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
安長生應了一聲，抓著支撐樓梯的兩根立柱，站起身來，跟隨劉三兒去往后廚，一人端著裝有火紅木炭的鐵盆，一人端著盛有馥郁高湯的銅鍋，一路小心快走送入樓梯拐角旁的寬敞雅間，麻利擺好手中器物，不敢打量落座之人，便又匆匆返回后廚，拿托盤裝起五花八門紅紅綠綠的蘸料碟子，以及色澤鮮亮的各式開胃小菜，再度送入雅間之中。
如此來回數(shù)趟，送酒送肉，直到敬完酒水的張掌柜退出房門，這才暫時算完。
由于今天食客較少，雅間里的客人怠慢不得，張掌柜便叫安長生，守著雅間聽候吩咐，他與堂倌劉三兒繼續(xù)去招呼其他客人。
站在雅間門口向樓下望去，能將大堂盡收眼底。
老白涮肉坊的布局，有些像是武林外傳里的同?？蜅＃贿^樓上的客房，變成了一大兩小三間雅間，上三下六總共九張桌子，規(guī)模不算大，位置不算好，卻有些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味道。
由于滋味出眾、肉料精挑，整個大原府都知道有這么家其貌不揚的小店，藏在青石深巷里，甚至還有府外老饕慕名而來，只為一口關外黑頭大尾羊的黃瓜條。這材料講究，價錢自然便宜不了，尋常人家負擔不起，負擔起的也得提前預定，只因羊種乃是皇室貢品，只有少數(shù)能流傳到大原府，涮肉部位更是精挑細選，所以每餐雷打不動最多九桌。
往日里，食客都是訂滿了的，不忙則已，忙活起來，腳不沾地，安長生根本沒有忙里偷閑的功夫。
今天之所以客人不多，原因是日子有些特殊，七月十四，在有些省份，已經開始掃墓祭祖過中元，大原府這邊習慣晚一天，但凝重氣氛已然十分明顯，大中午的九張桌子只有一半落座，晚上更是稀奇到一桌沒有。
安長生從中感受到幾絲異樣，而自雅間傳來的對話，證實了他的想法。
“來來來，弟兄們敞開了吃，老白坊的酒不咋地，肉真是頂了天的好，瞧瞧這盤黃瓜條，里頭門道可大了，一只羊就這么兩根，還是太同府運來的黑頭大尾羊，光有錢是買不到的，吃起來那個嫩呦，比快綠閣的姑娘都叫人惦記得緊！不信？捻一根，沾點兒小料自己試試！再瞧瞧那幾盤上腦、三叉、臀尖、羊尾，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據(jù)說宮里就是這個吃法，要不是遇到好時候，哪能輪到咱們兄弟？”
洪亮嗓音穿透房門，安長生想不聽到都不行，腦海中自動浮現(xiàn)出聲音主人的模樣和訊息——
捕頭謝東，黑衣方帽腰牌官刀，專管治安輯盜，至少在城南十七巷，是一號有頭有臉的人物。
一個底氣不足的聲音隨即響起：“謝頭……不是兄弟擔不起事，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衣犝f……”
“怕個球！城里城外多少官兵多少刀？有王爺親自坐鎮(zhèn)府城，火神營連夜待命，江湖宵小敢來造次？來幾個保管死幾個！哥哥知道，弟兄們是怕那些臟東西，但你們真當敬月宗的皇糧是白吃的？老話說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咱們的活計，頂多就是幫著打下手、讀告示，沒啥危險，哥哥我干了這么多年，不一直好好的？”
“明白了謝頭，是兄弟腦子不夠用，先干一杯，向哥幾個賠禮了?！?p> “哈哈，這就對了！不過酒要少喝、肉要多吃，晌午好好睡一覺，養(yǎng)足精神，不然晚上太難熬，都別心疼銀子，反正今天這頓肉衙門出錢，吃多少都有人買賬，等這檔子事完了，杏花樓還會擺頓酒，到時候兄弟想喝多少都管夠！”
雅間里隨即冒起一陣大笑，跟著便是動筷子碰杯子的聲音。
正式開吃后，話就少了，雖說這頓肉是衙門出錢，卻也沒敢真叫這幫漢子敞開了吃，肉食最多填飽八分肚皮，所以都忙著搶食兒，顧不上說話，安長生也就沒有再聽到有用的消息。
晃了晃還在作痛發(fā)脹的腦袋，安長生蹲在樓梯邊，想起了莫老頭叫他上香去晦的臨別忠告。
說實在的，安長生一直沒太當回事，可是衙門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花大價錢，請這幫捕頭捕快大飽口福。
這讓安長生不由得重新審視原主留下的一些記憶，好對這方世界加深理解。
天地元氣帶給人間的，不光是延年益壽的好事，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壞事，臆想中的妖魔鬼怪，似乎也隨之成為現(xiàn)實，早年間鬧出過不少亂子，因而大夏朝野對祭祀活動愈發(fā)重視。
單是一座大原府城，就有三座道觀五座佛寺，要是不信佛道，還有兩座關帝廟和一座城隍廟，總之想要求個心安，肯定能找到適合自己的那一款，而且隨著七月半臨近，府城內的佛道兩家，也開始暗中較勁，一邊舉行中元節(jié)法會，一邊舉行盂蘭盆法會，吹拉彈唱念經講法，香火鼎盛好不熱鬧。
念及此處，安長生把目光投向店內供著的一尊烏木關公像，關二爺面相莊嚴，氣宇軒昂，透著一股無形威儀，烏木材質據(jù)說也有辟邪鎮(zhèn)穢的妙用，他尋思著應該足夠達到莫老頭的條件，便沒去摻和城里的熱鬧景象。
“說不定我一直沒能覺醒后天資質，就是因為這股所謂的怨氣，甭管有用沒用，到時候上炷香試試吧。”
……
這伙公門中人沒敢拿衙門的錢肆意揮霍，面對肚皮的抗議，只能一個勁的叫米叫面，安長生幫著堂倌劉三兒送了幾回，這才把十幾個捕頭捕快伺候到酒足飯飽，乘興而歸，等一應食客全都走光，時間早已過了午時，但因為晚上沒有預定，所以灑掃、歸置等工作，都要提前完成。
這部分活計，就只有安長生一個人干，掌柜、大廚、賬房、堂倌，回家的回家，打盹的打盹。
安長生忙活的時候，后院便傳來一陣陣的呼嚕聲。
和大堂連通的后院有幾間屋子，平時供掌柜和大廚歇腳，供沒成家的賬房和堂倌居住，安長生暫時沒有這個待遇，雜活干完后，把桌子一并當做床板，蓋上鋪蓋往上一躺，對付對付就過去了。
嗯，單以面積而言，整個老白涮肉坊他是當之無愧的頭一號。
倒也不是掌柜欺生，實屬大堂離不開人，安長生剛來那幾天，一直是堂倌劉三兒帶著他一起守夜，直到昨晚才換成安長生一個人。
作為一名初來乍到的試用工，真沒什么可埋怨的。
盡管，這里的工作麻煩了點，住宿環(huán)境也不太好，但吃食方面真沒得挑，畢竟是大原府城知名飯館，要是伙食待遇還跟不上，說出去要叫人笑話，中午的時候，安長生就抽空啃了幾個白面饅頭，晚上沒來客人，掌柜便叫大廚，給一伙人炒了幾個小菜，有葷有素，安長生也有上桌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