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王壽這把老骨頭,平日里作威作福,人前人后一副老太爺?shù)淖雠?,哪里遭過這個罪。
“哎喲喲,疼疼疼!”王壽身子斜在地上,被拖著前行,一副上好料子的道袍,拖得臟兮兮的。
封延修哼了聲,用力一提,松掉胡子,一手扣住他的后脖,就這般擒拿著前行。
王壽幾番用力,只覺對方指掌宛若鐵箍,硬如生鐵,根本掙脫不得,心里連連暗罵,可他明白自家力弱,卻是不能繼續(xù)如此,否則惹得對方不喜,那自己可有苦頭吃了。
雖不知對方具體來意,但看此來意不善,估計接下來沒什么好事。
心中雖有疑惑,但他畢竟活了二百來歲,也是老成精的人物,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弄清楚,對方何來。
王壽苦著臉道:“這位道長,可否不要這般拿著我,否則有失體面,而且旁人見了,也會說道長苛待同門。”
“你也知體面二字?”封延修淡漠道:“至于旁人如何看待,那是旁人之事,與我何干?!?p> 王壽見他油鹽不進,有心試探一下,輕咳一聲,“老朽王壽,乃王氏門下,添為此間副掌閣,想必道長也是知道的?!?p> 封延修嗯了一聲,也不多說。
王壽試探道:“道長此來,是為洞府一事吧?道長如需洞府,派人來告知一聲便可,老朽也非不通情達理之人,只要合了規(guī)矩,洞府自可給予道長,何必如此興師動眾,弄得瑯宣閣上下,人心惶惶,須知,瑯宣閣雜務(wù)繁多,道長此來,恐已擾亂了正事,頗為不美啊。”
王壽這番話,前后有兩種意思。
他見封延修來勢洶洶,又有許多人聽命于他,他自家以為,這位道長是外修高人,此番來此,該是因自己弟子在洞府一事,遭遇了不平之事。
是以他這番話首要意思是,請封延修不必如此,私下里他可以幫忙。
當(dāng)然他本心是想,只要結(jié)了眼下尷尬,來日查得對方是誰,定要報復(fù)回去。
后面一句話,隱含威脅,要知道瑯宣閣勢力多多,不是個人勇武可以逞能之地。
封延修嘴角一撇,有一絲不屑之意,懶得與他多說,直言道:“我此來只為一事。”
“何事?”王壽耳根子都豎起來了,生怕聽漏聽錯。
“殺人?!?p> 殺人二字,如一塊鉛石砸入湖中,震得王壽心中波浪四起,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封延修看了一眼,未作多言。
王壽方才丟丑舉動,一是真被嚇住了,二是他存心賣丑,好瞧瞧封延修是何態(tài)度。
而今見封延修視而未見,他心里猛然一個激靈,“恐怕這位爺,當(dāng)真是要殺人的?!?p> 不過他心里還存著一絲僥幸,不說他身上背負的復(fù)雜身份,不是一般人可以撼動的,單說殺人一事,也不是隨意都能殺的。
他王壽自問,自家雖做過不少中飽私囊,偏袒世家的事情,此事雖有拿公肥私的話柄,但三庭七閣,哪一個掌舵人,沒有肥私的?
只不過自己肥的有點多而已,但究其根源,卻是和別人本質(zhì)一樣。
要說因此事殺他,王壽不信,也不敢相信。
他故作輕松一笑,“這位道長說笑了?!?p> 封延修道:“你看我像說笑之人?”
王壽本想說像,但自遇見這道人起,這道人從未笑過,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一板一眼。
王壽尷尬道:“那道長是要殺誰?”
“人太多,我認不得?!狈庋有薜f了七字,卻險些把王壽嚇死。
認不得你也殺?有病吧不是。
當(dāng)然,縱然王壽滿心腹誹,表面上卻不敢說半句,支支吾吾半晌,也不知怎么說下去了。
他試探半天,不禁沒能讓自己安心,還讓恐懼直線蔓延,似藤蔓爬滿心頭,圍得里外無光,心中唯剩懼怕。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貽,可到目前為止,連對方名字、身份、來歷都不知曉,只是單單知道對方要殺人,他沒理由不恐懼,縱是二百余載的修身養(yǎng)性,也壓不住對未知的恐懼。
很快,封延修步入到一方石臺上,將王壽隨手丟在一旁,目光往下一掃,微微點頭。
王壽身子骨雖老,但畢竟有修為在身,站的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下意識往下看去,只見場中之人,俱是瑯宣閣的。
上到閣主、主事、執(zhí)事、下到知客、管庫、賬房、典造、鼓頭等等,站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個不缺。
王壽忍不住看了封延修一眼,想起方才那句殺人之語,莫非要將瑯宣閣上下,滿閣殺絕?
不光是他,其他人皆有疑惑,不明白為何將自己這幫人,聚集在這,不過無人敢于反抗,因為反抗的,早已站不直了。
封延修一手背負,目光環(huán)視一圈,而后道:“請諸位來此,是有一事告知爾等。”
也不管有沒有人回應(yīng),他繼續(xù)道:“瑯宣閣本為本門根基之閣,有教導(dǎo)弟子,分派下賜,劃分洞府之責(zé),一直以來,均是井井有條,功績頗高?!?p> 閣主站出來,呵呵笑道:“謬贊了,謬贊了,這些事我等應(yīng)為之事?!?p> 封延修橫了他一眼,“我說的是以前?!?p> 那閣主被眼一瞪,忍不住一縮脖子,退到人群中。
封延修續(xù)道:“自從爾等掌管瑯宣閣后,此閣便直線而下,近些年來,三真觀所出真?zhèn)?,比往年少了足足五成。須知,真?zhèn)髂宋易谘},重要之處,不言而喻,而現(xiàn)在真?zhèn)鲄s逐漸減少,長此以往,勢必毀壞宗門根基,千年之后,我宗圣學(xué),恐是再也無人可以繼承,屆時傳承中斷,毀宗滅派只在旦夕,單此一項,你們便罪不可恕。”
閣主卻不同意,如今真?zhèn)鞅纫郧耙粋€沒少,而且有些時候,還多一些,當(dāng)然,這些真?zhèn)鞫际莾?nèi)修一脈。
他正要反駁封延修的危言聳聽之語,卻陡然看見一雙眼睛,如刀鋒似得,插入他的心田,讓他不敢言語半聲。
王壽心里咯噔一下,聽這一番話后,他大約已經(jīng)猜到,對方的真實來意了,眼下他幾乎再無僥幸之心,蓋因到今為止,還無有人來此阻攔封延修,顯然是大勢如此,不可阻擋,他長嘆一聲,一瞬間好似老了許多。
封延修收回目光,“再來,爾等欺上瞞下,中飽私囊,因公肥私,將好好一個瑯宣閣,弄得烏煙瘴氣,混亂不堪,造孽無數(shù)。又因胡亂劃分洞府,使得我宗門生,怨聲載道,天怒人怨,長此以往,必然人心離德,糾紛四起,造成極為惡劣的境況。如此人心渙散,動蕩不安,宗門如何長治久安?如此罪行,天道難贖,人道難饒。不施以嚴懲,宗門威嚴何在?不施以嚴懲,不足以警醒世人,不施以嚴懲,怎可平憤?唯以嚴懲,方可鞏固人心氣象,復(fù)我圣宗天朗和清,本固宗寧,使我圣宗傳承不絕,興旺萬古,永世盛平?!?p> 這一通話震天動地,轟徹四海,如滾雷行空,霹靂橫芒,將一干人等,震得面色發(fā)白,兩眼翻星,只覺天都要塌了,雙股顫顫,似乎站將不穩(wěn),大地也在動搖。
瑯宣閣上下,嚇得心臟俱裂,瞧如今這幅架勢,再看累累罪行的宣讀,好似昭示著,眾人的滅亡之日不遠了。
眾人滿心恐懼,可又不敢說話,只好把眼看向‘德高望重’的王壽。
王壽把眾人神色收在眼里,這眾望所歸之意,若是往日他必然自得,可眼下他卻恨自己為何有眼,為何能看清眾人的意思。
不管他再如何不情愿,也要搏一搏,畢竟此乃生死大事,他不到最后一分,絕不會低頭授首,他挪著步子向前,干著嗓子道:“老朽有話要說?!?p> “講?!?p> 王壽道:“道長所言,未免有些聳人聽聞,夸大事實,老朽入此閣不久,也就數(shù)月光景。道長所說之事,有些的確是有,但畢竟這是一小嘬人所為,這幫宵小,身受宗門恩德,卻不思報效宗門之恩,還以私心謀利,的確令人鄙夷憤慨,其罪難恕。有道是一顆老鼠屎壞一鍋湯,想來是這幫宵小所為之事,令道長生出誤念,以為我瑯宣閣滿閣俱是如此,老朽在此擔(dān)保,我瑯宣閣還是優(yōu)良之輩居多,赤膽忠心,個頂個的好門生,一心為宗門盛平謀劃。不說功勞幾何,單說苦勞也算得上是瀝血嘔心,可見一片赤誠。老朽以為,清除宵小之輩,剜去毒瘤,此事可為,老朽也樂見,畢竟這是復(fù)我瑯宣閣往日盛景的好事??傻篱L若以為我瑯宣閣上下俱是毒瘤,一竿子打死,請恕老朽不敢茍同,況且瑯宣閣雜事繁多,倘若全數(shù)視為毒瘤處理,屆時本閣無人,豈非等若虛設(shè),無利于宗門?!?p> 眾人眼前一亮,暗道王壽此人嘴巴子夠利索,還能講出這一大通來。
雖然王壽話中之意,是要賣掉小部分人,保全大部分人,但眾人也樂見,畢竟這小部分人中未必有自己,只需躲過此劫,往后行事收斂些就好了。
封延修聽得暗暗冷笑,瞧王壽這意思,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凈,最后還威脅自己一把。
不管王壽說得天花亂墜,封延修唯有冷笑以待。
封喉的刀,早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