來，家兄本應(yīng)親自前去迎接。只是家中突遭不測，實在是焦頭爛額。不周之處，雨亭代家兄向大人賠罪了?！闭f完深施一禮。
“無妨。”方見伸手虛扶：“三爺?shù)酱瞬恢泻钨F干？”
“一州刑司，責(zé)任重大。”魏雨亭從身后小廝手中接過木盒捧上：“家兄不愿因私事影響公務(wù)，便命小民代他將刑司印信呈送方大人，請方大人即刻接掌。自此刻起，刑司一切事務(wù)由大人決斷。”
“這。?！狈揭姙殡y的看著魏雨亭：“刑司衙門事務(wù)繁多。在下初到貴地，許多事情還一頭霧水，怎可不向魏大人討教清楚，便接掌這天大的職責(zé)。還請魏三爺先收回印信吧！等魏大人有閑時，方見再細細向他請教。待一切都交接清楚了，再接掌印信不遲。”
“媽B！”魏雨亭與徐家青年二人互看一眼，心中同時怒罵。
“大人?！蔽河晖娦Φ溃骸霸炯倚质且敿毾虼笕私庹f衙中情由的。只是家中發(fā)生命案，當(dāng)事者按律必須回避。家兄為避嫌疑，只有請大人接掌印信，先行調(diào)查魏家命案的真相，給大家一個交待。至于其他事務(wù)，此案了解后家兄自會向大人逐一解釋說明的?！?p> 方見為難的看向胡德海：“胡提轄，這么做不知是否符合律法規(guī)定？”
胡德海略一思忖：“事急從權(quán)，這樣做也是說得過去的。不過大人接掌印信同時，可先向吏司衙門做一報備，相信吏司衙門也會認(rèn)同?！?p> 方見仍在猶豫，看上去十分為難。
魏雨亭暗自咬牙，口中哀求道：“還請方大人體恤家兄難處，先行接掌印信。魏家上下，無不感激。”
旁邊徐家青年男子也走上前來懇請道：“請方大人接掌印信，好為我徐家，為我那可憐的姐姐洗刷冤情啊?！?p> 方見故作不解的看向胡德海：“這到底是……”。
胡德海心中郁悶，只得接著往下演：“這徐家狀告的，就是魏家。魏家命案的事主三夫人，便是徐家的女兒?！?p> “哎呀，怎么會這樣！”方見又墨跡了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也罷。魏大人畢竟也是我刑司的同僚，徐家的心情也要體恤。現(xiàn)在既然遇上了難處，在下就僭越一回，先行把這天大的干系擔(dān)下來了！”
魏雨亭擦擦額頭冷汗，用快要酸掉的胳膊把木盒奉上：“就請方大人接印信升堂吧?！?p> “嗯。”方見雙手接過木盒，掀起盒蓋驗看了印信?；厥址旁谧腊钢?，然后來到正堂的座位坐下。馬梅、孟英二人站在他身后，胡德海便在書案側(cè)面站定。
“既然案子涉及魏家，那就請魏三爺在旁邊聽一下吧?！狈揭娤蛳驴纯葱旒抑T人：“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此事并無不可對人言之處，讓他魏家人聽聽又如何！”徐府管家恨恨看了魏雨亭一眼，站在案前稟道：“小民是徐府的管家徐祿。因我家少爺憂傷過度，口不擇言。老爺又在外地?zé)o法趕回，便由小民替東家訴說情由?！?p> 方見看向徐家青年男子。青年上前施禮：“小民徐霖，因家父未歸，便是徐家當(dāng)前主事之人。只因家姐離奇故去，小民心中悲痛難當(dāng)，思慮或有不周，想由管家代為陳情?！?p> “嗯，你先坐在一邊。”方見溫言說道，扭頭看了徐祿一眼：“你有何冤情，要狀告何人，細細說來?！?p> “我徐家大小姐徐鳳三年前嫁與魏家，是魏家大爺魏竹亭的三夫人。”徐祿上前陳情：“這次適逢魏府納新夫人，我家少爺便上門道賀。傍晚時分見到了大小姐，在大小姐處盤桓許久，直到喜宴開席時才離開。當(dāng)時大小姐心情頗好，還跟大少爺約好改日請少夫人到魏府一敘。試想幾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大小姐怎么會想不開懸梁自盡呢？想是這魏府中有什么齷齪被大小姐知道，魏家為了保住秘密才殺人滅口，造成大小姐因為新婦進門吃醋而自盡的假象。還請理刑大人為我家苦命的大小姐做主，將兇手擒拿嚴(yán)懲！”
“一派胡言！”魏雨亭聽不下去，在旁邊斥道。
“有話直說，不要隨意攻擊他人?！狈揭娤蛑河晖[擺手：“你就此事有何說法？”
“理刑大人容稟?！蔽河晖ど锨肮笆郑骸按笕恕Ｉ┳訛楹芜x擇懸梁自盡，我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嫂子平時為人頗為大路，性格也不是偏激狹隘之人。家兄現(xiàn)在正在家中盤查，想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要說是我魏家殺人滅口，我們決計不能應(yīng)承！”
“盤查？恐怕是在泯滅證據(jù)吧？”徐霖騰的站了起來，上前懇求道：“小民懇請大人馬上到魏府徹查，封存一切可疑的證據(jù)。務(wù)必要把殺人行兇者繩之以法，還我姐姐一個公道！”
方見與胡德海交換了一下眼色，對徐霖說道：“案子我已大致了解。你的訴狀我也接下了，你們先回家等待。如果衙門有需要你徐家的地方，希望你們能積極配合?！?p> “多謝大人！”徐家?guī)兹烁屑さ南蚍揭娛┒Y。
“魏三爺?！狈揭娹D(zhuǎn)向魏雨亭：“剛才徐霖所言，也有幾分道理。這種命案，時間一長，現(xiàn)場勘查便難上加難。稍后我便帶人到魏府看看現(xiàn)場，不知是否方便？”
“只要有利于查案，我魏府無不配合?！蔽河晖ご蠓皆实?。
“那你先回去，我?guī)е嚓P(guān)人員隨后便到。你們也回去吧?！狈揭姄]手令堂下之人退下。
見眾人離開大堂，胡德海上前說道：“大人，你現(xiàn)在就是正印的刑司衙門理刑大人了。下面需要如何做事，請吩咐示下?！?p> “衙門日常的運作，你先照應(yīng)著，后續(xù)我們再仔細商量?！狈揭娦Φ溃骸笆虏灰诉t，我們先到魏府，去拜訪一下前任理刑大人吧?！?p> 他回頭吩咐道：“小梅、孟英，你們到后面看看大伙兒收拾的怎么樣了。有安置妥當(dāng)?shù)模猩纤膫€人，加上你們兩個，隨我到魏府勘查?！?p> “胡老，你讓人備一套查案工具我們帶走。其他衙門屬吏就不必前往了，以免有人說三道四。”他又向著胡德海說道。
“工具都是現(xiàn)成的，隨時可以拿走?！焙潞；氐溃骸拔以倥梢幻靡劢o大人帶路，以免路上耽誤工夫?！?p> “那就這樣吧，大家分頭準(zhǔn)備。”方見吩咐一聲，眾人開始忙碌起來。
坐在魏府正堂，方見面帶微笑的端起手中的茶杯，朝著魏竹亭說道：“魏大人不必再歉疚了，誰還沒有個遇上事情的時候。只是我現(xiàn)在便要在貴府勘查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方大人要如何勘查，只管吩咐便是。但有需要府中人等配合的，莫不聽從?！蔽褐裢つ樒ぐl(fā)紅，強笑著黯然說道。
“現(xiàn)在現(xiàn)場情況怎么樣？”方見問道。
“人已經(jīng)放下來了，就停在原先的房間里。其他事物都未曾移動過，只是事發(fā)急促，家人們進了屋子，可能會影響勘查。”魏竹亭看看方見。
“已經(jīng)很好了?！狈揭妼χ玖⑾率椎闹T人說道：“馬梅負責(zé)現(xiàn)場勘查。孟英與三夫人那邊侍候的丫頭、婆子談?wù)劊私庖幌掳赴l(fā)前后的情況。尤其是跟三夫人接觸過的人員，要重點問訊?！?p> “趙威、錢武，你二人到管家處。盤查當(dāng)日進入府中的所有人員資料，看從中有無可用的線索?！?p> “孫雄、李壯，你們弄清楚當(dāng)晚值守人員、巡邏、護院家丁的排班情況。逐個與他們談?wù)?，了解?dāng)天夜里的安全情況?！?p> 他看向魏竹亭：“魏大人覺得下官這樣安排有無不妥？”
“方大人安排便是，竹亭絕無異議?！蔽褐裢φ驹谙率椎奈簴|亭說道：“東亭，你帶著各位差官，按方大人的吩咐去做。讓相關(guān)人等盡力配合，不得延宕。”
“是?！蔽簴|亭領(lǐng)著馬、孟二女及眾差役出門去了。
魏竹亭看看方見：“方大人是否要親自去現(xiàn)場看看？如有需要，在下便領(lǐng)方大人前往?！?p> “不必?！狈揭娢⑿[手：“我就在這里陪魏大人聊聊，具體的事讓他們下面的人去辦即可。雖然不能敷衍塞責(zé)，但也沒必要搞得那么緊張么?！?p> “方大人做人大路，魏某十分欽佩?！蔽褐裢っ媛陡屑ぶ骸按碎g事了，在下定專設(shè)酒宴，謝方大人回護之恩?！?p> “那到時候就要叨擾了?！狈揭娢⑿?yīng)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