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動的血瓶被打開，徐楊顫抖地將其倒在手心。他神色平靜地閉上眼睛，狠下心將血水拍在眼睛上。
絲絲冰涼之意在臉上蔓延，奇怪的空虛感將他身心包裹，所有復(fù)雜的情緒都在被淡化，不論是負(fù)面還是正面的想法。明明什么都沒有忘記，但好像已經(jīng)跟自己無關(guān)了。
精神狀態(tài)變得穩(wěn)定，穩(wěn)到讓人無法呼吸。
緊接著，耳邊響起奇怪的聲音。不是很嘈雜，但充滿了哀嘆與悲傷的感覺。
仿佛無數(shù)孤獨的靈魂掙扎著，在遙遠(yuǎn)的地方向他發(fā)出呼喚。它們的聲音很微弱又很強烈，充滿了衰敗與不穩(wěn)定的感覺。
就好像溺死于沉寂的水中，窒息的感覺讓人苦不堪言。
就這樣越陷越深，沒有一點喘息的機會。如同墜入深海之下的淡水魚，因無法適應(yīng)環(huán)境而沉沉睡去。哪怕這世界還未將他遺忘，但靈魂已經(jīng)淪陷在虛無中。
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世界已經(jīng)變得一片陌生。
鮮紅的血跡在畫面上包裹蔓延，身體的感官變得越來越敏銳。他在逐漸陷入世界的另一面，好處是手抖的毛病慢慢消失了。
這瓶血顯然是稀釋過的，為了延緩異變的速度。讓他在剩下的時間里，還能看看正常的世界。
可徐楊已經(jīng)不在乎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哪怕身心衰敗又如何，他此刻只剩下最后的念想——
他要見林燦燦一面，最后一面！那個日日夜夜，魂牽夢繞的思念之人。
“燦，你在哪？”
看著眼前被侵蝕的世界，他焦急的四處張望起來。此時的蘆葦田越來越黑，已經(jīng)沒有多少陽光能照到他們了。
夜幕即將降臨，溫度開始下降。
寒冷的晚風(fēng)從遠(yuǎn)方吹來，夾雜著一些細(xì)碎的聲音。
它們鉆入徐楊的腦海之中，仿佛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爬行。那種充滿哀怨與憤恨的感覺，不斷侵蝕著其殘存的理智。他抱著頭蹲了下來，卻無法將那些聲音趕出去。
“小楊?！?p> 就在他要崩潰之際，卻隱約聽到了呼喚聲，穿過那些細(xì)碎的低語而來，宛若清泉流響般震顫心房。回憶起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負(fù)面的感覺就沒那么強烈了。只聽她說……
“你并不孤獨啊，只是有些安靜罷了?！鼻逄鸬穆曇艋仨懺诙?，充滿了溫柔與憐愛之意。
徐楊怔怔地抬起頭來，暗淡的眼神恢復(fù)了幾分。夜幕下的荒野本該一片灰暗，腳下的枯草卻被染上幽藍色的光芒，很微弱也飄忽不定，但還是將自己照亮。
他有些麻木，愣在原地小聲問道。
“燦，是你嗎？”
還不等做好準(zhǔn)備，腳下的影子就被拉近。
幽藍色的光影從身側(cè)走來，散發(fā)著一絲淡淡的涼意。短短幾秒鐘的功夫，卻比回憶還要漫長……直到她真的出現(xiàn)在眼前，默不作聲俯下身看著自己。
這時候，徐楊才如夢初醒。
他呆呆地看著對方，無意間向后坐在地上。不知道心中害怕還是激動，突然就失去了開口的勇氣。
女孩并沒有在意，而是緩緩靠了過來。
哪怕已經(jīng)沒有肉體的感官，她還是捧著徐楊的臉頰。輕聲說出了那句話——
“我一直都在?！?p> “我一直在默默注視著你，觀察著你?！?p> “陪你度過了這段日子，陪你回憶曾經(jīng)的幸福?！?p> 說著說著，她開始變得難過。
回想起很多心酸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的讓人無助。好像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她跪倒在地淚眼朦朧地說道：“要好好愛自己啊……”
沉默過后。
看著久別重逢的兩人，方賢眼中的光隨之熄滅。
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情緒的波動也變淡了些，此時已經(jīng)沒有待下去的意義，剩下的時間就留給他們自己吧。
他拉了拉旁邊看書的青銘，便直接傳送到草垛的下方。
等了一陣功夫，對方才晃晃悠悠地滑下來。
面對方賢沉默寡言的模樣，青銘合上手中的書問道：“怎么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現(xiàn)在不正是你想要的結(jié)局嗎？”
“我……”方賢欲言又止。
他看著懸掛在天空中的月亮，慢慢感受到了心中的疲憊?；叵肫疬@幾天的經(jīng)歷，他無力地?fù)u搖頭：“算了?！?p> “讓我安靜一會兒吧，有點累了。”
……
休息一陣過后，方賢緩緩睜開眼睛。
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荒野上只剩下蟲鳴聲。抬起頭望著天上閃爍的星星，月光下的氛圍顯得十分寧靜。
青銘默默靠在草垛下看書，等待著最后的收尾工作，空氣彌漫著淡淡的憂傷，也意味著故事即將終結(jié)。
徐楊這一生很悲慘，始終沒能擁有完整的家。他是被父母拋棄的人，只能活在世界的陰暗面。好不容易有一道光照亮他的生活，生命卻走到了盡頭。
多么令人惋惜，可是無能為力。
沒有一條通往外界的道路，所到之處都是高高的圍墻。世界冰冷的發(fā)不出聲音，就連愛也需要小心翼翼。扛過了無數(shù)苦難的遭遇，卻沒能躲過疾病的折磨……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無法被修改的結(jié)局。
兩個殘缺的靈魂望著彼此，在月光下做著最后的告別。那些遺憾就隨著生命消逝吧，他們對此已經(jīng)毫無怨言了。
女孩的身形越來越淡，就像即將熄滅的燭火。
她靠近了徐楊的身體，眼中滿是溫柔與不舍。月光灑在她黯然的臉上，形成一道道斑駁的光影。
似乎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她輕輕咬下嘴唇。淚水再眼眶中打轉(zhuǎn)，卻始終沒有落下。她輕聲說道：“不能陪著你了，剩下的路要自己走。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會在你身邊?！?p> 話語之間充滿期許的目光，仿佛在憧憬著來世的重逢。她的身體在月光下變得縹緲，一點點浮向漆黑的天空。帶著最后一絲眷戀，她向徐楊投去甜甜的微笑。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p> 女孩的魂魄散去，化作幽藍色的光點。如同一縷淡淡的煙霧，消逝在夜幕之下。
徐楊呆了很久，如同靜立的雕像。
直到又一道冷風(fēng)拂面而過，他才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來。看著草垛下等待自己的兩人，他努力支撐著自己站起身來。望著月光下隨風(fēng)舞動的草地，他心中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方賢注意到了他，抬起頭默默問道：“她走了嗎？”
“嗯?！?p> “那還有什么遺憾嗎？”方賢接著問。
“沒有了，我已經(jīng)見過燦了。感謝你們一路的陪伴，讓我看清了很多東西。”徐楊眼神微微閃爍，從草垛上滑下來。
看著他暮氣沉沉的模樣，方賢心中有了一絲共鳴。他緩緩從草垛上直起身來，發(fā)出嘆息聲說道：“其實應(yīng)該感謝的人是我，你讓我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徐楊眼神微變，有些驚異地看著他：“你難道……”
“沒錯，我也算是個孤兒。只是運氣比你好點，從小跟奶奶長大?！狈劫t靜靜地說。
聽聞此言，徐楊默默點頭。
“原來如此么，那還挺不錯的?！彼従徟み^頭向上方看去，視線沿著公路的最遠(yuǎn)端說道：“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們看看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究竟還有多少美好的事物等待著發(fā)掘?！?p> “嗯，我會的?！?p> 這時，青銘走上前來。他好奇到看著徐楊，忍不住問道：“那你呢，剩下的時間打算怎么度過？”
徐楊默不作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似乎在思考著什么，猶豫片刻才說：“我，可能回孤兒院吧。去看看那些孩子，另外……”他睜開了眼睛，像是做出某種決定。
“我想去找一個能記錄我們故事的人，讓這份遭遇被更多人看到，阻止這樣的悲劇再次重演。若是人間能少些冷漠多些溫暖，那么遍地都將是鮮花盛開的地方。”
“就這樣，我該走了……”徐楊轉(zhuǎn)過身去擺了擺手，晃晃悠悠走在蘆葦田間。
“后會無期，愿你們像星辰般閃耀?！?p> 看著那無助的背影，方賢眼神黯然了下來。他有些懷疑自己，帶著一絲茫然說道：“若世上真有圣賢，可曾比我做的更好?！?p> “這話你要問師傅?！鼻嚆懻f。